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男人来说,拾花恐怕就是一个笑话,哪怕它说起来很雅致。在我的内心,拾花是女孩子专用名词,是从小时候读《红楼梦》留下的根深蒂固的印象。
风雅的内涵是含蓄。我没有学过美学,不知道含蓄是不是美学里的一朵奇葩,反正在我所感知到的,或者说接触过的各类艺术,含蓄之美,占很大比重。文章如果写得含蓄,内容立刻变得有了深度;绘画如果画得含蓄,意境美也被体现的淋漓尽致;书法亦如此,还有插花、茶艺等等。
但我的确是拾过花,与风雅无关。十岁的时候,我的身体逐渐壮了起来,父母亲对我的管理彻底放开了,知道跟着师父既能锻炼身体,又能学做人,走不了岔路。
师娘身体有病,长期卧床休息。后来师父得了一个方子,其中的一味药就是家属区周围非常常见的一种植物,学名叫什么我们不知道,因为它的种子是小小的豆豆,特别像微缩了的豆角,我们就管这种植物叫小豆角。它在夏初开花,小小的黄色,跟豆角的花一样形状,就是小,小很多。
师父需要采集大量的这种黄色的花,回到家中阴干,跟其他草药放在一起熬制。
每到周日(那时候没有双休,周六也上学),我就会伙同一帮发小们漫山遍野地帮师父采集黄色的花。开始的时候,人多,每次十几个孩子混在一起,跟打狼的队伍一样,几次下来,大家就感觉有些单调不好玩了,最后还是剩下我和师父两个人,一老一小,在风沙和烈日的侵袭下,一个一个的收集。
这种花的花期不是很长,一个多月以后就落了。但是落花那几天,如果没有遇见刮大风的天气,我们的收获才是最大的。在这种植物的下面,往往会有一层花瓣,收拢起来也方便,回去过筛子,再把杂草清理了。下功夫连续捡拾几次,足够师娘一年的用量。
有时候因为师父有事,那我就一个人去捡拾。师父说过,采集这种花,就跟收粮食一样,一定要抢收,就这么几天的时间,季节一过,就得等明年了。
那几年每到春末夏初,我有事没事都会去河槽上的沙滩看这种植物,从它冒出浅绿色的嫩芽开始,直到第一朵花骨朵长出了。一旦看见有了花骨朵,证明其他地方的这种植物有可能已经开花了。我便飞一般地跑回家属区,老远看见师父就大声喊:“长花骨朵喽——长花骨朵喽——”
到了师父跟前,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地告诉师父,那里有一棵草上长出了花骨朵,我们可以去更远的地方采集黄花了。
师父眼里都是笑,摸摸我的小脑袋瓜,抿住嘴唇,点点头,然后一挥手,大声说:“好!明天去,去那——边——”随着声音的拉长,师父的手指向了莽莽大漠,群山之巅。
可惜,这种黄花只是普普通通的一味药,并不是什么仙丹妙药,几年以后,师娘因病去世。黄花并没有挽救师娘的生命。也许,它在所有的药里只是其中一份子,只是发挥了自身那一点点作用而已。
师娘走了以后,师父再也没有提过这种黄花,我甚至有些怨恨它们,把师娘的离去归于它没有发挥作用,再见到它时,心中忿然,不但觉得它是天下最没有用的草药,而且还感觉它奇丑无比。先前的那点神秘感全没有了。
多年以后,我突然就明白了,其实,师父也没有把握医治好师母的病。之所以弄回一个药方,还是心里尚存着一丝希望。黄花就是希望,就是希望师母快点好起来。我们当时也不懂,同样是希望。我们每天早出晚归,尤其是虔诚地趴在沙窝子里,一点一点捡拾那黄色花瓣时,心中的希望就都寄托在了它的身上。
捡拾黄色的花瓣,一点也不风雅,甚至有些狼狈,往往都会弄一身土,脸上的汗水,有时候流下来的时候顾不上擦掉,会在脸上留下一道痕迹。有时候一连几天连续作战,累得腰酸背痛的,怎么着也没有办法和风雅联系起来。
只是心里有希望时去努力干的事,都很值得,无论付出多少,不管它能不能起作用。我想,当年那荒滩上一老一小的身影,虽然起伏之间动作不是很优雅,但是应该算这世界上最具有风雅的,它决不能跟附庸风雅同日而语。
后来,我依旧会在梦里游荡在家乡的大荒滩上,就我一个人,在捡拾那种黄色的小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