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一半是女人》是张贤亮笔下的一部拓荒之作,以劳改知识分子章永璘和劳改女青年黄香久为代表,讲述了被时代过度压抑的一群人,心理和身体重塑的过程。
小说以章永璘为第一人称的方式,用自述式的写作手法,展现了时代下小人物的无力感和漂浮感。
在时代的面前,任凭你有多大的理想抱负和能力,当时代的浪潮袭来时,也一样的要被时代的浪潮裹挟,打倒,吞灭。
小说的主人翁章永璘,被时代过度的压迫,逐渐的丧失了人性光辉和本能的一面,满腹的才华得不到施展,随着才华被压制的,还有作为一个男人的雄风。
而他遇到了自己的梦中女神黄香久后,黄香久让他重新从一个被现实骟掉的男人回归正常,随之而来的却是要逃离黄香久。
黄香久对于自己一手重塑和创造起来的男人,最后只能选择用放手的方式成全他的报复,张贤亮在本书的最后一页,也点明了主题:女人永远得不到她创造的男人。
章永璘与黄香久结婚前,章永璘蹲过两次监狱,黄香久结果两次婚,而章永璘的两次劳改给他带来的影响,似乎没有黄香久的两次婚姻带来的负面影响大。
在那个年代,结过两次婚的女人,无论走到哪里都会被人诟病,然而黄香久是一个很看得开的人,相对身边那些大字不识一个的女人们,上过初中的黄香久,算得上是一个知识分子。
黄香久的第一次婚姻,她没告诉那个男人她劳改过,成天提心吊胆的,怕那个男人知道了。最后他还是知道了,跟她打了离婚。
后一次,在白银滩农场,黄香久一开始就跟他说清楚了,可他老拿这事拿捏黄香久,黄香久受不了,跟他打了离婚。
前一次是人家不要她,后一次是她不要人家,黄香久想着:一比一,平了!人一辈子就是这么回事,以后再不结婚了!
章永璘已经三十九岁了,还是一个未开过荒的童男子,在劳改的这十几年中,连正常的女人都没有见过。
劳改所的那些女人,早已经被残酷的环境抹去了女性的特征,而深藏在内心的欲望,却被极致地压抑不断地放大,导致她们看见男人比男人看见女人更加激动。
八年前,章永璘三十一岁,黄香久二十三岁,章永璘在芦苇旁抓鸭子时,看见了一个浴中美人黄香久,她身体的轮廓,以及那精致的脸,让章永璘瞬间忘记了所有。
然而有一股力量,使得章永璘无法退后,也难以向前,定在了原地,远处的号角声打破了这一幕,黄香久从此成了章永璘有形的梦中女神,这一别,两人八年都没能再见。
在此之前,章永璘心中没有一个成型的女人形象,他每天躺在床上,留出被子的一角,幻想着女鬼与他共眠,而那个漂浮的身影,从来都没有看得清楚的真面目。
黄香久的出现,让章永璘有了一个成型的幻想对象,八年的时间,黄香久一直都留在章永璘的脑海中,而章永璘渴求的,不是黄香久的爱情,而是她丰满的“肉身”。
八年后的重逢,黄香久因为章永璘的不一样而选择了章永璘,章永璘也因为黄香久的特别而向她求婚。
在黄香久心中,章永璘不像那些男人一样,只觊觎女人的身体,他是一个可以靠得住的男人,章永璘可以满足她对一个家庭男主人的要求。
在章永璘心中,黄香久是一个初遇腌臜之地,还要保持美丽的女人,和那些没有了性别特征的女人们不一样,黄香久可以满足他的欲求。
两人结婚后,黄香久把原先那间黑漆漆的库房改造成一个有生活气息的精致小家,不让章永璘插手做饭洗衣铺床这些家务。
在他们的这个新家了,黄香久成了一个创造者,章永璘成了一个被创造者,黄香久告诉他,他不需要为家里操什么心,只要安心的做好一个“丈夫”就可以了。
然而新婚当夜,章永璘几经尝试,多次改变战略和战术,都没能战胜黄香久,在这一场决斗中,章永璘成为了一个彻底的失败者,失去的不只是做男人的尊严,还有正视人生的信心。
两人结合之初,黄香久只不过是想要有一个家,婚后立马投入到一个家的主妇的角色中。而章永璘是带着几十年对女人的欲求进入婚姻,初战就失了阵地,精神遭受了严重的打击。
有人说爱情是给予,但我能给她什么呢?什么也没有!这里没有爱情,只有欲求;婚姻原来不是爱情的结果,而是机缘的结果。
结婚时,章永璘只存下八十多块钱,而黄香久存下的钱要多得多,在两人的结合中,黄香久没有太多的物质要求,她想要的不过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家。
而此时家虽有了,男人却不是一个完整的男人,随着时间的推移,章永璘变成了一匹屈服于现实被骟掉的大青马,而黄香久的欲望却不断地长大。
逐渐地,黄香久对章永璘多了一丝冷嘲热讽和失望,新婚之夜的被子被整齐的叠好放在床的中央,成了一条讽刺的夫妻分界线。
没有男人,和有男人却不能共享床笫之欢,后者更让人难以忍耐,于是黄香久屈服于队里曹书记的“照拂”,成为了一个背叛婚姻的女人。
因为这仅仅一次的自我放纵,黄香久对章永璘多了一分愧疚,往后更是加倍的对他好,自己连一滴油都舍不得吃,却把队里得来稀有的肉全部放到章永璘的碗里。
而没有了男人雄风的章永璘,也渐渐的像夏日的青菜叶子一样,在妻子热情奔放的光芒下逐渐的焉了下去。
在章永璘的“无能”和黄香久的压抑中,日子一天天的度过,作为合法夫妻,睡觉却成了两个人最尴尬的事情。
黄香久提议,让章永璘去医院看看,章永璘心中却滋生了不再和她过下去的念头,断然的拒绝了一切让自己好转的机会,决意要让两个人之间的地壳分裂,不再纠缠。
他以南方人和北方人合不来为理由,提议两人离婚,已经离过两次婚的黄香久不愿意,在这颠簸流离的二十多年劳改中,哪里还有什么南方人北方人的习气。
章永璘开始怪罪黄香久纠缠他,而当初,是他苦苦的找人去说媒,自己去求婚,才得到这个让他牵挂了八年的女人的。
老天就像章永璘与黄香久的婚姻一样,被豁开了一个大口子,暴雨倾盆而下,水渠被冲开了口,章永璘以身犯险,下到三四米深的水渠里堵水。
黄香久在家等了一个晚上,周边也不断传来有人被淹死的消息,这么深的水渠,很容易丧命,黄香久开始心疼这个傻男人。
内心的母性被激发起来,伴之而来的,是对章永璘的爱情,这一次黄香久才发现,章永璘除了不能做一个好丈夫之外,他却是一个好男人。
就在这一夜,章永璘因为立了功劳,被十里八村的老乡当做英雄一样款待,找回了自己压抑了二十多年的价值感和成就感。
回到家,黄香久看着醉醺醺,身上湿漉漉的章永璘,一下子就湿了眼眶,她又气又心疼,帮章永璘脱下湿衣物,用自己的体温,温暖着章永璘。
这一夜,章永璘不但战胜了暴雨带来的灾难,还战胜了黄香久,终于找回了做人的自信,也找回了做丈夫的尊严。
可是征服并不是一件绝对美好的事情,征服后又是极度的空虚。没有获得之前企盼着它,获得以后却想放弃;没有进去的时候渴望进去,进去之后又向往着一个更广阔的世界。
黄香久身心都被章永璘征服了,以往的主导关系完全颠倒过来,现在这个家,章永璘成了真正的主人,而黄香久完全成了章永璘的一半。
而于男人而言,女人永远只是他的一半,没有得到前想着要得到,得到了却又觉得被束缚,想要挣脱。
章永璘渴望更广阔的天空,以放不下黄香久出轨为借口,要逃离黄香久给他创造的一切,重新追求更广阔的天地。
那匹马驹拼命的跑着,甩开了被骟掉的大青马,大青马在追逐中感叹:
不能让它跑掉!它要跑到谷场上去,就会把谷场糟蹋得遍地狼藉,这就是没有骟它的缘故,要是骟掉它,它就老实了!
从前的章永璘就像大青马一样,规规矩矩的跟着自己的主人,任凭使唤,而在黄香久身上找回自信的他,变成了马驹,幻想着去更远的地方的“谷场”自由奔跑。
黄香久赋予了章永璘活力,让章永璘的青春再次焕发出来,但这股活力却促使章永璘离开她,因为章永璘深信这次青春也不会是属于黄香久的,他要把活力留给更广阔的草原。
创造了什么,就会被什么束缚,黄香久创造了章永璘,创造了属于他们俩的共同生活,却也被深深的束缚。
黄香久对章永璘,由最初理智的选择一个男人作为婚姻合作社,变成了为了他甘愿做一个卑微的求乞者,可怜的祈求着他能够留下来。
黄香久束缚的越紧,章永璘就越想挣脱。爱情,那些冗长的小说中重复过无数次的字眼,从来没有从黄香久嘴里说出过,但是她用行动,把这些爱注入到生活的点点滴滴中。
爱情,真是既让人眷恋,又让人讨厌的东西,没有它不行,太多了也受不了:
你要包围我,我在脱出去,意识要反抗物质,爱情是一张温暖的网,织成它需要你的耐性;而我的心就是那一只麻雀,你看它在那里惶惶不安地跳跃,想要掏出你的网。
黄香久精心编织的网,最后只王困住了自己,却从来没有网住她想要网住的“猎物”,章永璘始终和别的男人不一样,因为她在他身上赋予了爱。
从前和别的男人在一起,黄香久都是拼命的从别人那里要钱的,而和章永璘的组合,从头到尾都是黄香久在倒贴。
男人离开一个女人的举动不是直接说,而是用沉默和暴力来逼迫。章永璘开始拿起日记本,故意鬼鬼祟祟的写些黄香久看不懂的名词。
她需要黄香久的反常行为来安抚自己的良心,坚定自己离开的决心:在想离开一个人的时候,最好的方式就是让那个人先伤害你。
黄香久拿着笔记本逼迫章永璘留下来,章永璘却一步步逼迫黄香久去揭发他,这样就可以顺理成章的离开,可是黄香久始终没有迈出那一步,她在曾经两人对坐谈心的桌子上崩溃大哭。
最终同意离婚,两人打算去组织办离婚证明时,章永璘才发现,当初只是走了个结婚形式,并没有正是结婚,而那时,他因为太高兴而忘记了这件事。
黄香久始终都记得这件事,明知道和章永璘不是法律上的夫妻,却始终全心全意的为这个小家付出,只希望能够在这悲苦的环境创造一个美好的家,创造一个适合做丈夫的男人。
黄香久最后拿出自己存了几十年的五百块钱,分了两百给章永璘,自己留下三百块,而这些钱是她十几年省吃俭用存下来的,她只希望章永璘在没有她的日子,也可以过的好。
1975年4月,章永璘黄香久向队里提出结婚申请,1976年3月章永璘黄香久向队里提出离婚申请,这段婚姻没有法律保护,章永璘发现:
没有道德的日子,好过,没有法律的日子也很方便。
章永璘用八年的时间去记挂和幻想着黄香久的美好,幻想着能够得到她。
黄香久用将近一年的时间去创造章永璘,激活他,使他改头换面,使他重返活力。
而最后,章永璘用一个月的时间,征服黄香久,然后抛弃她,摆脱她。
这是一部处处充满着讽刺的小说,张贤亮在故事的最后,说出了那句女人永远得不到她所创造的男人,更加点明了本书的主题。
男人的一半是女人,而另一半则是精神和灵魂上的追求,他们永远不会把自己束缚在女人的石榴裙下,然而石榴裙却始终是他们梦想的伊甸园。
而书中的女人们,却始终把男人当做自己生命的主题,认为女人的生命中就必须要有男人。
只要男人有该有的“雄风”,哪怕天天被打都是可以忍受的,从这里也可以看出,当时妇女思想普遍被封建制度压迫。
即使是如今这个倡导女性独立意识的时代,也依然存在着甘愿做男人的一半的女人们,为了男人给出的承诺和条件,甘愿放弃自我价值,完全的依附他人。
女人的自信和母性,往往会造成一种假象,认为自己可以把一个不适合做丈夫的男人改造好,并且留住他,殊不知改造别人,比改造自己要难得多。
无论你有多优秀,身上有多少能够吸引对方的优点,都不要试图牺牲自己去造就他人。
就如书中坚韧而美好的黄香久一样,自己用尽力气和爱创造的男人,最终不一定甘愿留在自己身边。
而你用尽心思为他创造的舒适环境,不一定比他向往的远方更美好,毕竟不满足于现实,才是人之本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