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青年聚集地——夜影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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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我们可以一如往常生活，工作，在开玩笑的时候心如刀割......我完全不知道，我们可以在伤心欲绝的同时，一面全神貫注工作，精神崩溃同时又笑容可掬，悲伤又自在，苍凉又爱恋。

01

“宝贝，我今天下班就去找你。”

“亲亲老公，你怎么和你家里那个说的？”

“我就说同学聚会。反正她这两天和孩子吵的凶，没空管我。”

“嘿嘿嘿。”

“宝贝你别太累了。马上就能见到你了，开心，肯定又漂亮了。”

我摁灭了手机屏幕。

自从生了孩子之后，丈夫就再没有过如此温柔的语气。

如今再见他的甜言蜜语，我很惊讶。

虽然不是对我。

我闭上了有些酸痛的眼睛，把手机放到了桌子上。

早就知道会是这样。我早就感觉到他的不对劲，如今只是终于证实了我的猜想。

和他结婚二十一年。

从校园到婚纱。

我们是大学校友，相识于我们大学的图书馆。

他帮我拿下了我踮起脚尖也够不到的书，笑着递给我。

仿佛偶像剧的情节。

我接过书，红了脸。

他喜欢我的娇羞可爱，我喜欢他的沉稳温和。

他比我大一届，我一毕业我们就结婚了。

我们曾经是别人眼中的神仙眷侣。

我当时也是一个男友和别的女孩子多说一句话就要闹脾气的小姑娘。

然而现在一切都显得那么讽刺。

已经凌晨一点多了，他已经睡了。他把手机忘在了客厅。

我又拿起他的手机，输入了几乎不用猜就能蒙对的密码。

他的密码从来就没变过，是他的生日。

我一遍遍地看着他们俩的聊天记录。

他们俩仿佛有说不完的话，就像刚在一起的我们。

客厅灯很暗，发光的手机屏幕上苍白的背景映着惨绿的对话框，刺的我眼珠生疼。

我感觉我好像哭了。

我记得我第一次发现他身上有长发时，我暴跳如雷，歇斯底里地质问他。

他解释地不耐烦了，就说：你不信任我，那就离婚吧。

我没有工作，没有收入，没有朋友。所以我信任他，也只能信任他。

我一边哭一边看着他们俩的聊天记录。

女儿的房间里传来笑声。

她总是熬夜。

我把眼泪擦干净，把手机摆回原来的位置。缓了一会后，我推开了女儿的屋门：“该睡觉了，明天上学起不来别让我叫你！”

女儿带着耳机，皱眉白了我一眼：“赶紧出去！用不着你叫我！”

女儿十六岁，正是不服管的年纪。

我默默关上门，在书房睡下。

我和丈夫已经分房睡了六年了。

我想到他，心里一阵恶心。

明天我要开始找工作了。

02

我没有得到它，因为我四十岁了。

当年刚毕业的时候，大学生并不普遍，我本来应该有一份薪资不低的工作。

可是他说他会养我。

我当时犹犹豫豫，举棋不定的时候，他温柔地抱着我，安慰我，告诉我：你不用这么累，你不用有压力，你可以一辈子当我的小公主。

当他的小公主。

多么讽刺。

我之后终于明白了。

男人说的我养你，不是那种可以让你成天打扮得漂漂亮亮，不用干活永远有钱花，可以拎着奢侈品包包精致地去参加下午三点的下午茶。

他们的意思是，别去工作了，给我当免费保姆吧，再给我生个孩子。

我当时年轻气盛，听不进去我妈劝我找工作的话，我偏执地认为她在阻拦我寻找真爱。

我想抽当年的自己几个耳光。

我走出了面试地点，坐地铁去参加女儿的家长会。

我尽量挺直腰杆，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垂头丧气。

我开完了那个千篇一律的家长会。

女儿班级倒数，老师也不会给我一个好脸色。

我去找她的时候，她直接了当的说，建议我女儿上技校或者卫校。

女儿站在我身边，一脸满不在乎。

她怎么能？她怎么可以这么作践自己的未来？

我们俩一起坐地铁回家，一路无话。

回到家，我终于忍不住开口：“还有半年就中考了，你的学习就不能用点心？我成天围着你转，你到底有什么不满意的？”

女儿瞟了我一眼，打开了手机，不知道在看什么。

我终于忍不住心中的怒火，抢过了她的手机，狠狠摔在地上。

“你有病吧！”女儿一下子站起来，推了我一把，去捡她的手机。

我冲她咆哮：“家里的钱都给你上了一对一补课，你为什么不能争口气？我成天五点起来给你做饭，伺候你伺候的还不够周到？”

女儿的音量也开始拔高：“谁稀罕你给我做饭？我就是不想学习！我想走美术！”

我歇斯底里地吼：“我告诉你，只要我活着，你就别想学美术！那个专业有什么出息？将来还是给人打工！”

我愈发愤怒，将她桌子上画了一半的画撕成了碎片。

女儿没有上手抢，她静静地站在那，冷眼看着我。

“妈，我恨你。”

我愣住了，不可置信地问：“你说什么？”

她看着我的眼睛，又重复了一遍：“我恨你。”

“啪！”我几乎想都没想，一巴掌扇了过去。

女儿白嫩的小脸瞬间肿了起来。

她愣了一会，从地上捡起掉落在地上的外套，然后摔门而出。

我无力地跌坐在沙发上，把脸埋在掌心。

脸上厚重的粉底晕开，油腻了我的双手。

03

我做好了晚饭，等着丈夫和女儿回家。

就像以前很长很长的日子。

我把饭菜摆在蒸锅里，防止它们变凉。

我看着锅上蒸腾的白汽，感觉自己的脸被打湿。

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我默默走到女儿房间，弯下腰，把那些画的碎片捡起来。

女儿其实画得很好。

不可否认，她很有天分。

可是她已经把文化课耽误的一塌糊涂。

而且我们的家庭仅仅在温饱线以上，我不知道能供她到哪一步。

她想当画家漫画家，从小没变过。

我理解她带有稚气与不务实的梦想，甚至还有些羡慕她的少年意气，但是我已经被现实折磨的黯淡无光。

我不能让她冒着以后四处打工漂泊的风险来陪她做梦。

我真的很害怕。

我坐到了地板上，把她的画一点一点拼好。

她画的是一个哭泣的女人，上色上了一半。

我找来了胶带，把那些已经不成样子的碎片粘在一起。

我记得她小时候，画了我们一家三口。

笔法很稚嫩，但是我开心极了，给她买了一根甜筒。

正好甜品店做活动，买二赠一。于是我们三个吃着甜筒，笑闹着地走回了家。

那时女儿还会像树袋熊一样挂在我身上，丈夫还会体贴地接过我的挎包。

可现在怎么会…怎么会？

是我搞砸了一切吗？

我好累，我真的好累。

谁能帮帮我？

一切事情的发展都不受控制地疯狂向坏的方向奔涌，就像一辆刹不住闸但是加满了油的汽车，在我的世界里横冲直撞。

眼泪晕开了眼线，混着睫毛膏，在我的脸上开辟出一条条黑色蜿蜒扭曲的路。

我嚎啕大哭。

心中压抑了许久的的委屈，生活的不如意，丈夫的背叛，女儿的叛逆，别人的冷眼。

它们像一把把大锤，砸烂了我幻想的大坝。

情绪的洪水在此刻决堤。

它叫嚣着，卷碎了我所有的、可笑的自我安慰。

只剩下了令我毫无头绪的一团乱麻，一堆碎瓦。

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了。

职场上没有我的容身之处，爱情上伴侣出轨，亲情上女儿厌恶。

我多年的家庭主妇生活已经让我和社会脱节，我不明白什么才叫“失败者”。

但是我觉得，我是一个不折不扣、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我哭够了，自嘲般地笑了起来。

因为懦弱，我不敢和丈夫离婚。

因为无能，我不能支持女儿的梦想。

因为当时太蠢，我现在活的又累又憋屈。

我站在镜子前，看着镜中我缺乏保养、又皱又黄的脸。

再这样下去，我会疯的。

我不能再这样等下去了，我要做点什么。

心中百种念头闪过，像是溺水的人拼命挣扎，不管是什么东西，只要我能拽住就好。

什么都好，反正生活已经不会更糟。

管他呢。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亮了起来。

是丈夫，他说，晚上加班，不回去了。

我深呼了一口气，竭力控制住自己发抖的手，发出了一条消息。

“我们离婚吧。”

04

我离婚了。

房子给他，孩子给我。

因为那房子是婚前财产，我分到的只有存款，他再承担孩子的一部分抚养费。

我租了一间小公寓，带着女儿住了进去。

两室一厅，显得有些拥挤。

女儿并没有太大反应，好像我们离婚是她意料之中的事。

她现在几乎不和我说话了。

我找了一个保洁的工作，早七晚五，每个月一天假期，月薪两千三。

这根本无法养活我们两个人，虽然有分到的存款，但是我并不敢动那笔钱。

女儿上高中需要钱，补课需要钱，考大学更需要钱。

我又找了一个在饭店刷盘子的兼职，六点到十一点。

我把我所有的高跟鞋和裙装都收起来了，整天白短袖牛仔裤素面朝天。

我没有再管女儿的学习。

一方面是成天早出晚归的工作透支了我的体力，一方面是我终于认识到，她的人生，我无法插手。

我和女儿吵了这么多年，能听的话她早就听了。

早晨五点起床，给女儿做好饭，在桌子上留下她一天的饭钱。

中午吃工作餐，晚饭随便吃一口。

再到十一点回家倒头就睡。

我成天累的昏头转向，但是好歹无力感没那么重了，我觉得这一切值得。

第一个月的工资发下来了，我给女儿买了一套画具和一块手绘板。

她想要那个手绘板很久了，甚至偷偷省下饭钱要买，被我发现后一顿臭骂。

我想了想，又给她买了一部新手机。

她手机的屏幕被我摔碎了，一直没换。

我把这些东西给女儿的时候，她愣了。

她干巴巴地问道：“干嘛？”

我有些尴尬，躲着她的眼睛：“给你买的，正好你快过生日了。”

女儿没接话，也没有动那些礼物，她攥着衣角，把视线移到窗外：“以后别买了，我早不喜欢这些了。”

我有些狼狈地点点头，挤出一个笑容：“你爸要结婚了，你想不想见见他？”

女儿拧起眉毛：“他？我不去。”

她打开手机，假装漫不经心道：“我早就知道他出轨，巴不得你们俩离婚呢，不爱了还在一起干什么。”

她的手指在屏幕上漫无目的地滑动，声音却有些颤抖：“他那样的人不配有老婆。每次咱们一家三口坐在一起吃饭，你们俩假装没事，我都替你感到恶心。”

我惊讶于她能说出这种早熟的话，她在我心里还是个不懂事的小屁孩。

原来孩子如此敏感。

我有点不知所措：“那我们俩离婚你就一点不伤心吗…”

“伤心是有的，毕竟是我爸我妈嘛。”她耸耸肩：“不过我更不希望，因为我你们继续互相折磨，你应该有自己的生活。”

她很久没心平气和地跟我说这么多话了，我们因为美术和文化课争吵不休。

我竟从来不知道她有这么多想法。

我突然觉得她长大了，应该有决定自己人生的权利。

“想不想报个美术班？现在学应该还赶得上艺考。”我问。

她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真的？”

我看她露出了如同小孩子看到冰激凌一样的表情，不由得轻笑出声：“当然是真的。”

05

我和女儿的关系缓和了不少。

我们在一起扯东扯西的时间多了，她在画室与学校发生的趣事和问题也愿意跟我说了。

我为此暗暗欣喜，但是她画室的学费也沉甸甸地压着我。

我每天都累的筋疲力尽，躺在床上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昏过去了。

女儿有一天突然在我下班后来到我的房间，红着眼眶跟我说：“我不学美术了。”

我吓了一跳，连忙坐起来问她是不是有人欺负她了。

她摇头。

我又追问是不是老师教的不好。

她还摇头。

“别问了，我就是不想学了。”

我心中十分狐疑，之前她可是哭着喊着要艺考，现在怎么如此坚决地不学了？

再问女儿也不说，我只好让她先回去睡觉了。

第二天我趁着午休的功夫，给和女儿一起去画室的同学打了电话。

“我们这…也没什么事啊…老师还夸她画的好呢。我也纳闷呢，但她说把这个月学费学完就走。”

学费。我突然想到，是不是她怕我没钱给她交学费？

这个傻丫头，我还能差了她的补课费不成？我感觉有点好笑。

下班回家，女儿面前放着一杯温牛奶。

她别别扭扭地把牛奶往我这边推了推，酝酿再三开口：“你把你晚上那个工作辞了吧，又累工资又低，老走夜路还不安全。”

女儿久违的关心让我心里一热，暖洋洋地弥漫全身。

我咕咚咕咚喝完了那杯牛奶，笑着望着她：“不用，不累。”

她似乎有点忿忿：“又没有什么要花钱的地方，你还不辞干嘛？”

原来她是看我太累了，才不想继续学美术的？

我心里一阵酸楚，觉得眼睛有点发热。

我背过身子，把杯子拿到水龙头下面冲洗。

“我给你美术班续了学费，你别想那么多，好好学。”水声伴着我的声音，在狭小的客厅里回响。

女儿愣了。

她带着哭腔凶巴巴道：“谁让你给我交的？我跟你说了我不想学。之前我死活要学你不让，现在我不想学了你逼我学，你这人怎么这样？”

我泪水不知道什么时候下来了，我背着身子，摆弄着明明整整齐齐的碗和盘子，让自己声音尽量平缓道：“我找到了一个化妆品导购的工作，不累。”

其实我和人沟通的能力差得很，也根本不愿意与人交流，很是抗拒这份工作。

但是女儿可以为我放弃她一直执着的梦想，那么，我觉得我也可以为了她克服心理上的障碍，迈出自己抗拒的一步。

06

女儿学习成绩提高了许多，走艺术特长生进了一个还不错的高中。

一晃三年，我做到了店铺经理，收入还算可观。

一切都在向又好又正常的方向发展。

除了有一个奇怪的顾客，一个高高大大男人，总来买化妆品，还办了会员卡，我们一直叫他吴先生。

我刚开始以为是给妻子买，问他妻子喜欢什么样的。

他的脸瞬间红了，结结巴巴道：“我…离婚好几年了…”

我愣了一下：“那您是要自己用？这个也可以的，我们尊重…”

“不，不是的…”他支支吾吾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匆匆忙忙地找借口走了。

留下我一个人一头雾水。

回家我把这怪事跟女儿说了。

“妈！他这是看上你了！”女儿两眼放光，一脸兴奋。

“啊？”我点了一下她的额头：“小孩别瞎想。”

我不确定自己想不想再来一次恋爱，或者婚姻。

她嘿嘿笑着，偷偷看着我，像是要酝酿什么一样，满脸坏笑。

日子过的飞快，女儿要高考了。

我把她送到考试站点门前，说着鼓励她的话。

她艺考考的不错，文化课不用特别高就能上一个挺好的美院。

“妈，你待会怎么回去？”她问。

我看着她的笑脸，替她整理了一下衣领：“打车吧。”

她一脸坏笑，鬼鬼祟祟地看着我身后：“不用，我给你叫了专车。”

我一回头，看到吴先生红着脸，有些无措地捧着一束白玫瑰。

“你这小丫头！”我轻轻锤了女儿一下。

我喜欢白玫瑰，一定是女儿告诉他的。

我竟不知道他俩是怎么搅合到一起的。

她看着我们，嘿嘿笑着躲开，小跑进了考场，还冲我们挥手。

我无奈地看着她，接过来那捧玫瑰，吴先生的脸更红了，小声道：“徐经理，我的车在路口。”

我轻轻笑了，看着明媚阳光下的柏油马路，温声道：“走吧。”

人生本是一场旅行，最美好的风景，永远都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