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小路给家里打了个电话,跟妈妈详细说了大舅妈的情况。“大舅舅可能没机会跟你详细说”,电话那头,老妈停顿了一下,接着说:“你大舅妈是肺癌,肿瘤转移到脑部,做了开颅切除手术后,专家会诊觉得还是转到专科医院比较好,所以就转去了肿瘤医院。”
知道转到肿瘤医院时,小路心里就有了不好的预感。“肺癌,大舅妈从不抽烟啊”,她小声抗议了一句。“是啊”,妈妈的声音听来也有些闷闷的,她还说,因为大舅妈的大哥是省卫生厅的领导,所以入院、专家、开刀、会诊、转院等,一路绿灯,不然很有可能已经死在了开颅手术台上。
电话最后,妈妈叮嘱小路,病情还是瞒着大舅妈的,去看望时千万不要说漏了嘴。
过两天,秦长生跟她联系时,小路把大舅妈的情况,大致跟他说了。秦长生仔细问了大舅妈的名字、床号,然后说,“我会尽量留意交代同事关照”。
接下来的日子,童小路医院、学校两边跑,隔三差五就去一趟肿瘤医院。大舅家的三个儿子都上班了,她的空闲时间多,去给大舅舅帮帮手,去饭堂打饭菜、买买日用品、水果等,给大舅妈洗澡擦身子、按摩手脚、去护士站拿药、去住院部缴费等。不忙的时候,她就陪大舅妈聊聊天,搜肠刮肚讲两个笑话。小路一去,大舅妈就很开心,说:“开心果又来啦!”
每次去肿瘤医院,只要有空,秦长生都会开车送小路回学校,时间凑得上的话,也会一起吃个饭。他告诉小路,癌症患者,做完手术后,接下来的常规治疗无非就是放疗、化疗,放疗就是用放射线局部治疗;化疗就是输液,用化学药物杀死癌细胞,在杀死癌细胞的同时,也会破坏健康细胞,副作用比较大,恶心、反胃、头晕、掉发等。
小路听了,有些沉默。
听说大舅妈自己还不知道病情,秦长生说,只要开始放疗、化疗,病人肯定心知肚明。
说起这些的时候,小路从副驾驶位看过去,只觉得秦长生一脸严肃,语气冷静,没有太多起伏。那个瞬间,童小路开始觉得秦长生有点像个医生。
下一次去医院时,一进病房,小路就感觉气氛有些不对。病床上,大舅妈的头发剃得光光的,青白色的头皮上划了几道红线,横的横,竖的竖,红得格外刺眼。看见小路来了,大舅妈抬起头,勉强挤出一个微笑,眼眶也是红红的。
坐在床边椅子上的舅舅,两鬓似乎更白了,头顶没剩几根头发。小路一进病房,他就起身摸过床头柜上的香烟,走了出去。
小路的鼻子,像被水呛了,酸涩得厉害。小路仰起头,用了吸了几下鼻子,然后在床边坐下来,紧紧握住了舅妈的手。
回学校的路上,秦长生告诉小路,那几道红线是用来定位的,放疗时,方便医生快速找到位置。
就这样,大舅妈开始放疗,一个疗程后,休息几天,等身体的相关指标合格了,接着就是一个疗程的化疗。
放疗还好,化疗的药物一打下去,大舅妈坐都坐不起来了,头晕、眼花、恶心、反胃,吃不下、睡不好,两颊快速凹陷了下去。
好不容易熬过了那几天,她的胃口一直没恢复,吃不下东西,血项指标上不去。没办法,医院决定从食道插管,直接加营养液到胃里。
插管,一般要到手术室或门诊部去做,大舅妈身体太虚弱,跟医生商量了一下,决定就在病房里做。大舅舅担心一个人照看不过来,打电话叫小路过来帮忙。
小路想了想,把这事告诉了秦长生,秦长生很爽快地说,我去给你舅妈插管吧。
那天下午,病房里,小路看到秦长生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两个护士,每个护士手里拿着一个四四方方的蓝色大布包,秦长生穿着蓝色的手术服,头上戴着蓝色的手术帽,小路第一次见他穿“职业装”,感觉有点陌生。
他去厕所洗干净手,护士打开其中一个蓝色布包,给他套上一副乳胶手套,再套上一副乳胶手套。
大舅妈安安静静地躺着,脸上略略有些紧张,秦长生走过去,说,“舅妈,你好,我是麻醉科的小秦。插管是一个很小的常规手术,我会给你打一点麻药,一点都不痛,你躺着别动,不用怕,我动作很快,一会就好了。”
听到他叫舅妈,一屋子的人都楞了一下。大舅舅、大舅妈的眼神带着疑惑,朝小路扫了过来,小路的脸有点微微发烫,内心有些恼,又有些不易察觉的开心,哼,你倒是叫得挺顺口。
说完,护士上前帮舅妈把衣服解开、消毒,秦长生接过护士递来的针管,在大舅妈胸前注射了一点麻醉药。护士打开另一个蓝色布包,拿出一根又细又长、看起来有些软软的管子,前端有一根针头,比一般的针头粗,护士把管子递给他,秦长生微微俯身,左手的食指中指并拢,在大舅妈的胸口部位来来回回、上上下下轻轻按压,这样持续了大概两三分钟,他的左手在某个位子停留了下来,又反复按了几次,然后,他的右手捏起软管前的针头,对准左手停留的部位,深深地刺了进去,血在管子周围慢慢冒出来。
从小路站的地方望过去,只能看到秦长生的右脸,小路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他紧紧抿着嘴,表情专注严肃,又透着镇定自信。再下一秒,他已经把针头拔了出来,抬起身子,脸转向小路,一个微笑在他的嘴角慢慢绽开。
小路的脸,烫得更厉害了。
后来,小路回想,就是从那个时候起,她对秦长生有了那么一点点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