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这么近,那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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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强回国一直没有联系我。他家的事我也是很久之后才知道的。在此之前,我还是刚刚走出大学的一个应届毕业生。与千千万万求职者一样,我辗转于各大人才市场,简历也投出去无数份,均是石沉大海。
找工作这段时间,我一直靠自己做零工和写作维持生计。 我在一个酒店里当兼职服务生,一天四个小时,上午下午换班上,周末全天八小时。加上写作偶尔赚到的,一个月也有一千多点,勉强养活自己。酒店老板人很好,要给我提供住的地方,但我为了写作,自己在外面租了一个小单间。二十平米的地方,一个月三百。
那段时间整个人就像行尸走肉,完全麻木的状态,不与人联系也不与人说工作之外的话,但工作也其实没什么好说的,于是一天下来也没怎么说话。 直到有一天,爸妈来城里看我,事先并没有跟我打招呼。母亲说我从毕业到现在,快半年了,一直不见我回家,说想我。
我把他们领到我住的地方,除了一张床,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母亲顿时潸然泪下,说孩子,回家吧,至少家里住的舒服。 我看着父亲在门外抽烟的背影,只摇了摇头,什么都说不出来。 那天我们在一家小餐馆里点菜吃饭。母亲一直给我夹菜,说让我换个住的地方,没钱就跟家里说。父亲则问我毕业之后的一些情况。我无言以对,深深的自责像老家山上的蒲公英一样四处弥漫。
爸妈吃过饭后就说要回去了,我执意相留,想要带他们在这外面的世界看一看。
母亲拉着我的手说,小尘,爸妈老了,在家里过的舒服,外面这花花绿绿的,要是没有你,再好看也没什么用。
我送他们到火车站,母亲一直说你回去吧不用送。我不肯。母亲就拉着我让我好好照顾自己,工作不顺了就回家,遇到好姑娘就带回家让妈看看。
我想起几年前第一次来大学的时候,他们也是在这样拥挤的人群里嘱咐我。想起那时候我站在电梯上回头看见他们隐藏在生活里的卑微,还有那时捏紧拳头暗暗发誓的梦想。和如今多么相像。只是站在电梯上的不是我,是我平凡的父母亲。看着他们回头频频挥手,想起那时年少的梦想,我站在喧嚣的车站里,差点掉出泪来。
之后我辞掉了酒店的工作,在一家小公司里做文员,工作多而杂,常常疲累不堪,无心写作。公司里的老总是个离了婚的女人,姓尹,大家都叫她尹总,是个比较敏感,爱好文学的人。对文员的要求也不同于其他公司,文笔自然是放在第一位的。
可是人家若是稍稍能够有一点功底的大学生,谁还愿意来这个二流公司做着一个月一千来块钱的文员呢。我也没打算长干下去,只是相比较在酒店里整天对着油腻的饭菜,这里已经算是很好的了。
公司里的文员不少,工作地方都不一样。只是大家都彼此熟知,想看看谁能先爬出这个坑。实习三个月里,除了打扫卫生就是帮老文员或者秘书做文档抄记录等等。当初一起来的大多都没有熬过这三个月就走了。事实也是如此,不仅是实习生,已经正式上岗的那些老文员也都干不下去,因为看不到前路,让人身心疲惫。
我在信里与邱雨提起我的近况: “……那么多人都在往高处爬,都在为着每天的生计奔波劳碌。当我们年轻的时候,谁都不希望最后我们会是这种生活状态。可是越来越多的无奈,让我们明白,这就是人间,就是你所生活的地方。我一直相信,生活在卑微处,除了妥协,还有别的出路。在我选择这里开始,我就在寻找,也在等待。可是最折磨人的,不是其中的苦累,是我无法预料寻找和等待的期限是多久,也难以看得到希望。 ……。”
部门第一次聚会的时候,是在年前最后一天上班。一些已有家室的早早回家了,没有参加聚会。剩下一些单身男女争着抢着要订地方。
若说实习的三个月没有点故事是不可能的。事实上每一天都在创造着未来,只是有些细微的地方被不同的人注意到。于是所有的事情都发生的这样理所当然。 作为一个文员,实习期间给其他正式员工干些杂活类似于收拾办公桌或者去公司楼下买咖啡这样的事情,实属正常。
我每天的生活也就是差不多朝八晚六,比别人要多两个小时。早上起来会去路边摊买点早餐吃,时间充足的话还可以去经常买咖啡的咖啡店里喝一杯摩卡。前台服务员有好几个,但只有一个女孩儿的咖啡是现磨的那种,同事都喜欢喝。
她姓许,叫琴谅。 从我第一次来这里买咖啡的时候就认识了她。那次部门里的员工依然要的手冲,我也照例要的是摩卡,可是她告诉我咖啡豆没有了。我本不是个挑剔的人,速溶的也行。结果速溶的也没有了,其他的口味我也不喜欢。她告诉我让我也试试现磨手冲。我说好。 结果看着我苦的难以下咽的时候,她笑了。
我差不多每天都会来这里买咖啡,与她也渐渐熟络起来。她是一个旅行者,上完大学就开始全国各地到处跑,一边挣钱一边旅行。家里也是开咖啡店的,从小也了解各种咖啡,手磨咖啡的手艺也很棒,所以她工作的地方大多都会选择有手磨咖啡的场所。每次看着我喝黑咖啡挣扎的表情,她总是脸上淡淡含笑,眼神里却是无尽深沉的哀恻。 我不懂,但能体会。
这样一个女子,好像是不管遇上什么事都会淡定从容,因为不带走什么。开心或不悦,幸福或痛悲,都可以一走了之。不论过去和未来,只活在触手可及的当下。或者说,这样的生活,本就是快乐和从容的本真。 我羡慕,却无法与之比拟。
实在难以理解,像我这样一个邋里邋遢没钱没势的实习员工有什么好值得人爱恋的地方。琴谅渐渐地每天都会早起给我准备好咖啡和早餐,坐在咖啡厅里等我来,中式西式的早餐每天都变着花样。有时候头天晚上写小说写的太晚,第二天上班快迟到,没来得及去,她也不在意,从不打电话或者发短信责怨一下我为什么没去。她买了煮饭炒菜的厨具在她住的地方,每天晚上都会精心做好,放在饭盒里,第二天中午在微波炉里热一下送到公司给我当午餐。然后看着我吃完,也不多言,微微一笑拿起饭盒就回咖啡店里。
为此,部门里的同事常常或羡慕或嫉妒地笑说:哎哟,混的不错嘛,找个这么贤惠的女朋友。 我总是假装憨厚善良地笑笑,也不解释。刚开始我还很不好意思,总是不接受。但她仿佛很有主见,总是变着法儿让我受着,要么说这么一大美女给你送吃的你还不要那我扔了,要么就是别以为我好心好意给你送饭那是老娘看得起你别给那什么不要什么的。
后来也就慢慢习惯了。吃饭的空档我们也经常聊天,但两个人都不是话多的那种,总是聊着聊着就沉默。这时候我总会觉得尴尬。她倒没什么,清澈的大眼睛温柔地看着我,似笑非笑。她的从容和温柔是我愿意靠近她的原因之一。
琴谅是那种很普通的女孩儿,不喜欢鼓弄头发,总是扎着清爽的马尾。她读书比我早,但只比我大一岁,不喜欢化妆以及其他小女生喜欢的很多东西。我去过她的房间,十分干净朴素,基本房间原本是怎样,她进来还是怎样。若说有一点不同的,大概就是床头柜上的皮卡丘闹钟和床上一个比人大的熊娃娃了。她说那都是以前朋友邮过来的。 我其实很想问她为什么会爱上我,毕竟每天从她手里买咖啡的人太多太多。
后来有一天晚上我在咖啡店里等她下班,送她回去的时候没打到车,她说没事的话就走走吧。 夜晚的城市很繁华喧嚣,我俩却很沉寂。我问她为什么会选择是我。 她说,其实最初恋爱的理由无非是看上了对方的外貌或者是给人的一种气质,你给我的一种气质与别人不同,或者说我眼中的你与别人眼中的你不一样。恰好,我眼中的你,是我所渴望和恋慕的。
我一时无法作答。那时的我觉得,她是一个太过理性的女孩儿,让我无法对爱这件事看得像以前一样敏感和重要。但其实人若不是在感性世界里备尝甘苦、轻狂、哀痛的折磨,是怎可能愿意如此理性地去看待世间情事呢。
她站在天桥上来来往往的人群中,对我说,我不知道你以后想要与什么样的女孩一起生活,但那是以后。我更在意的是,与你一起奋斗的这个当下。 说罢,她握紧我的手,低头迈着与我同一频率的步伐,依依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