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杜鹃残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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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莫回来的时候，已是凌晨两点。她匆匆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最终眉目低垂，坐在床沿注视着我。彼此都不说话。我再一次看到我们初见时，她眼中认真而沉静的暖光，我记得那温柔，曾让我痴醉。
我躺在床上，转过脸，不愿再回想。她欺身上前，趴在我胸口，双手捧起我的脸，暖笑无殇。她说：好啦，这种人的醋不值得吃，今天小赚了一笔，明天我们去吃好的。
我看着她黑夜中如墨一般浓重的双眼，心中一暖，竟不知该如何开口。她捋了捋我额前的头发，眉目低垂，说：好了，我很累，先去洗澡了，你乖乖的先睡觉。
说完转身去了卫生间。我有一丝恍惚，看了看倚在房门角落已收拾好的箱子，心里百味杂陈。我记得曾经最好的时候，我们一起攒钱，在“五一节”去杜鹃花城看杜鹃，人生第一次见到如此花海世界，我兴奋地无以复加。母亲从来都喜欢杜鹃花，但也从来都舍不得买，偶尔在山头采到一两朵，都会精心呵护着，不许我动。如果当时母亲在，定会觉得那是此生最为幸福的时刻。正值夏初，花城燥热难当，加之“五一”长假人群拥堵，徐莫有些受不了，炎热的天气让她本也同样兴奋的心情迅速退却，一脸倦色一览无余。我于心不忍，给她擦擦汗，说：山头这么大，逛不完的，我们回旅馆休息吧。
她勉强一笑：不用，我没事，你玩的这么开心，不能就这么回去。
我不肯，执意要回，说：再这样你会中暑的。
她摇摇头，说：多喝点水就好了，我们好不容易来一趟，再说，杜鹃花这么漂亮，过了这回又要再等一年，我可不想就这么回去。
就这样，整整一天我们都在山上。她一路恶心甚至呕吐，怎么都不肯回去，只说你开心就好。那天晚上，我们做缆车下山，回了旅馆，她连晚饭都没吃就沉沉睡去。之后好几天食欲不振，神情恹恹的。
我知道，她是爱过我的。曾那么用力地爱过我。
可事到如今，我们已不是去往同一个方向的旅者了。我守着她，只会让彼此更疲惫更痛苦。她困极入睡，闭着眼扑在我怀里，说：好累，可是明天不上班，我们可以去吃好吃的了。
看着她嘴角扬起的弧度，我侧身紧紧抱了抱她。熟悉的香味一如我第一次睡在这床上的时候，只是少了当初的悸动和挣扎。我轻声说：莫，我们分手吧。
她亦轻声细语，好似梦呓：嗯？别闹了，我真的…..很累。
我说：我也累了。累了就睡吧。
我以为我会说些什么情话，像电影里面一样深情话别。可是话到嘴边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往日点点滴滴，欢笑忧愁，历历在目，我发现其实我并不了解她。至少那时的我，并不了解。我只好提笔，起身坐在小书桌边写道别信。可是斟酌半天，不知道从何写起。我不知道如何说才能绕过那些不必要的疼痛以及今昔对比而来的哀伤。在我心里，她还是个念旧的女子，而那些旧事于当时，我过不去。我想起曾经桐然离家出走的时候，给他父亲留下的纸条：我会回来，保重。
当时年少，走与留都如此冲动决绝且不留后路，可现在，我好像做不到。当年桐然留下的字句，在所有人看来，都是一种冲动。我却更愿意相信，那是一份誓言。如旧时“不破楼兰终不还”一般。我想，临别，我留不下誓言，也只好决绝。
于是写道：我走了，保重。
此时天色微亮，已至五点。我坐到床沿，再次抚摸这个曾予我温柔予我付出未来决心的女子的脸。当作是撇下最后一点眷恋。
我随即提起箱包，出门而去。一往无前。如当年的桐然，谭强一样。
这是我们的第一次分手。
实际上我已不知道分了几次了。每当看着她给我发的短信，留的言，说她过的不好的时候，都让我一阵揪心，忍不住去找她。那天回到宿舍的时候已是早上八点，宿舍的几个人都在床上躺着玩手机。我放下东西什么感觉都没有，只知道自己很疲累，连招呼都没打就躺在床上睡了过去。
我做了一个太过冗长的梦，梦里我从家乡小学的后山上跟邱雨桐然唐浩他们一起看日出，冰蓝的清晨天色，空旷地覆盖在我们每个人的世界上空。我们不约而同地一起看向天际越来越浓重的朝霞，一个个兴奋地无以复加。后来日光闪白了所有的画面，转而到了初中，梦里是一片熟悉的青草地，那是我们初中教学楼前的一大片草坪，呈坡状，我与邱雨坐在那里言谈甚欢，我很奇怪邱雨为什么会说那么多的话，就问她。可是她没有回答我，只是浅浅地笑，一直笑，笑到眼泪都盈了出来。我说邱雨你别哭啊，一会儿班主任以为我欺负你了。邱雨摇摇头，说陆尘，你还好么。
我想告诉她我过的很好，告诉她不要担心。可是我什么都说不出来，喉咙里像压着一大块东西，怕一开口眼泪就会掉下来。于是我也笑。落日的余晖洒在她干净的脸上，世界开始模糊着，而后无边无际的黑暗。当依稀有路灯渐渐亮起来的时候，我像是一个局外人一般走到了高中校门前，所有人都看不到我，我也听不到他们说话。我看到唐浩和汪云手拉着手从我面前走过，相互依偎着融入黑夜里。看到当初一起拼搏的高三同学一路欢声笑语地出了校门。我渐渐朝着校门走了过去，高中的篮球场还是当初一样的干净，一草一木都没有变化。教学楼本是一片黑暗，突然高三那层楼所有教室的灯光都亮了起来，我无处可去，就朝着教学楼走了过去。准备上楼时，一片惊叫从楼上蔓延到楼下，我看到唐志福静静地躺在我脚下，双目圆睁却没有想象中的狰狞，一片安和。我抬起头，看着所有人都看向了我，全都是一个表情一种目光，仿佛是我杀了唐志福一般，瞬间的死寂。后来亮光消失，只剩下淡淡月光洒下来，所有人都消失不见。我突然很害怕，想要逃离这个世界，仿佛这里很早以前就在我的骨髓血液里注入了排斥的元素。我转身就要跑开。却听见身后有人呼唤，那是邱雨的声音，她说：陆尘，等我。
当我转身就要上前找她的时候，世界又开始变换了，我发现我在一片闹市中，而想要找的人变成了徐莫，她在不远处隔着人群对我微笑并向我走来。她拉着我说陆尘，发什么愣呢，走吧，我们回家。我跟着她来到小公寓，我们买了很多好吃的，还买了一只鸡。徐莫去洗澡，我不自觉地开始炖汤，手忙脚乱地在厨房鼓弄着。这时候母亲出现在身后，她声音颤抖，说小尘，这么多年，你还从来没有给我炖过汤呢。我顿时心酸无比，转过身却见她泪流满面，我说妈，不是的……我极力想要解释，却发现整个世界已经没有任何声响，母亲渐行渐远我却一步都挪不动。想留不能留的抓狂让我惊醒过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