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燕转过身来,莞尔一笑,说:“曹大人吩咐,小女子岂敢不从?”
曹棣甚是高兴,满满地斟上一杯酒,递了过去。
林小燕接过酒杯,稍稍迟疑,却还是闭着眼一饮而尽,酒烈伤身,不由得掩嘴呛咳。
“谢大人赐酒。”林小燕又福了一福,此刻她脸容泛红,鼻尖生汗,在春光下,更有一番妩媚。
曹棣看得双眼发直,情不自禁拉住林小燕的手,说:“再来一杯如何?”
林小燕摇头苦声道:“小女子不胜酒力,恐怕……”
“哎,”曹棣两只粗大的手揉搓着林小燕的纤纤细指,说,“今日上巳佳节,满堂欢喜,再喝一杯又能如何?”
“我……”林小燕欲言又止,满脸难色,如同一只淋雨的孤雁,脆弱无依。
曹棣绷着脸说:“可莫要让大家扫了兴。”
“好,我喝。”林小燕颤声道,接过酒杯又一饮而尽,这会她已是微醺,不由得伏在案桌上,轻声娇喘。
这些众人都看在眼里,却无人敢多说一句,反而在一旁起哄奉承。
“好,好,真是好酒量!”
“大人赐酒,莫说一杯两杯,就是一坛,那也是荣幸啊!”
唯独朱尔旦默然不语,只细细打量着林小燕,此时他已十分确认林小燕就是当天碰撞他的那个小乞丐,只因林小燕的腰间正别着他送的那一块“喜上眉梢”玉佩。
曹棣满脸红晕,双目迷离,凑近林小燕,颤巍巍地搂住林小燕的柔肩,又递上一杯酒,说:“来,再喝一杯,哈哈。”
看着曹棣色眯眯的丑态,朱尔旦紧握双拳,蓦地站起身来,三两步便冲了过去,夺过曹棣手上的酒杯,咕噜一口吞下,便扶着林小燕走出了船舱。
众人惊愕地看着朱尔旦的一举一动,却无人敢动,只因朱尔旦神态严肃,目光锐利而又气势冲冲,一时没来得及阻止,当反应过来的时候,两人已走了出去。
来到船头,朱尔旦用冷水给林小燕擦了擦脸,见她神色好了许多,说:“你是那天的小乞丐吧?”
林小燕低着头默然不语。
朱尔旦又说:“你不必不承认,我看到你腰间的玉佩了,那可是我送给你的。”
“朱公子。”林小燕轻声唤道。
“你何必要做个低贱舞姬,来取悦他人?”朱尔旦说。
林小燕推开朱尔旦,冷笑一声:“卿本佳人,奈何做贼。我既不做贼,做个舞姬也不可以么?”
“可是这曹大人好色无礼,你一个柔弱女子,如羊入狼群,又该如何保全自己?”
“那公子您呢?在众人面前无故冲撞了学政大人,您又该如何保全自己?”林小燕说。
“我……我自有办法,你先走吧。”朱尔旦口上虽是这样说,其实他一时哪有什么办法,不过是想着见机行事罢了。
林小燕摇头叹道:“你救得我一时,又哪能救得我一世?做乞丐也好,做舞姬也罢,所为的,不过是苟且而活,之间有什么不同?这些本就不是你们衣食无忧的富家子弟所应该想的。”
“总之,你先别进去了,我去应付。”
留下这么一句斩钉截铁的话,朱尔旦便转身返回船舱。
一回去,迎来的无一不是恼怒的目光,唯有秦香宝忧心忡忡,又急又愁,她亦没想到朱尔旦会如此大胆,当面夺走曹学政跟前的女人。
曹棣冷哼一声,说:“朱尔旦,那女子让你带到哪去了?”
朱尔旦淡然道:“她回家去了。”
“回哪儿的家?”曹棣愈发不高兴了。
“自然是她的家。”朱尔旦双眼望着别处。
见两人如此对峙着,作为宴席的主办,赵高亮说话了:“朱兄,若是你喜欢那女子,宴后给兄弟说一声,准给你送到府上,何必当场扰了曹大人的兴致呢?”
这话里的意思竟是说朱尔旦垂涎林小燕的美色,把她抢到自己家里去了,朱尔旦心中顿时腾起怒火,瞪了赵高亮一眼,冷笑道:“我再好色也不会像某些人那般,在宴席上动手动脚,像个禽兽般,没有一点士子风范,更不会像某人一样,躲在树里偷窥别人家姑娘!”
赵高亮掩嘴“咳咳”数声,气得脸上一会发白,一会发红。
曹棣目眦欲裂,指着朱尔旦,叱道:“大胆朱尔旦,你是在辱骂本官?”
一时席上议论纷纷,或是正义凌然地斥责朱尔旦,或是好言笑脸奉承曹棣。
“朱尔旦,你好生无礼,还不给曹大人认错?”
“曹大人宽宏大量,还是莫要被这种狂妄放肆之徒扰了兴致。”
而朱尔旦腰身站得挺直,神色漠然,丝毫没有认错的意思,秦香宝急得像是热锅里的蚂蚁,低声相劝,无奈朱尔旦恍若不听,一时也无可奈何。
就在此时,船外传来风铃一般的悦耳笑声,接着便见一位丽人飘然而至,她穿着一袭浅粉石榴裙,佩着白玉镂空雕花玉佩,挂着五彩流苏,略施粉黛,一颦一笑,恰似下凡仙子一般,登时满堂生辉。
她屈身施了一礼,轻启玉唇,说:“听闻上巳佳节,文人士子聚于离湖之上,赏玩游乐。小女子慕名而来,不知是否惊扰了各位相公?”
其声宛如山涧鸟鸣,夏荷雨声,既清灵婉转,又动人心扉,座上士子无一不被吸引得神魂而颠倒,一时双眼不眨,口不闭,手不动,话也不说了。
众人好久才回过神来,纷纷说道:“吴小姐能够亲至,乃是荣幸,岂有惊扰?”
原来,这便是吴府千金吴媚媚,朱尔旦第一次近看,也觉得她实在是美若天仙,人间难得一见,连秦香宝和林小燕也难以与之相比较。
吴媚媚一来,曹棣好像就忘记了刚才发生的事,再也不提,双眼也没有从她身上移开过。
好一会,曹棣才笑呵呵地起来说话:“难得上巳佳节,今日城中士子皆汇聚于此,大家何不吟诗,或写词,或作赋,也不枉前来游玩一番。”
吴媚媚接话说:“曹学政说的是,可虽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但优劣之别总是有的,该以珍贵之物作为优胜者的奖赏。”
曹棣说道:“该以何物作为奖赏?”
吴媚媚轻笑说:“据闻大人您擅于绘画,有一副《春江鸭戏图》,正是大人您的得意之作,大人可否将此作为胜者的奖赏?”
曹棣大笑道:“我那些不过是涂鸦之作,拿出来只怕污了别人的眼睛,上不得台面。我又闻吴小姐虽然是闺中千金,但从小好写书法,有一临帖《寒食帖》,虽不像东坡居士那般苍劲豪放,却别有一番风格,纤美而不小家,收敛而不失色,颇有意味。我看不如把小姐的《寒食帖》作为奖赏,大家看如何?”
吴媚媚只是微微摇头,掩嘴轻笑,既不答应也没有拒绝。
众人看了,心中更是起了好胜之心,想着定要在吴媚媚面前大显身手,以博红颜一笑。
曹棣又说:“吴小姐乃是当今一大才女,所写之字可谓一字难求,一字千金,莫不是看不起场上众位才子?”
吴媚媚笑道:“小女子岂敢?承蒙大人和众位士子看得起,只好献出拙作了。只是……”
此种欲说还休的扭捏之态,曹棣看了也显得有些激动了,呼了口气,说:“只是什么?”
吴媚媚微微垂眉,说:“大人的绘画也是当今一绝,若是不取出一幅,岂不折杀了小女子?”
这话听来更是让曹棣心神一畅,大笑一声,说:“那好,今日优胜者便同得吴小姐的《寒食帖》和鄙人的《春江鸭戏图》。”
众人听了更是连连称好。
“不知以何为题?”曹棣询问吴媚媚。
吴媚媚略略寻思,便说:“既是上巳佳节,便以‘春’为题,或写人,或咏物,或叙事,不加限制,只以才气取优。”
曹棣听了连连赞同。
如此说定,众人便开始悄声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