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红阳侯王立举荐陈咸为方正,对策之后,拜为光禄大夫、给事中。丞相翟方进上奏说:“陈咸之前就位列九卿,因为贪污奸邪被免,不应该再被举荐为方正,成为内朝大臣。”并弹劾:“红阳侯故作不实的举荐。”皇上下诏,将陈咸免职。但是并不弹劾王立。
8、
十二月二日,王商为大将军。十二月十八日,王商薨逝。王商的弟弟王立按次序应该接掌大将军之位,但是之前王立派他的门客,南郡太守李尚开垦了几百顷荒田,其中有的是原来已经由当地百姓开垦的,王立全部占为己有,然后上书说这些田是他新开垦出来的,高价卖给政府,套取比市价贵一亿万钱的补偿金。丞相司直(丞相属官,官秩比二千石,辅佐丞相纠举不法)孙宝揭发此事,皇上于是废弃王立不用,用他的弟弟、光禄勋、曲阳侯王根。十二月二十七日,任命王根为大司马、骠骑将军。
9、
特进、安昌侯张禹请求把平陵(汉昭帝墓园)附近肥牛亭一带的土地赏赐给他,曲阳侯王根力争不可!因为这块地靠近汉昭帝寝庙,游衣冠时,必须经过这里,应该换别的地赐给张禹。皇上不听,还是把肥牛亭的土地赐给张禹。王根由此嫉妒张禹受宠,多次说他坏话。皇上呢,却愈加敬重厚待张禹,每次张禹生病,皇上都亲自问候他的饮食起居,又到他家里去,一直到他的病床前探视。张禹则顿首谢恩。张禹有个小儿子还没有做官,张禹就数次拿眼色去看那小儿子。皇上于是就在张禹病床前拜那小儿子为黄门郎、给事中。张禹虽然病卧家中,但因为他是特进、天子老师,国家每有大政,皇上都一定会问他意见。
当时吏民都上书言灾异之应,说是王氏专政所致,皇上也同意这种看法,但是还没有明确确认,于是车驾到张禹府邸,辟退左右,亲自问张禹天变的原因,并将吏民所言王氏之事问张禹。张禹见自己年老,而子孙幼弱,又和曲阳侯王根有矛盾,害怕被他们怨恨报复,就对皇上说:“《春秋》所记载的日食、地震,或者是因为诸侯之间相互攻杀,或者是因为夷狄侵略中国。灾变之意,深远难见,所以圣人孔子,也很少谈论天命,也不语怪力乱神。天命与天道,就是子贡也搞不清楚,没机会听老师讲,何况今天那些见识肤浅的鄙儒。陛下只需自己勤修政事,以善行回应上天的警诫,与臣下同享福祥,这才是经义所在。不要听那些才疏学浅的新学小生,乱讲天道,误惑他人。皇上不要信他们的话,自己按经术正道去做!”
皇上一贯信任敬爱张禹,由此不再怀疑王氏。
后来曲阳侯王根以及诸王氏子弟听说了张禹的话,都非常喜悦,于是都跟张禹亲近。
华杉说:
张禹一番话,欺骗了自己的学生,始终信任敬爱他,对他持弟子礼的皇帝。他给王根交上这一张投名状,出卖了皇帝,张家安全了。刘家就更危险了。
作为领导者,总是需要下属的意见的,而下属的意见,有两种立场,一种是始终站在老板的立场,以老板的利弊为标准的;一种是始终站在自己的立场,为自己的权力利禄安全和最大化为标准的。领导者必须有能力分辨出这两种人。张禹虽然是皇帝最敬重的老师,但是从他索要肥牛亭的土地以及暗示皇上给他的小儿子封官来看,他是以一个利益导向的贪婪之徒,这样的人德高望重,正是国之巨贼啊!
前任槐里县令朱云,上书求见,当着满朝公卿,朱云说:“如今的朝廷大臣,上不能匡正君主,下无以有益于人民,都是尸位素餐,正是孔子说的:‘鄙夫不可与事君,苟患失之,无所不至。’臣愿得赐尚方斩马剑,斩下一个佞臣的头,以警告其他人!”皇上问:“你要斩谁的头?”朱云说:“安昌侯张禹!”皇上大怒:“小臣居下讪上,当庭侮辱皇帝师傅,罪死不赦!”御史将朱云拖下去,朱云手拽着栏杆,把栏杆都拽断了,大喊大叫:“臣得以到九泉之下,从游于龙逄(pang)、比干,心愿已足!只是不知道当今圣朝,残杀忠臣,结局如何!”御史将朱云拖出。左将军辛庆忌脱下官帽,解下印绶,在殿下叩头说:“朱云这个人,一向以狂直闻名。假如他说的对,不可诛杀;假如他说得不对,也应该包容,臣敢以死相争,请求赦免朱云!”庆忌叩头流血,皇上的情绪也慢慢平复了,于是赦免了朱云。之后要更换拉坏的栏杆。皇上说:“不要换,就把原来的修理一下即可,我要留着表彰敢于直言的谏臣!”
华杉说:
朱云所引用的孔子的话:“鄙夫不可与事君,苟患失之,无所不至。”出自《论语》:
子曰:“鄙夫!可与事君也与哉?其未得之也,患得之。既得之,患失之。苟患失之,无所不至矣。”
郑玄注解说,无所不至,就是邪媚无所不为,没有他干不出来的。
孔子说:“那种鄙夫,你难道能跟他一起事奉君王吗?当他没有得到的时候,生怕得不着。挖空心思得到了,又怕失去。一旦是怕失去,那就什么都干得出来了。”
刘宝楠讲解说,没得到的时候,想方设法要得到,竭尽攀援干进之术。得到了之后呢,就想固其禄位,而不敢正言直谏,以取媚人主,招权纳贿,以深病民。
荀子说:“小人者,其未得也,则忧不得。既已得之,又恐失之,是以有终身之忧,无一日之乐也。”所以患得患失,一定会得抑郁症。
宋儒靳裁之说:“士之品大概有三:志于道德者,功名不足以累其心;志于功名者,富贵不足以累其心;志于富贵而已者,则亦无所不至矣。”
志向,一切的关键在于志向!有志于道德,比如王阳明,年轻时就立志做圣人,所以当他第一次科举落第的时候,他说:“我不以不得第为耻,我以不得第而动心为耻。”没考上,他不动心,为什么不动心?因为只是功名受点挫折,没影响他的志向啊,下回再来就是,所以没什么好动心伤心的。
有志于功名的人呢,他就像干成某件事,实现某种抱负,一时挣不挣钱,他不动心,这样的人,专注于自己的事业,不会随波逐流,天天跟人“谈项目”,找什么地方回报高。你跟他讲什么“机会”,他都不爱听,因为“机会”跟他没关系,他有自己的事要干,全部时间投进去都不够,哪管其他什么“机会”!
最后是所谓有志于富贵的人,什么来钱就干什么,这就是鄙夫了。
张禹之志,志在富贵,老而靡贪,更要保子孙的富贵,他就成了超级鄙夫,无所不至,没有什么他干不出来的,没有什么人是他不能出卖的,朱云引用《论语》这段话,就把他的人格钉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