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生死同心（下）
第二天，就听耶律阿保机召见，林甫煌先去了，依陈子云的意愿，说了些治国理政的方法，又说了一些孝道治民的理念。耶律阿保机连连称是，请他往贵宾帐中歇息，便来召陈子云。
陈子云进了帐中，环顾一周，见只有耶律阿保机、一盏雪与耶律苏，道：“大王意思我已经明了，但大王既然要许我高官厚禄，若不多几个见证人，只怕将来反悔。”
耶律阿保机心中不悦，碍于颜面，只好召来几名心腹部将，分列两旁，听他回应。
只见陈子云向前踏上一步，朗声道：“想当年契丹西附回纥，东临突厥，以弹丸之地，卑微之躯，至今日归于一统，大王以为是谁的功劳？”
耶律阿保机只道他要褒奖自己征战四方的功劳，不禁洋洋得意，笑着不说话。
陈子云拱手向南，厉声道：“若非唐室庇佑，予尔等栖息之地，契丹族民哪有生存空间！如今契丹稍盛，不思回报国恩便罢，更倚仗武力，几番扰我边塞，如此忘恩负义、反复无常之小人，岂是我辈儒生能可屈服！”
耶律阿保机强压怒气，道：“如此说来，你是决计不降了？”
陈子云哈哈一笑，朗声道：“天理昭昭，你们如此行径，就算强盛一时，将来必也落得国破族灭的境地！”
耶律阿保机拍案而起，道：“拉出去，斩了。”
一盏雪缓缓道：“生不能为我所用，死也免不了被利用。”
耶律阿保机被他一言点醒，道：“先将他押下，此人不但杀伤我族勇士，更口出恶言，诅咒我族民，传我军令，定于明日午时，校场公开处死，以祭天下！”
一声令下，早有兵士拖着陈子云向帐外走，他哈哈大笑，道：“边陲夷狄，也妄想入主中原，当真可笑！”耶律阿保机闻言也不与他言语相斗，一挥手，径由士兵押下去了。
号令传下，全军振奋。第二日一早公开校场之上，早有兵士排列成形，校场一边，就连被俘虏而来的百姓，也统统被驱赶着挤在校场一角。耶律阿保机心中算计，要以处斩陈子云一事震慑人心。
林甫煌、陆飞羽与飞扬三人也被带入看台一侧。耶律阿保机见时辰将近，一挥手，数名兵士押着陈子云缓缓而来。林甫煌见陈子云浑身血痕，显然是受了一番酷刑，心中一惊，隐隐觉得哪里不对，想要挣脱出去，但浑身捆的严严实实，毫无用力之处。
只好眼睁睁看着陈子云被带上靶场，牢牢捆在靶上，他一身白衣，早被鲜血浸染，只见旁边一名兵士在他衣服上，用炭火涂了一些黑点，站在一旁。
耶律阿保机见万事已备，缓缓道：“本王见唐庭残虐无道，百姓苦不堪言，特迁移大家至此，好自安抚；岂料这些儒生误会本王美意，伤了我不少契丹勇士，但契丹国爱惜英雄，给了他改过自新的机会，今日他几番辱我契丹，这样无礼的人，大家说，能放他吗？”旁边早有人用汉语译了，朗声宣读。
契丹勇士听了，齐声高叫道：“不能，不能！”
耶律阿保机道：“我契丹爱惜良才，所以我还有一个决定！”说着朝林甫煌一指，道：“这个俘虏，曾伤了小郡主，但他既愿教化百姓，本王就予以特赦。”
耶律阿保机站起身来，朝向众人，朗声道：“上天庇佑，我契丹国运昌盛，他日必能称霸中原。今日，大伙儿前来，共同见证这一历史时刻。”说罢，又一挥手，林甫煌身旁那人解了他身上绳索，带他向靶场走去。
耶律阿保机道：“今日，便让这位林少侠亲手射杀这刁顽之徒。”这句话一出，林甫煌心中了然，原来陈子云早知道是一死一活的结局，故意那么说，是想让自己存活。他心中抱定同死的决心，缓缓向陈子云走去。
忽见一骑轻骑掠入校场，长鞭一卷，朝林甫煌劈去。林甫煌不闪不避，闭目待死，却见长鞭迟迟不落下，原来身旁那人，功夫不弱，一手将鞭抓住了。
那人头也不抬，道：“郡主莫要胡闹，此人是客！”
来人正是述律燕，她昨夜听闻消息，救人不成。耶律苏知道大哥命令，也不敢让她胡来，今日便将她留在营中看守，不知她用了什么方法，终于还是赶了来。
述律燕自知不是那人敌手，撒了鞭子，哼了一声。径直向耶律阿保机台处骑来，行至附近，翻身下马，道：“求大王免了他的死罪！”
耶律阿保机低头看她一眼，不说话。述律燕又道：“禀大王，这人是我的俘虏，一向老实，肯定是受了那林甫煌的欺骗，这才出言不逊！一切都是这小子弄的鬼，请大王明察。”
耶律阿保机道：“本王看得清，你退下！”又朗声道：“来人，给他弓箭。”
述律燕道：“大王，再给他一次机会，我保证能让他归降！”
耶律阿保机道：“胡闹！”
一旁耶律苏见述律燕不肯离开，怕她真触怒大哥，忙下台将她拽到一旁。
只见耶律阿保机站起身来，对着众百姓，朗声道：“本王南下，原意只是杀掠一番，但听禅师劝诫，不敢妄造杀业，这才将你们掳了来。现在，本王给予你们自由选择的权利，如这位林少侠一般，愿归降者，这里有大片土地供你们生息，当然若住得不习惯，愿意回返中原，也是可以的！但若冥顽不灵者，他便是下场！”他马鞭一挥，指向靶场的陈子云，说道：“现在，你们有选择同他一样的，便走到他那里去。”
众百姓听闻能够自由回去，面面相觑，不知是真是假，脚步却是一动不动。耶律阿保机又道：“好，那你们就看林少侠的表现了！”
忽听旁边一人道：“早就听说中原箭术天下无双，他若不肯露一手，大家如何心甘情愿拥护，依我看，这位少侠展示箭术，若能让众人心服口服，大家伙以后自然对他恭恭敬敬！”
耶律阿保机道：“安将军所言有理！那依你看，该如何呢？”
安将军道：“我听说中原箭术能一箭三矢，叫做什么鼎足三分，这回我没有出征，没有看到，他若能在百步之外，用这箭法，将他射杀，我就服他！”
林甫煌见他二人一搭一唱，显然早有预谋，淡淡道：“我是不会射的！”
耶律阿保机道：“你说什么？”
林甫煌道：“不必多言，将我二人一同处死吧！”
耶律阿保机淡淡道：“你的意思是，你身后这些百姓也都和你一样了！”
林甫煌道：“与他们何干？这是我一人之事。”
耶律阿保机道：“久闻中原文化源远流长，儒门更是中流砥柱，今日，本王倒要看看，儒门之人，如何作为众人之表率。”
林甫煌一声冷笑，道：“大王是要以这成百上千的百姓为要挟了？”
耶律阿保机道：“本王无意伤害这些人的性命，才给你救他们的机会！”
只听一盏雪缓缓道：“他身上有九个黑点，心口有一个红点，安将军既要见识箭术，何妨让他一展鼎足三分之箭术，若射的中，自然就放了百姓，如若射偏？他身上，每插上一支箭，便救下一成百姓，大王以为如何？”
耶律阿保机拍手道：“妙啊，但他若一箭下去，那人直接死了，可要如何？”
一盏雪道：“他若死了，这箭便不用再射！小僧听闻射艺高超之人，自然能控制射箭的力道。”
林甫煌听他二人一搭一唱，以百姓性命为要挟，想出这般毒计，不禁怒从心起。这十箭射出，既要箭箭入体，要不能直接取他性命，那这一箭箭射下去，又与凌迟何异？
林甫煌回首一看，只见身后百姓团坐一起，垂头丧气，似是早已不抱希望。他早已将生死抛掷一旁，可是让他舍下这许多百姓性命，究竟为难。他叹了一口气，不由得向陈子云望了一眼。
但见他双目温润，正朝自己微微点头，林甫煌双眼不禁模糊，低声道：“你真的，决定了？”他二人在校场两端，相隔百步之遥，陈子云却好像听见他的话，冲他微微一笑，缓缓闭起了眼。
林甫煌从身旁那人手里接过弓箭，顿时战鼓雷动，响彻校场。他提起真气道：“大王说每射中一只，便放一成百姓自由，给他们返回中原的口粮，可是当真！”
耶律阿保机朗声道：“我契丹男儿一诺千金！”
“好！”只见他三箭齐发，不偏不倚，射中陈子云身上三个黑点，陈子云咬紧牙关，一声不吭。林甫煌不待多言，三支箭又再上手，直直射出。陈子云勉力聚着一口真气，抵抗痛楚，但新箭入体，体内真气自然抵抗，伤处既多，终于真气涣散，不禁额头汗如雨下，牙关咬破，口中鲜血直流。
述律燕看陈子云这般痛楚，再也忍耐不住，纵身飞落校场，跪倒在地，道：“大王，舅舅，求你别让他射了，燕儿知错了！燕儿劝说不利，你怎么责罚我都行。”
耶律阿保机不为所动，淡淡道：“你错了，你有功无过，起来吧。”
述律燕见大王不听，急跑到二人中间，想要去拉林甫煌，却被他身边之人稳稳拦住。忽见述律燕跪倒在地，冲林甫煌道：“我求你，你不要再射了，我跟你有仇，你冲我射好了。”
林甫煌见陈子云勉力撑持，体力已快到极限，不敢耽搁，一言不发，又是三箭齐发。三箭从述律燕身旁掠过，不偏不倚，正中陈子云。三箭入体，陈子云失血过多，已感神志昏沉，周身疼痛渐消，想要睁开双眼，只觉似有万钧之重。
述律燕见他又射出三箭，怒从心起，拔出腰间匕首，霍地窜起。林甫煌身边那人早有防范，将箭袋丢至地上，不出三招，已将她制服，押至耶律阿保机面前。
林甫煌又弯腰抽出一只箭，先前九箭，皆属外伤。可第十箭黑点落处，正是心脏，此箭下去，陈子云再无性命，他心中迟疑，不禁回头一望，只见众多百姓老老实实围坐一团，似乎并不关己。不禁想：“子云这般为他们牺牲，究竟值不值得？”他又向述律燕一望，只见她正被拖去，心想：“此女如此救子云，倒也是一番真情，老三，你的仇，看在子云面上，便算了罢，好吗？”
正想间，忽听得述律燕嚎啕大哭，道：“大王，今天是燕儿的生日，您说待燕儿成人，会送我一件大大的礼物，求大王！”
耶律阿保机高声道：“待此事结束，再来说你的生日。”
只听述律燕声音哽咽，道：“大王……舅舅，我错了，是我那日在帐外，偷听你们的谈话，他说的话都是我教的！不关他的事。”
耶律阿保机怒道：“你说什么？”
述律燕止不住哭声，泣道：“大王，是我……”一句话未完，忽觉后脑一阵眩晕，向后倒去。
原来耶律苏知晓军中律令严明，她偷听军机，已是死罪。怕她惹怒大王，不好收场，连忙出手将她击晕。耶律苏顺手将她揽入怀中，向耶律阿保机行了一礼，朗声道：“大王，燕儿想求他教授箭法，这才不愿他死，说了胡话；属下有一事，还恳请大王恩准，待这位林少侠归降之后，请他教授燕儿箭法！这样，她便不会胡闹了。”
耶律阿保机见耶律苏出面，便也作个顺水人情，道：“嗯，本王允了，你先将她带下去吧。”
林甫煌原想她或能求得一线生机，见她亦不过空有郡主之名，完全做不得主，心想：“罢了！”心中一横，右手一松，飞箭直入陈子云心脏。陈子云待最后一只箭入体，心中卸下重担，勉力道：“多谢……”又抬眼看了看昏迷的述律燕，最后一缕眼神，随着缓缓滑落的眼泪，终于散去。
林甫煌回头盯着耶律阿保机，行了一礼道：“十箭射完，大王要如何处置这些百姓，再与我无关了！”
耶律阿保机道：“好，来人，将他们全数释放，愿意回中原的，赐牛羊干粮。愿意留下来，赐牛羊土地。”
林甫煌冲陆飞羽陆飞扬兄弟一看，只见他二人看向自己，陆飞羽眼中含泪，陆飞扬满眼怒火，似乎要将自己吞下。
却见他淡淡一笑，用衣袖擦去额头的汗，弯腰从地上箭筒又抽出一只箭，张弓扬弦，正对耶律阿保机，自言自语道：“子云兄，我无能为你报仇，这一箭，就当是替你射出，你等我，黄泉路上，我们同行。”
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