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夜雨如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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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强给我打完钱的那天,他一个人走到楼下的咖啡店买了一杯拿铁。坐在僻静的靠窗位置,他给我打电话说:陆尘,你与徐莫的事其实我都知道,但人总要经历过一些伤痛才能予你成长。尽管我并不认为徐莫这样的女人值得你去为她体会成长。
我又想起当初他临走时决然不说再见的坚决,仿佛这么多年来,我与过去那么多的人事,最后都被这一种一往无前给默默征服。最终,我们在青春耗尽的那些岁月里,都成为了不曾回头的旅客。
谭强的舅舅在法兰克福从商,谭强出国后便由他舅舅照料着。刚下飞机的时候,他什么都看不懂,语言障碍使得他无法与人正常交流,甚至是连广告传单都看不明白。他也随意,并未告知他舅舅什么时候下飞机。于是在这个城市闲逛起来。
那时已是十月末的光景,该是深秋,城市这么的干净整饬。谭强闲逛时走进几个大学,美丽安静如同公园一般,书卷气息弥漫,这不是眼之所见,而是给人的一种感觉。黄昏正好,残阳如血般染着底下金黄色的树林。年轻的学生坐在草地上看书,或是一路欢歌笑语来来往往。
谭强在德国重新从大一读起,寄居在舅舅家。他舅舅有个十七、八岁的女儿,在德国长大,肤色健康,身材丰满窈窕,性格顽劣,喜欢各种各样的化妆品,一双单眼皮眼睛常常画着浓重的眼线,穿着暴露俗艳,显得早熟。十八岁生日那天,她拿到了驾照,谭强舅舅送了她一辆别克车,她拿着钥匙撇撇嘴,不过还是显得很高兴。次日就是生日派对,宴请朋友和她同学,她倒好,当天晚上就跑的不见人影,说是要试车。眼看着这么如花似玉身材极棒的女儿晚上不回来,舅舅舅妈急坏了,拉着谭强的手让谭强多提点她,像个正常的中国人一样好好念书,考一个国外名校。
那时谭强的德语还不足以到与人正常交流,在学校也很少说话,常常就是跟几个英语好的同学聊聊无关紧要的事情。一天天也就这么过去。那天晚上,谭强从自报的德语班下课回来,敲了敲表妹的门,里面应了一声:please!
谭强推门进去,看着她自顾自地在笔记本电脑上与别人在MSN上聊着天,三四个对话框不停地闪烁和响着,打字都打不过来。于是谭强索性就坐在床上,自己倒了杯水,沉默看着墙上几个贝多芬的以及时下很有名气的一些歌手的海报。
他自顾自地坐在她身后的床上,不言不语。看着她聊天时欢快的身影和动作,突然不知说什么好。他摇了摇头,放下水杯,想着随她去吧。于是准备离开了。
走到门口,她趁着等待别人回复的时间就回过头来看他,用一口流利的英语问:你来干嘛?我可不相信你是想我了才来找我。
谭强对她的自恋已经习以为常,相反比较佩服她的语言能力,英语六级三年前就过了,况且还会德语,中文是母语,自然不差。
他想了想,不知道该怎么说,于是就只是告诉她:你父母很担心你,我过来看看。
她莫名其妙地挠挠头发,哦了一声,又回到了她的战场。
谭强为了能更好的与人交流,课外之余报了一个德语班。班里有各国的青年,大多都活泼好动,生活自由散漫。时常就来一次说走就走的旅行,要么欧洲要么就全世界地跑,天天晚上都有聚会有活动,真正活泼起来管你认不认识拉着手就称兄道弟的,那叫一个奔放。口语课跟以前在国内学的笔头上的东西不一样,谭强只能一切从头开始,慢慢适应。他并没有想过在德语上有多么好的成绩,至少能让他看懂杂志和报纸新闻就够了。
法兰克福的冬天有些冷,不过这并不是需要在意的,因为车子里有暖气。那一年的雪下的很大,暴风雪在院子里的汽车上留下很沉很重的积雪。难怪德国是个产生童话的国度,大雪过后的街道上就像格林童话里一样,那么厚的雪,房子街道还有汽车全都变成了圆圆胖胖的白色物体,树林就像是大块大块的奶油蛋糕一样。
谭强起的很早,一个人在厨房里冲牛奶,烤面包,当作是早餐——他已经习惯这种生活方式,似乎以前一起去食堂买豆浆买包子的年代离了自己太过久远了。他们一家都还在睡。他轻手轻脚地穿戴整齐,塞上耳麦,拎上包,出门去上学。
他拿起一些能用的东西比如棍子扫帚,将汽车上的雪清扫干净。跨上车,打开暖气。二手的老式别克,供暖很差,要很久才能暖和起来。好在一遇到冷天,发动机就燃烧不足,时常要打很多次火,等待的时间就差不多暖和了。一打着,那声音就像是老人咳嗽一样剧烈沉闷,伴随着抖动,他终于不紧不慢地开动起来,车子也渐渐平静了。
刚出小院子,走上街区。碰见一场不大不小的车祸,一辆大的运输车,撞了一辆小汽车,小汽车后备箱被完全压扁。车主还在争执,两方车都没有挪动,纵使街道宽阔,所剩位置也不足以让一辆小汽车过去。于是,两边都堵了一片,等着警察到来。谭强想起以前这种事在国内经常有,可是新闻没说国外也有这种事啊。他一边嘴里暗骂着,一边拉开抽屉,在车里点了烟,开了窗。
冷空气如魔鬼一般悠悠散散地飘进车厢,他不由地打了个寒颤。冰蓝的天色,好像是连天都被风吹了整整一个通宵一般地干净。
他忽然平静下来,陪前后堵着的人一起堵着,也不着急。塞上耳机,调到熟悉的电台,恬静舒适的轻音乐,嘶哑随性的歌声,让人心生安稳。他觉得左右会迟到,索性静下心来,享受风雪过后,这片刻的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