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小路后来回想,记忆中的那一个礼拜,无比漫长,又非常短暂。
秦长生要她别回学校,就在他那呆着,好好休息。童小路想,白天秦长生去上班了,她一个人在家,时间更难熬,还不如回学校宿舍,人多点,日子容易打发些。秦长生想了想,说“好吧,听你的”,周日下午开车把她送回了学校。
白天,童小路照常上课、看书,和许丽丽结伴吃吃小炒,大家嘻嘻哈哈,也没觉得啥。到了晚上,大家陆陆续续爬上床,宿舍里关了灯、静下来,童小路躺着,眼睛一会睁开、一会闭上,怎么也睡不着。她脑子里很多念头乱哄哄地堆到一起,静下来一想,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她似乎很害怕,又好像不害怕,只觉得一颗心轻飘飘地在空中飘浮着,没有支点,没有着落。
童小路担心自己在床上翻来翻去,影响大家睡觉,她强迫自己尽量安静地躺着,实在太难受了,就戴上耳机听音乐,就这么熬着,直到快天亮时才能睡上一会。
这么过了两三天,她两只眼睛里全是红血丝,黑眼圈一大片。许丽丽觉得不对劲,问:“怎么了,小路,你没睡好吗?”童小路只说最近睡眠质量不太好,许丽丽追问,她再不肯说其他。秦长生每天电话、短信不停,她也只说自己很好,身体没有什么异常。
周末终于还是来了。
周五下午,秦长生照常过来接她,童小路蔫蔫地低着头下楼,看见秦长生,她努力挤出一个微笑,满脸憔悴,秦长生赶紧走上前揽住她的肩,童小路顺势把自己的身体靠过去,觉得连走路的力气都没了。
周六,童小路早早就醒了,身边,秦长生睡得很沉,小路也就没动,睁大眼睛盯着天花板。不知道过了多久,秦长生翻了个身,醒了,童小路赶紧爬了起来。
医院里总是人潮涌动,刘主任熟门熟路了开了好几张检查单,说,“检查、拿到结果后,再来找我”。秦长生一路找熟人,童小路沉默的跟着后面,几乎没有排队,查了心电图、做了B超、验了血,很快拿到了结果,又回到了刘主任那。
飞快地瞟了一眼各个检查单,刘主任笑着抬头,说“好了,去二楼门诊手术室等着吧,会叫名字的”。秦长生走上前去,说:“刘主任,您看到时我可不可以进手术室,麻醉的药我带来了,我来打麻药,可以吗?”“我们医院也有麻药,这么信不过啊”,刘主任有点不高兴。
“不,您药照开,钱照付,用我带来的药,这个药是进口的,我比较有把握。”秦长生一脸恳切。
“那好吧,你等会洗手、消毒、换衣服、进手术室吧。”刘主任答应了。
秦长生回头,紧紧握住童小路的手。
两三个女人坐在手术室外的凳子上等着,有的有人陪,有的没人陪。童小路不肯坐过去,秦长生就陪她站在走廊边。窗外太阳很大,医院里空调很凉,童小路两只手冰冰的,秦长生不停地给她搓着,又用自己的双手捂住,才慢慢暖过来一些。
又等了会,刘主任探出来,叫他们过去,手术室门口,刘主任笑着说,“童小路,这个小秦医生可真紧张你,不仅自己带麻药,还要自己进来给你打麻药,搞得我也紧张了。一会我也会在手术室,你放心啊,这就是个小手术,无痛,很安全,你睡一觉醒来就好啦。”
听了这话,童小路抬起头朝刘主任笑了笑,她一直绷得紧紧的全身,终于略略放松了一点,这时,她才发觉,后背由于绷得太紧太久,放松下来后,酸疼得厉害。
手术室里,一排手术床,整整齐齐,几乎每张手术床上都躺着一个人,床的一头坐着两个穿着手术服,戴着帽子、口罩的医生,另一头放着一个监视仪,滴滴答答响。护士引导童小路爬上其中一张,冰凉,凉得刺骨,冷得她浑身一颤。
童小路小心翼翼地躺下,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小路,别怕,放松,我在这里”,秦长生戴着帽子、口罩,童小路躺着看过去,感觉有点陌生。她点点头,抬起左手,秦长生抬起双手,两只手都戴上了乳胶手套,他摇摇头,示意没法握住她的手。“等会,我会给你打麻药,从屁股上打,会有一点点疼”,秦长生接着说。童小路又点点头。
护士走过来,帮童小路褪去裤子,把她的双脚架起来,绑住,又走上来把她的双手也绑住,然后,就是屁股上酒精棉球消毒的冰凉,以及被小蚂蚁咬过一口般的轻微刺痛感。几秒后,童小路听到秦长生的声音似乎从很远很远的地方飘过来,“小路,这里痛吗?这里呢?”,紧接着,她沉沉地睡过去,啥都不知道了。
……
不知道过了多久,童小路醒了过来,她睁开眼睛,头很晕很沉,眼睛所见之处,全是白色的墙壁,她有些迷糊,不知道自己这是躺在哪里。突然,下腹部一阵刺痛,好像塞满了铅块,沉甸甸地直往下坠,又酸又涨又痛。她慢慢反应过来,抬起手试着活动一下,发觉两个手腕又红又肿。
这时,头后面传来断断续续的说话声,“你带来的进口麻药也就那样啊,她刚才挣扎得厉害……我们用自己院的药,很少出现这种情况呢”,接着,是秦长生说话的声音,很低,听不清。
童小路张开嘴,想叫秦长生过来,她的嘴唇很干,喉咙里发不出声音,她挣扎了一下,后来又安静下来,耐着性子躺着。说话声渐渐停了,接着传来“咚咚咚”的脚步声,秦长生的脸出现在视线里,“小路,你醒了啊”,他又惊又喜,“刚才我过来看你还在睡着呢,醒了多久,怎么不叫我?”
童小路指了指嘴巴,秦长生赶紧跑去倒来一杯水,轻轻地扶她坐起身来,童小路不顾下腹部坠痛得厉害,一小口一小口喝水。
“我在这里躺了多久?”缓过来后,她问秦长生。
“半个多小时吧”,秦长生说,“手术挺成功的,刘主任刚走。”
“好,我们回家吧”,说着,童小路就要挣扎着下床。
“慢着点,慢着点”,秦长生搀住童小路的双手,帮她慢慢挪到床边,再一只脚、一只脚地放到地上。童小路试着站起来,痛,下腹部好像要拖着整个身体往下坠,秦长生抱住她,说:“小路,要不再躺会,缓一缓?”
“不,我们回家吧”,童小路上牙齿咬住下嘴唇,站稳,一步一步挪出留观室、下楼、走出医院大门。
正午的阳光,明晃晃地直刺眼,童小路下意识地抬手遮住眼睛,长长呼出一口气,“这一切,终于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