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建的两首山水诗,以动显静,因景生情,难以超越

《楚辞》中说,彼尧、舜之耿介兮,既遵道而得路。刚正不阿的尧、舜,因其有操守、有气节,故而一生走正道、登坦途。

不是所有人都能像尧、舜那样幸运。唐代诗人常建,交游无显贵,为人耿介自守。他一生沉沦、仕途失意。开元十五年(727),20岁的常建与30岁的王昌龄成为同榜进士,良好的人生开端,却未能为常建的人生助力。

长仕宦不得意的常建,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过着漫游的生活。他往来于山水之间,深山古刹、各地名胜,都留有他的足迹。宛如现代的旅游博主,自由出行,博览风光。后来,常建举家隐居,天宝年间,曾任盱眙县尉一职。

常建的诗,独树一帜。《河岳英灵集》里面对他的评价,非常贴切。其诗风格,初发通庄,却寻野径,百里之外,方归大道。所以其旨远,其兴僻;佳句辄来,惟论意表。

翻译过来,大意是说,常建写诗,伏脉千里,有铺垫,有意外,有惊喜。仿佛一位羁旅之人,于野径中跋涉,艰难前行,走到百里之外,眼前惊现一条宽敞的大道。可谓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心内豁达开朗。

一日,辞官归隐的常建,来到好友王昌龄出仕前隐居之处住了一晚,有感而发,写了这首《宿王昌龄隐居》。

宿王昌龄隐居 唐 常建

清溪深不测,隐处唯孤云。
松际露微月,清光犹为君。
茅亭宿花影,药院滋苔纹。
余亦谢时去,西山鸾鹤群。

首联点明王昌龄隐居之地。“清溪深不测,隐处唯孤云”。深不测,说明溪水蜿蜒流长,流向石门山深处,见不到尽头,而不是说清溪之深,隐处即隐居的地方。眼前的清溪,流向石门山谷的深处,好友隐居之地如今只有孤独的白云陪伴。

南朝时期,人称“山中宰相”的隐士陶弘景,隐居后以诗作答齐高帝,“山中何所有,岭上多白云。只可自怡悦,不堪持赠君”。陶弘景志在山林,不愿出仕。

白云,因其清高的风度,成为诗词中隐居者所居之处的标志。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白云遍地无人扫,不同朝人,都在诠释同一个观点。此处明写孤云,暗写了王昌龄的清高气节。

颔联和颈联,写诗人在好友隐居地的切身感受。“松际露微月,清光犹为君。茅亭宿花影,药院滋苔纹”。此时,王昌龄身居外地,常建独自来到此处,抬头看时,松树梢头,一弯明月缓缓升起,屋子里洒满月光。

王昌龄隐居之地的茅亭,说明他生活清贫。诗人夜宿茅亭,窗外花影斑驳,院子里种着药草,长势良好。因为行人罕至,路面布满青苔。叶绍翁在诗中也曾写到青苔,应怜屐齿印苍苔,小扣柴扉久不来。隐逸生活的乐趣,正在于此,清静清心。

尾联写出诗人对好友的规劝。“余亦谢时去,西山鸾鹤群。”谢时,意为辞去世俗之累,鸾鹤,古代代指仙人的禽鸟。我也应该不为世俗所累,与西山鸾鹤为伴,归隐田园了。江淹在《登庐山香炉峰》中说,此山具鸾群,往来尽仙灵。诗人引用典故,表明自己决心归隐的心志,也是在暗示好友归隐。

常建的诗,平淡洗练、浑然天成,常于平实的景物描写中蕴藏意味深长的比兴,含蓄委婉,引人遐思。他写垂钓的老翁,湖上老人坐矶头,湖里桃花水却流。我们以为会像柳宗元那样,以景烘托,意在渔翁: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或者像张志合那样,重点描写雨中渔翁的形象: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

却不知,常建笔锋一转,写到湖中之鱼:竹竿袅袅波无际,不知何者吞吾钩。意在言外,写此言彼的风格,常于诗中体现。常建的诗风,其旨远,其兴僻,佳句辄来,唯论意表。

西晋文学家潘岳,潇洒飘逸、容颜俊美,人称古代第一美男子。他开创了悼亡诗的先河,自此,悼亡诗成为诗词的一个题材。常建的《吊王将军墓》,为后人称赞,赞其诗中悲怨,胜过潘岳。

青年及第,才华横溢的常建,却沦于一尉,实在令人感叹、惋惜。他著有《常建集》,诗词以写山水田园为主,语言精妙,意境超脱,韵味深远。

古镇周庄,因为陈逸飞画的一幅双桥,走向世界。昔日破山寺,如今兴福寺,也因为常建的这首诗成为江苏常熟市著名的旅游景点。唐代佛教盛行,寺庙众多,诞生了很多咏寺诗。

众多佳作名篇中,常建的《题破山寺后禅院》,尤为出色。这首诗构思巧妙、独具一格。诗中紧紧围绕破山寺后禅房来写,写出寺中独有的静谧、幽雅环境,让人身临其境。

欧阳修非常喜欢常建诗中的“曲径”两句,想效仿作一联,久不可得。可见,造意者为难工也。后来,欧阳修实地考察,夜宿青州一处山斋,亲自体验“曲径”两句所写的意境,仍然无法写出像常建那样的诗句,“莫获一言”,可见常建此诗造诣之高,难以超越。

题破山寺后禅院 常建 〔唐代〕

清晨入古寺,初日照高林。
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
山光悦鸟性,潭影空人心。
万籁此都寂,但余钟磬音。

首联写诗人进入古寺的时间。“清晨入古寺,初日照高林”,清晨,诗人走在虞山的小路上,独自前往破山寺。林中古木参天,此时红日初升,阳光照在树林里。佛家常以丛林代指僧徒聚集的处所。诗中的高林,是对禅院的称颂和尊重。

颔联为点睛之笔,寺中独特的景物,呈现在读者眼前。诗人形象地写出山寺清寂、竹林幽深、花木繁茂的景色。“竹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此联的“幽”、“深”二字,互相映衬。诗人走入寺内,竹叶摇风,曲径通幽。一条小路通向寺院深处,路两旁翠竹青葱。院内花木扶疏,禅房掩映在花木从中。

曲径通幽,不仅常被历代诗人借鉴,出现于诗词中,在中国古典园林也被广泛运用。

颈联紧承上联,进一步渲染了寺院之幽深、清寂,以动显静,因景生情。“山光悦鸟性,潭影空人心。”这两句对仗工整,比兴巧妙。虞山的明媚景色,让飞鸟都欢欣、喜悦;潭水清澈透明,临潭照影,令人俗念全消。此联的悦和空,均用作动词,使鸟欢悦,使人心空。

诗人明写山光使飞鸟怡然自乐,暗写自己心情愉悦。潭水深邃,潭影空无一物,消除杂念的人心,无欲无求。

影使人心情淡泊,忘了世俗杂念。闪光、飞鸟、潭影本无感情,却在常建笔下有了生命,因为诗人把自己的心情投射在它们身上。

这两句诗以动显静,因景生情,明媚了山光,愉悦了飞鸟,沉寂了潭影,淡定了人心。诗人对于自己遭遇的愤慨、不平,对于现实的反感,隐藏其中。他想摆脱这些烦恼,找到属于自己的桃花源。

颈联和尾联紧承颔联,颔联为静,颈联为动,有声有色、有情有态。诗人通过静动结合的描写,渲染佛门禅理洗涤人心、怡神悦志。

尾联巧妙地把全诗化为一曲美妙的乐章。“万籁此都寂,但余钟磬音”。破山寺的僧人们敲起钟磬,此刻,山林幽静,只有钟磬悦耳的声音在山谷里回荡。佛音袅袅静人心,这里远离尘世的喧嚣,让人烦恼全消,超然物外。

禅院的钟声,唤醒了诗人内心深处的归隐山林的心愿。他要找一个属于自己的地方,远离尘世的纷纷扰扰,归隐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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