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再次来到苍茫的生死边界,不见日月,不闻风雨。
“朱公子!”
是谁,是谁在叫我?
朱尔旦睁开双眼,看见了林小燕,她就像是一只小小的灵动的游鱼,绕在朱尔旦的身边。
可是,朱尔旦太重太沉,林小燕托不起来。
然后,迷糊之中,只看见满脸泪痕的林小燕,在嘶声力竭地呼喊着最后的绝音……
“朱公子。”
一声娇笑,忽然穿透过离湖厚厚的水层,击碎了隔绝生死的桎梏。
“你是谁?”
朱尔旦看见了火,还有一个绝世佳人。
“朱公子,你终于醒过来了。”又是一声婉转如铃的轻笑。
这下,朱尔旦终于看清眼前的事物了,只见她浑身湿漉漉的,身上的衣衫若隐若现,如出水芙蓉,不就是那个艳绝群芳的吴媚媚么。
朱尔旦顿时完全清醒过来,赶紧拱手作揖,说:“幸亏吴小姐相救,不然小生就要葬生湖底了。”
吴媚媚掩嘴嫣然一笑,说:“朱公子请勿客气,快快坐下吧。外面大雨滂沱,归路难寻。身上衣服还湿,还得马上晾干才好,以免着凉。”
朱尔旦刻意地退后几步,靠在身后的石壁上,与吴媚媚保持一定距离,毕竟他们两人如今所处不过是一个狭小洞穴,空无一物,连块遮挡的石头也没有,所谓孤男寡女,干柴烈火,坏了名声自是不好。
朱尔旦只脱了外衣,里面的中衣却是不敢脱了,端坐着烤火,眼不斜视,不言一语。
一会,听得身旁窸窣作响,心猜是吴媚媚在脱衣服,朱尔旦一时情难自禁,想入非非,想要转头去看,却不敢看,心里忐忐忑忑,左思右想,想着吴媚媚乃是深闺少女,且有婚约,又想着自己家有娇妻好儿,绝不能生出邪念。朱尔旦心里如同海浪翻滚,又像外面的狂风暴雨,竟然都不觉得冷了。
忽然听吴媚媚说:“朱公子,您冷么?”
朱尔旦摇头说道:“我不冷……吴小姐您靠近火堆一点吧,我绝不会转身看。”话一出口,朱尔旦莫名后悔,觉得这话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
又听吴媚媚轻叹一声,哀婉道:“朱公子当真是君子,如此还守礼如斯。若是别人,恐怕早已……”说话又是欲言又止,好不哀怨。
朱尔旦尴尬地笑了笑,虽然心里有很多话要说,但此时此刻倒不知说什么好,支支吾吾一直没说话。
吴媚媚连连“哈嗤”,想来是着凉了,朱尔旦把手上拧干的衣服往旁边递过去,说:“吴小姐,我的衣服虽然还没全干,但披在身上聊胜于无,可不要着凉了。还望不要嫌弃。”依然目不斜视,面朝石壁。
直到手上的衣服被拿走了,朱尔旦心中突然感到一阵轻松,想到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事,都只不过是因为自己想入非非,才会这么苦恼。还把气发在了别人的身上,想来真是不应该。如今终于能够和朝思暮想的人相处在一起了,而且是在这么小的空间里,心中倒没有了那一份强烈的感觉,这才发现原来自己不过是想要看一眼而已,这已经足够了。
欲求而不得,自是辗转反侧,寤寐思服,可一旦得到了,才发现那本不是自己想要的,这样虽有点遗憾,却十分恬然,所谓“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说的大概便是这个道理。
朱尔旦感到像是解开了一个很久没解开的结,顿时倍感轻松,抱着双腿打起瞌睡来。
忽然,腰间传来了一阵颤抖,朱尔旦心里刚刚熄灭的欲火瞬间被点燃,只听耳边吹气如兰:“朱公子,我好冷……能不能抱我一下?”
这一句话,这哀婉而柔弱的声音,直使朱尔旦欲仙欲醉,神魂而颠倒,他整个身子都在哆嗦着,缓缓转过身去,只见吴媚媚只穿着一件薄薄的亵衣,湿发披肩,裸露的胴体宛如白玉,美轮美奂,娇嫩欲滴……
朱尔旦颤抖着伸出手去,终于将她推开!
顿时,只听得一道霹雳惊雷,满目白光,朱尔旦昏睡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才又听得一声呼唤。
“夫君。”
朱尔旦再次醒转过来,出现在眼前的是蓁娘。
蓁娘愁眉舒展,笑意盈盈,脸上的疮疤就像是一朵桃花,甚是美丽。
“蓁娘?”
朱尔旦这才发现自己正躺在蓁娘的腿上,而现在电闪雷鸣已经停息,狂风暴雨也已消散,天空洁净如洗,远处落霞如飞鹜,而离湖平静如昔,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我在做梦?”朱尔旦感觉亦真亦幻,四周既不见湖边洞穴,亦不见吴媚媚。
蓁娘微微摇头,轻声说道:“当然不是。”
身上所穿的外衣襕衫已不见,想来的确不是梦,又问:“可有见到一名年轻女子?”朱尔旦自是不敢跟蓁娘直言吴媚媚的名字。
“谁?我来的时候并没看见。”蓁娘的脸色忽然发白,掩嘴轻咳。
“蓁娘身体不适?”朱尔旦连忙起身,将蓁娘搂住。
“也许是染了风寒,不要紧,回家休息便好。”蓁娘说话已是有气无力,身子软绵欲倒。
朱尔旦心中发急,抱起蓁娘往家中赶去。
离家尚有半条街,便见二子和小五左盼右顾地站在那里,一看见朱尔旦就高声大喊:“公子和夫人回来了!”
小五转身快步跑了回去,一边跑一边喊,而二子则迎了上来。
“夫君,我还可以走,放我下来吧。”
朱尔旦竟是一路抱着蓁娘回来的,朱家与离湖足足有三里远,这一路奔波,也不知朱尔旦是怎么挺过来的。
这会他一松手,才觉得筋疲力尽,差点摔倒在地,幸好让二子给扶住了。
“公子和夫人回来了!”
小五像是在散布朱尔旦高中状元的大喜事一样,在整个朱家都传遍了。
谢德财谢管家早已拄着拐杖在门前等候,只看得朱尔旦的身影,便颤巍巍地连步走来,口中念念有词:“公子平安无事,吉人天相,老爷在天有灵啊。”
朱尔旦上前扶住老管家,说:“让谢老担心了。”
门前还有痞三,呆四等人,无一不是喜逐颜开,颇有“守得云开见明月”的喜悦之色。
“秦姑娘呢?”朱尔旦想起那会将秦香宝推上救命木头,却不知她到底得救没有,转望几周,唯独不见她的身影。
“公子!”
只见得秦香宝从院外走廊快步跑来,脚步轻浮,踉跄欲倒,谢伯贤紧紧跟在身后,几次想要扶着她,都被甩开了。
“我没事,谢谢公子……”秦香宝脸上挂满珠泪,颤巍巍伸出手去,眼角余光见到蓁娘,便又很快缩了回来,垂头抹泪。
谢伯贤的目光一直放在秦香宝的身上,此刻见到朱尔旦平安归来,终于露出了笑容,喜道:“公子安然无恙,真是吉人天相。”
朱尔旦略略点头,连声说道:“好,好,大家都好,没事就好。”这才完全放下心来。
当夜,便找了城中大夫分别给蓁娘和秦香宝看病。
朱尔旦从二子口中得知,原来大船沉没于离湖后,秦香宝抱得破木而保一命,不见朱尔旦踪影,遂回朱家禀告,当时全家惨然,人人六神无主,而蓁娘吩咐众人不得外出,守候在家,独独一人赶往离湖。
朱尔旦虽不知蓁娘为何不让大家出门,却也没有多想,毕竟雨过天晴,安然无恙了,便无须多问了。
二子又说:“这次赵公子的大船被人凿穿了船底,又是狂风暴雨的,听说已经死了十几个人,还有几十个失踪不见,怕也是凶多吉少。这样的事,不到半天,便已轰动全城!”
朱尔旦问:“可知道是谁凿的船么?”这人也太丧尽天良,一整船都是非富即贵之人,发生这样的大事,恐怕连皇帝老子都给惊动了。
二子说:“听说是姓李的,曾到过船上,具体是谁就不清楚了,不过现在这人已被抓进牢房了,不审,只等知府大人上报批命,看来是要千刀万剐了。”
这二子的消息可真灵通,这么快就把事情打听清楚了,真是不错。
“姓李,也曾到过船上,难道是他?”朱尔旦唯独想起了李济泫,可是他看着十分正气,不像会做出此等残酷之事,其中有什么隐情也说不定。
朱尔旦又问:“知道死的人有谁吗?”
二子笑说:“别的人公子或许会没有印象,只是有一人,公子肯定知道。”
“人都死了,你还笑,幸灾乐祸呢?快说吧,别支支吾吾的。”朱尔旦拉长了脸,顿觉不悦。
二子吐了吐舌头,说:“赵高亮死了。”
“他竟死了。”朱尔旦莫名笑了。
“他果然死了,”朱尔旦脸色又是一变,哀伤惆怅,“此次上巳游船便是他主事的,本是一件大美事,春风得意之时,却没想到落得如此结局,竟也死了。”
忽的想起吴府高树偷窥之事,朱尔旦又笑了出来:“真是活该,这可是报应啊。”
可是,毕竟是一条人命,相见相识也是一种缘,虽不投机,却也不是仇人。还有其他死去的数十个人,英年早逝,生死有命,也一同安息吧。
朱尔旦心中默默哀悼着,缓缓站了起来,再不说话,留下二子便走了。
“一会哭一会笑,喜怒不定,公子这性情可真难猜得很哪,再不机灵一点,以后的日子恐怕会更难过啊。”二子也在心中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