12年前的韩国影坛，一部《牛铃之声》默默上映。

一对老人，一头老牛，电影里的一切看起来都已值迟暮。

但就是这部“毫无生机”的电影，却感动鼓舞了300多万观众。

有豆瓣网友评论，“人一生都在寻找可以自主的生活，但多半不能，人就像那牛，一旦套上生活的缰绳，就一直套到衰微结束。”

一生奔忙，可能是大多数人的命运。

能挽留无情岁月的，只有对生活本身的热爱。

影片的主角是三个衰老的生命。

老人崔益钧，妻子李三顺，还有一头陪伴了他们40年的老黄牛。

八岁那年，崔益钧患上脚疾，此后，无法像正常人一样行走。

即便如此，老人依旧每天清晨驾着牛去田里耕种，傍晚再赶着牛回家，无论日晒雨淋，几十年如一日。

老人的一辈子，也就囿于这片土地：吃饭、睡觉、耕地。

当地有一种说法是：牛如果不干活，五年就死了。

老人的想法很简单，要一起活着，就要一起劳作。

“就算要死在田里，也要继续工作。”

他们一起蹚在水田里耕种，老黄牛走在前面，深一脚浅一脚，缓慢得几乎下一步就会跪倒；

老人弓着身体跟在后面，瘦骨嶙峋的小腿颤颤巍巍。

他笑着说：“我要是他（牛）我早就不活了。”

其实，老人不舍得累坏他的老朋友。

在田地里，常常是，他撑着拐杖躬身忙碌，老牛反而在田边吃草休息。

老人用手轻轻地抚摸黄牛的脊背，静静看着它，好像从它那双浑浊的眼里，能看到自己是如何衰老的，能望见自己这一生的模样。

“这头牛是他的事业。”只有妻子明白丈夫对老牛的深情。

妻子曾提议在田里喷些杀虫剂，不然植物被虫子糟蹋收成不好。

他却坚持不喷。

老人固执地认为，这样那头牛会活不成。

因为年老，老牛经常受牛栏里另一只牛的欺负。

饲料吃了几口，就会被顶到一边。

可只要老人在身边，它从没受过委屈。

每次和别人谈及自家的牛，他总是非常骄傲地说，这头牛有灵性，虽然走得慢，却知道能躲开车辆。

有一次老人赶着牛车去拉柴，在车上不小心睡着了，等他醒来，老牛已经驮着他和柴火平安到家。

“对我来说，他比人更好。”

可这头牛实在太老了，医生说，老牛只能再活一年。

老人只当是玩笑话：“不，这不是真的。”紧接着，一脸悲伤。

别人问他要怎么办，卖掉？杀掉？

老人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就继续养着，直到他死为止。”

但老牛的脚步还是越来越沉重。

老人的病也越来越重。

最后他没有承受住身边人的压力，把牛牵去市场上卖。

牛并不值钱。

有人愿意出一百五十万韩元，老人摆摆手：

“除非你给我五百万元。”

周围的人都嘲笑这个老头儿，“你当别人是傻瓜吗？”

老人当然知道这么高的价格卖不出去，只有这样，这头牛才暂时不会离开自己。

有人大声说，就算把这头牛宰了，它的肉老了，也没人会要。

周围的人发出哄笑。

老人低着头扭着纤绳，大声说：“我不卖了。”

在别人眼里，这头牛是连作为供人食用的“肉”都没资格的。

在老人心里，这头老黄牛就是另一个自己。

老牛走起来已步履蹒跚

老牛终于还是垮下了腰，任凭怎么敲打也站不起来。

老人默默卸掉了牛身上的全部枷锁，拆掉它戴了几十年的鼻环。

最后站也站不起来

垂死的老牛身边，老人静静地在一旁坐着，不知道该去哪里。

老牛仿佛看到了自己的结局，从垂老的眼睛里，流出了泪水。

最终，瘦骨嶙峋的老牛还是离开了，被永远葬进了黄土。

两位老人看着牛被埋葬

老人低头懊恼地自言自语：“我怎么做它都站不起来。”

他在老牛坟上倒上了它最爱喝的米酒，夫妻两个人呆坐在地上，谁也说不出话。

老人曾说过：“有一天，我和它会一起死去。”

就在老牛离开后的那个春天，他的身体愈发得坏了。

他不再下地劳作，总是呆呆地枯坐屋下，手里拿着曾系在老黄牛脖子上的铜铃。

·

导演问：“你在想它么，那头牛？”

老人回答：“是啊，不管他是人还是畜生，我都想他。”

相比老人的寡言，妻子李三顺的话更多些。

镜头里，她似乎无比嫌弃那头牛。

只要牛在，她就要跟着一起种地耕田。

因为老伴不愿意喷杀虫剂，一把岁数的她只好在田地里闷头锄野草。

她常对着牛埋怨丈夫：“你跟错了主人，我嫁错了郎！”

对自己沉默寡言的老头，说起牛来却像打开了话匣子。

两人跪在田里劳作

好像自己活了这么久，还不如一个畜生，“他整天就想着那头牛！”

但也只有她懂得老人的固执。

虽然嘴上埋怨不断，看到老人头痛到站不起身，对老人喊：“卖掉吧。”

嘴里嘟囔着自己不愿再喂它，“你不要再给我添麻烦”，眼睛却望着丈夫，满是无奈和担忧。

老人生病时，她坐在病床前低声对老人说：“我真的很担心，很担心……你要是死了，我干脆也跟着你去吧。”

陪老头去医院看病出来，两人难得拍了张合照。

照片上两个人肩并着肩，露出有点局促不安的微笑。

对那只牛，她嘴上嫌弃，其实和老人一样割舍不下。

老牛去世后，她的难过并不亚于老伴。

她看着堆满院子的柴火喃喃自语：“我敢说韩国没有一头牛能像他那样，一辈子背了这么多柴。

真的感谢他，让我的老头儿，有这么多柴可以用。”

老人守着这头牛，老奶奶守着丈夫，老牛守着老两口，他们好像同一个生命的三个分身。

在这个几乎被遗忘的小山村，三个暮年的生命平静地相依相守，很少言语，却惺惺相惜。

好像一直静静地等待死亡，又无时无刻不在认真地活着。

相依为命的老两口，其实有9个子女。

老人病情加重时，住在城里的孩子们回家里探望。

子女们围在桌子前烤肉谈笑，老两口默默坐在屋檐下。

儿子笑道：“我3岁时，这头牛就跟着我们了。他赚钱供我们读书，我们应该感谢他付出的劳力，造就了今天的我们。”

老奶奶抱怨，“他不在了我就不用喂食工作了，还能活着自在一些。”

儿女们也在，该把牛卖掉，一直劳作只会让父亲的病情越来越重，他们也会一直记挂老人的健康。

“我们会给你钱的”。

一旁低头的老人，听到子女谈论卖牛立刻抬起头，手足无措，就像儿女们嘴里的那头老黄牛，“老迈、卑微、可怜”。

老人的子女们看不出，他们的父亲，就像那头老黄牛。

为了家庭，一生操劳。

用几十年拼出了儿女们的现在，即使腰背弓了也依旧不得停歇。

子女们身处壮年，忙着应付自己热闹的人生，他们看不到父母衰老背后的沉重。

老奶奶说，小牛吃奶的时候才会和母牛在一起，除此之外，小牛不会和母牛在一起。

但小牛离开了，母牛还是会留在原地等待自己的孩子。

几个子女衣食无忧，老两口每年还是会把庄稼绝大部分的收成分好，送给他们。

子女们飞往各处，他们抱怨着父母不该如此操劳，却忘记了衰老的父母不只是因为生存，而是为了保留生活的尊严：

活着，用自己的双手，活着。

两个老人，毫不忌讳谈及“死亡”这个话题。

老奶奶很直接的在老人面前调侃，“老头死后我就不用再喂牛了，但我的老头却是老不死，所以我到死仍要工作。”

对死亡的从容，甚至拯救了纪录片的导演李忠烈。

因为作品不被认可，李忠烈长期抑郁痛苦。

妻子也因为受不了这种缺乏安全感的生活，带着女儿一起离开。

李忠烈一度想要自杀。

直到一位朋友向他介绍了这头被医生判定“只剩下一年寿命”的老牛，和两位老人。

《牛铃之声》的投资者原本预想拍摄周期一年，正好拍到老牛离世。

但没想到，这头脊梁骨都快露出来的老牛硬是活了三年。

制作成本暴增，投资者和整个工作团队都退出了拍摄。

李忠烈只能身兼数职，一个人扛着摄像机，拍出了这部《牛铃之声》。

纪录片拍完，他再也没有了自杀的想法。

“老爷爷和牛，像药一样治愈了我的自杀倾向。”

影片上映，刷新了韩国独立电影的最高票房纪录，无数人被感动。

许多人在电影院里流着泪，想起了奉献一生、业已老迈的父母，想起了记忆中的田园鸟鸣和回不去的故乡。

生活总是拼命催促我们向前，很多时候我们搞不清意义何在。

可倔强地昂起头，接受生活赋予的责任，已经足够有意义。

岁月会带走年轻，但有些东西，从来不会随着时间风华的而磨灭。

本文图片均来自纪录片《牛铃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