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了腊八粥吃了腊八蒜,年离我们越来越近了。人们已经在为年做准备。
人来人往的超市门口,不知谁放了一台喇叭在门口,反复的循环播放着:“定制过年的枣馍馍、花馍馍、各类的鱼花、生虫糖鼓……。”像一曲流动的歌,追在人的屁股后面跑。
听着跳动的音符,一股子年的味道瞬间涌上心头,这就要过年了,要做大馍了!
生活好了吃穿不愁,过年也省了很多繁琐。平时家里的墙壁刷的洁白洁白,有了灰尘及时打扫,灶台更是每天擦得铮明瓦亮,这些都不怎么用清扫,几根眼观不太明显的蛛网,一把鸡毛掸子就能搞定。一切洗刷完毕该买的买足备齐,主妇们就开始筹划蒸馍。事多的嫌累的人家,直接去面作坊里定制一组摆供的,其余的粘豆包米糕之类的,自己在家揉几个。
过去过年准备繁琐工作量极大。一进腊月们,大集上就有了年的味道,闲置了一冬的人们,先去三屯五里逛大集买年货,将那些过年要用的物件,一点点的往家置办。
赶大集买年货多半是男人的事,女人们提前帮他们列出要买的清单,这些老爷们儿一趟一趟的就成了年货的搬运工。女人们并非闲的没事干,她们的工作量更大,一进腊月就门开始忙着清扫屋棚、收拾家务,洗被子、擦玻璃……将没用的东西该扔的扔,该卖的卖,将堂里堂外收拾的整齐干净、物品摆放有序。
家里收拾利落后,下一步就要蒸馍、蒸年糕、煮豆包、炸鱼炸丸子,熬猪蹄打冻子,要干的要做的多之又多。
老家的母亲,在将面板盖帘洗好之后,就开始做馍馍。过去农村讲究多,有把年请回家后不动刀枪的说法,因此大家都是在年前把正月里要吃的鸡鸭、猪羊提前宰了备足了肉,馍馍之类的面食,也提前蒸好存放在大瓮里备好。还有祭拜天地神灵要用的枣馍、光头馍,还有面生虫、刺猬这些代表着五谷满仓的小精灵们,更得提前备好。
过年的馍馍,不像平时随随便便发一块老面在盆里,等到有了气孔轻轻一揉就直接下到大锅里蒸。尤其摆供的馍,被家里的妇女们持十二分的重视,不仅面要揉的硬,更要揉紧揉实。面皮光滑没有郓裂的痕迹,像人的脸面,力争达到顺眼漂亮的效果。
那时候,母亲要做面馍的时候,先把我们从大炕赶下去,并且嘱咐今天谁也不准上炕以免踩瘪了馍馍。她把炕上的被子之类的搬走,将边边角角、炕里炕外不留死角统统打扫干净。再铺上一条新被子,那些早就洗净晾干的花包袱,早早的送到大炕上备用。
她先用一个黑瓷盆,用昨天就调好老面引子(与现在的酵母一种作用)加上面粉揉成一大块儿的面团,上到面板分成大小均匀的剂子。要好的人家,直接拿称来一一称出等一的分量,便于蒸好的馒头大小一致,摆在供桌上才不会七大八小的影响审美。
我的母亲有一双慧眼,手里分开的面剂子大小一致,即使不用挂在秤钩上,上下也不差二两。分成的面剂,一个个扣在塑料薄膜里,滋润着面容免得遭风吹皱巴了,然后再逐次的一个个上到面板上两只手不停地搓揉。一直揉到表面光滑,像小姑娘的脸没有一丝细纹。这样的操作直到面剂被揉上三遍才算完事 ,再做成漂亮的白馍模样,放在炕头儿醒发。
大炕上要保持恒温的效果,太热能把面烫坏,太冷又妨碍面团苏醒。这一点,做为执管后厨多年的母亲最有经验了,手只需轻轻的插入被子就能探得一二,因此我家每年做的面馍馍从来不像别家那样,辛辛苦苦做好后反而被炕身的热量给烫成丑八怪。
在这期间我多次要爬上大炕帮母亲揉面,都被她赶了下来。说我们小孩子身上脏兮兮的鼻涕乱飞,怕弄脏了这些过年用的神物,那样老祖先会怪罪下来的。她一个人守着一大盆面团儿,一上午的功夫都趴在炕沿上不停地揉啊揉的,一直揉到晌午太阳坐在了头顶上。揉好了的面馍,形如小孩子扬起的圆嘟嘟的小脸儿,模样俊俏可爱。再小心翼翼地将它们一个个分开放到被子里,上面用包袱捂把严实,关上门栓慢慢得等它们醒来。
蒸面馍更是个手艺活,急不得慢不得。炉膛里同样是烧火,可不比平时做饭那样,不管急慢只要能烧熟就行。蒸馍讲求火候,需严格掌控好灶火燃烧的速度。馍馍上了大锅,得快火烧锅让水沸腾,再文火慢慢的煨,时间到了锅底的水烧不干,面馍也不会七分八裂的影响颜值,更不会半生不熟。
每次年前蒸馍,母亲都嫌弃父亲粗手粗脚将其撵去一边,自己亲自坐在灶前当伙夫。那时的母亲卸下一身的疲惫,身上从未有过的轻松与快乐。炉火染红了脸庞,整个人容光焕发,带着几分楚楚动人。
摆供用的面馍做好之后,就要蒸豆包、蒸年糕。做年糕和豆包的老面要求宣软有弹力,吃起来表皮Q弹更能吃出年糕绵软滋甜的味道。
揉松软的面团比蒸馍馍省劲多了,吃了午饭在瓷盆里揉上软软的一块儿,放在灶台上用锅盖扣着醒发,直到上面起了蜂窝就可以了。
每年的腊月二十七八,往往是村里人集中做馍的日子。那天村上极少有妇女走动,人多半趴在自家炕沿上或者跪在大炕上揉啊团啊的,到了下午家家户户的烟囱陆续冒起了白烟,一缕缕缠绵交错在乡间的上空盘旋飞舞,空气中到处弥漫一股股麦的香气。
在外头野够了的我们,进了门一头扎进厨房,人仿佛置身于仙界之中,白色的气雾在头顶舞动身躯,逸人逸仙难以分清。鼻尖迅速染了麦的香甜,口水不知不觉间流出来。馋归馋,这些都是要等到过年的时候才能捞着吃,看着那些诱人的面食,心里对年的期盼更增添几分。
年在我们掰着手指一天天精细的计算中终于来了。除夕夜吃了饺子喝了米酒,大年初一开始一直到正月十五,再也不用吃那些红薯黄饼子,嘴里嚼着白面馍馍,心里别提有多满足了。现在想想,早年大人孩子迫切的期盼年的来到,无非是奔着这洁白如雪、甜滋滋口感润滑任性度极高的大馍而来。
随着日子一天比一天好,过年的面馍不再像以前那样,面缸里局限于那点可怜的面粉做不了几个,而是一蒸就是好几锅,吃了正月吃二月,以至于一年之中顿顿白面馍作陪,日子说不出的惬意。
每年正月城里的二叔来家里问安,把自己带来花花绿绿的点心和糖果放下后,特意腾出皮包,向母亲讨要几个过年馍馍装进里面带走。跟着他住到楼房的白馍馍,成了二叔一日三餐的主食,每顿必须吃上几片才算过瘾。馍馍在牙齿里打转儿越嚼越香甜。比城市街头上那些表皮光滑,白皙度不知要比它们高出几倍的机器货,更能吃出家里的味道。嚼着它们,如在品味过去自己在老家生活的情景,那家乡熟悉的一草一木一土一峪,仿佛在馍馍身上寻到了它们的影子。我想他嚼的不仅是馍,更是对美好生活的赞许以及对家乡风土人情的回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