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处话凄凉


(郑重声明: 本文系原创首发 ,文责自负。)

清楚地记得,今年夏天的那个炎热的晚上,我还在和任红英视频。令我猝不及防,心如刀绞的是——任凤英永远留在了这个冬天。

记得视频中的任红英,虽然强颜欢笑憔悴不堪,但笑意盈盈温言软语。记起那时那景,真的是一花一世界,各尽人世悲欢。

我痛彻心扉!那竟然会是我和任红英今生今世最后一次对话。在这个寒冷的冬夜,外面冰天雪地,寒风刺骨。想起我们相处的点点滴滴,又记起宝玉出家那一段儿,贾宝玉披着大风猩猩敞斗篷,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白茫茫的雪地上。贾府上下死的死,散的散,真是好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世事无常终有定,人生有定却无常。一切都是暂时,一切也都会消逝。眼前浮现了那个温婉的白衣女子,挥舞着双臂对着我欢快的叫:果果——果果——声音清脆悦耳。言犹在耳,却天人永隔!

  (一)                         

我的父亲是个老气管炎。这种毛病到了冬天,天气寒冷的时候,喉咙里就像拉风匣,病情分外加重。缺医少药的年代,父亲终于没有熬过他53岁那年的冬天。

那年我才刚过八岁的生日,对父亲并没有什么太深刻印象。父亲去世后,家里只剩下母亲和妹妹我们三个人。那时候大姐中专毕业,已经参加工作,结了婚,嫁到城里去了。

母亲开始像男人一样犁田耙地,使唤牲口。还要操持家务,里里外外一把手。给我和妹妹撑起一个风雨飘摇的家。

十年过去了。母亲的个中的艰辛自不必说。那年快过农历年了,终因积劳成疾母亲突发心肌梗塞也离开了我们。那年冬天特别寒冷,滴水成冰。后来许多年里,人们在报道天气寒冷的时候,总会拿那年相比。反正以后许多年都没有那么寒冷的冬天。

我清楚地记得。埋葬母亲那一天,人们会用稻草,一截儿一截儿在冰天雪地的道路上辅满稻草,那些抬棺木的人才得以亦步亦趋艰难地把母亲抬到坟地。当时坟地也上了冻,用人工挖起墓穴十分艰难,只得草草得把母亲入土为安。

母亲葬礼笫二天,住在隔壁的大姑,悄悄的把我拉到一边,告诉我有人想要见我。我一脸的懵,只跟大姑走到了大姑家。推开大姑家的大门。煤炉旁边坐了两个烤火的年轻小伙子。火光照亮两张年轻的脸庞,竟笑意盈盈闪着亮光。

大姑指了指他俩神神秘秘的说:“果果,就是这两个孩子想见你。”

我一个十八九岁的小姑娘哪里见过这种阵势?只扫了一眼两个人,根本没看清长相。只慌忙收回了眼光,脸立刻就红到了耳根,正要挣脱大姑转身离开。

其中一个高个子小伙子站起来热情的说:“我们俩是双鱼村的,我叫余胜利。”

高个子话音未落,矮个儿小伙儿也站起身来。:“我叫余祖宝,我俩一个湾的,前后院,胜利前我后。”说完两人都哈哈大笑,热切地望着我。

我更慌了,哪敢再抬头看人。名叫余胜利的高个说:“果果,你家里的事儿。我们都听说了。看我们能帮你什么忙不?你尽管直说。”这个人对我的名字还叫得那么顺囗,好像很熟的样子,根本没把自己当外人。

我支支吾吾的不知道说什么好。扭头只看了大姑。可大姑径直走向门外,要离开的样子,不再搭理我。我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丢下两个人,赶上大姑,什么也没说,慌慌张张的跑回了家,心扑通扑通的乱跳。

母亲的葬礼在大姐夫和大姐还有乡邻们的帮助下,我们很快就结束了。无论如何日子还要继续。这期间大姑一直和大姐嘀嘀咕咕的说什么,其实我心里明白,大姑一定在安排我的婚事。

母亲走了,家里只剩下我和妹妹两个人,我们的亲事迫在眉睫。那年妹妹才15岁,两个小姑娘在一贫如洗的家里单独生活是不可能的。单是安全问题都没法儿保障,更何况指望什么经济来源生活下去呢?

果不其然,无论是大姑还是大姐,她们的意思就是要尽快把我们嫁出去。其实我也知道她们也是迫于无奈,而我也别无选择——还有得选吗?说到底就是要尽快找个吃饭的地方。

一个月后的一天,大姑又来了家里。她家就住的隔壁中间只隔两户人家,她是经常来的。这天,正好大姐也在,后来我才知道这是大姐和大姑约好的。

大姑提了一个竹筐,上面盖了一张大红色的纸,大姑提着竹筐好像很吃力的样子。大姑进门后,把竹筐放在家里正屋的方桌上。大姐这才告诉我,她和大姑已经答应了余胜利家的提亲,竹筐里面是余胜利家提亲的礼物。用我们这里的话说是“框子”,里面有一大块腊猪,还有挂面和点心,一共是四样东西。一般到女方家提亲都要提上这种“框子”。

我不明就理,又傻的可以,还悄悄的问大姑,是那“高个子”还是“矮个子”?大姑知道我已经同意了。——我不同意又有什么法子呢?大姑直说就是高个子余胜利。

等我再次见到余胜利的时候,我们婚期已定。余胜利颀高的个头,白色面皮,大眼剑眉。一年到头白衬衫打理的清清爽爽。倒是个挺帅的小伙子。性格外向,快人快语,人也勤劳本分,十里八乡人见人夸。那一年我20岁了。15岁的妹妹只好到城里,给上班的大姐大姐夫家帮她带小孩子。大姐夫赶走了家里的保姆,又省了一大笔开销。——我们姐妹两个的家就这样散了。

那一年腊八节是个好日子,我嫁给了余胜利。可巧不巧,我们结婚的那一天,余祖宝也结婚。余胜利和余祖宝,家果然住前后院儿。又一块儿长大。两人是同一年出生,只是余胜利稍大了几个月。一起上小学。初中没上几天就一起辍了学。

后来我也听大姑说,余祖宝也求大姑到我家提亲。但是大姑和大姐考虑到余胜利上过卫校在村里担任乡村医生,(大姐是护士,可能对学医的印象好些吧)胜利有了手艺,生活就会有保障。余胜利家又向大姑提亲早一些。就这样大姑和大姐“权衡利弊”决定了我的命运。后来于我想来也是另一种“讽刺”。我们这老一辈有一个说法,小女孩就是“鹅儿草(蒲公英)命”。风一吹落到哪里就是什么命。长大嫁给谁说是区别大,其实区别也不大。全凭各人的缘分,听天由命呗。

余祖宝人长得还算周正,个子比胜利偏矮一些,膀大腰圆,皮肤黝黑。说起话来瓮声瓮气,看起来倒也憨厚朴实。他在另一个媒婆的说和下,很快娶了他们同村不住一个湾的(双鱼村是一个行政村。有20个小组。我们这里习惯称一个组就叫一个湾),一个名叫任红英姑娘。

腊八节是个好日子,余祖宝和任红英双方父母也帮他俩选定这天结婚。在我们那里风俗习惯。同一村同一天结婚的两对新人,谁先把新娘娶回家进行了典礼,谁家以后就会有好运气。

我家住的距离余胜利家十来公里,任红英娘家同村只有二三公里的样子,这样说来,我们当然是赶不过他俩。余胜利想来想去,只对我说,你不用慌张,算了吧!大家都是朋友又是兄弟,就让他俩领先好了。

那时候结婚很简单,男方带了一帮小伙子骑着自行车就把新娘子接回家。既没有婚纱更没有婚车。当然,等我们一群人嘻嘻哈哈赶到的时候,余祖宝和任红英两个人的典礼早已结束。

那天我们湾里好不热闹。那时候还没有时兴打工,年轻人都在家里干农活。我们这个年龄段的孩子,家里兄弟姐妹都一大群。晚上,那些姑娘小伙儿闹新房。一会儿挤到前面我们家里,一会儿又到后面余祖宝和任凤英那里。——整整吵闹了一整夜。

我俩结婚后,因为余祖宝和胜利的关系,我和任红英很快就成为了好闺蜜,并且也知道任凤英也只长我三岁,二十二岁了。

任红英长得很漂亮,标准的素颜美女。瘦长的瓜子脸,白净脸大眼睛。用农村的土话说“双眼折皮”。一头乌黑发亮的头发松散的扎了一对小辫儿。细高挑儿的个子,怕有1、65的身高。如果用一个不恰当的比喻,把人比作“小猪仔”,那任红英就是“瘦肉型猪”,而我恰恰就是“小胖猪”。我红扑扑的小圆脸透着健康,透着青春的朝气蓬勃,虽说我命运多舛,从小爱说爱笑是我的风格,好比路边的小草生机勃勃。再看这任红英文文静静,我匮乏的词汇不知道怎么形容一个标致的姑娘。反正在我眼里她就是那么好看。小时候看的《红楼梦》里面,想着那林黛玉就是这个样子吧?

任红英做事极认真,我从小到大就没见过一个乡下人这么讲究过。屋里屋外打扫的干干净净。有时候,我看她会用抹布,一寸一寸的把个桌子擦来擦去,纤细白净的小手十指如葱很是灵巧,看着就是一种享受。只是由于皮肤很白的缘故,眼珠有点偏黄,可是一点不影响任红英的好看。她夏天经常穿着雪白的连衣裙,袅袅婷婷。连走路都是那么好看,后来我才知道这应该是一个词——优雅。

任红英娘家距离我们村很近,她是家里的长女,下面还有一个弟弟。这在我们这个年龄段里,是少有的兄弟姊妹少的家庭。所以人家在娘家里就宝贝的不行,就算结婚后,家里的大事小情,也都由他的父亲母亲前来帮忙操持。更何况余祖宝的父亲是村支书,在村里也是一言九鼎,说一不二,响当当的人物。余祖宝母亲年轻时曾担任村妇女主任,也算“女中豪杰”做人做事风风火火,一连生了三个女儿,只是余祖宝最小,又是独生子。对儿子溺爱有加,他爹担任几十年村支书,余祖宝从小到大在村里就像个“小皇帝”,唯我独尊,走路都像个“螃蟹”,横冲直撞。

再说说我吧,典型的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打小就练就了金刚不败之身,大大拉拉的像个男孩子。虽然多读了几年书,但也没有熏陶多少书卷气,干什么都是风风火火,毛毛躁躁。用老人们的话说,就是没烧“定信纸”。我又无父无母,什么事全靠自己做决定。

胜利虽是子承父业,但他父亲是远近闻名的“赌徒”,当过兵,也是十里八乡公认的“美男子”。他母亲从小就生活城乡结合部菜园子家庭里。早年一个乡下人别说是嫁到城里,十里八乡的最漂亮姑娘也很难能够嫁到菜园子里。那些在城里面挑粪水的“菜园子”人,见到赶集的乡下人,也是满满的优越感。

胜利母亲小胜利父亲近十岁,据说余胜利的父亲,在外当兵的时候,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娶过一房老婆。有一次探亲回老家无意见到余胜利的母亲惊为天人。家里的老婆又和一个湾的另一个穷小子好上了,余胜利的父亲立马休了妻,娶了余胜利的母亲。这个来自菜园子的女人从头到尾就没有下过地。

余胜利的父亲在部队卫生室干了几年,复原后,回乡担任赤脚医生。两人好生养,一口气生了四个儿子三个女儿。如今三个女儿都嫁了人,四个儿子里面,余胜利是老三,两个哥哥都成家另过,还有一个弟弟,还在部队里服役。

父亲因为好赌,孩子又多,也没有什么积蓄。如今老了,把个药箱交给余胜利,自己到了城郊老婆的娘家,租房开了一家小诊所。余胜利是村里的乡村医生,家里多少还能有点儿收入,可这种田就苦了我了,余胜利天天在外出诊,给人家看病,田地活全都扔给了我。一路上,我似乎直奔母亲的样子“飞奔”而去。

像千千万万对年轻夫妻一样,大家来自不同的家庭。不同的生活环境。相互又认识的时间短,缺乏了解,主要是年轻气盛,“蜜月期”没过完就上演了一场又一场男女“混合双打”。邻居们总是听见不是前面两人打起来。就是后面两人吵起来。“噼里啪啦”没有一天消停过。

我那时也是年轻,一二十岁的小姑娘。何止是桀骜不驯“了得”。简直是蛮不讲理,动起手来,可比余胜利还要厉害。但大多两个人都是虚张声势。这时候余胜利虽然血气方刚,脾气暴躁,有时气的不行,也会雷声大雨点小,甩上一句:“要不是想到你没有爹妈,我不跟你一般见识。要不非打死你不可”,然后溜之大吉。

后院儿的任红英,可没有那么幸运。这余祖宝生气的时候,睁大血红的眼睛,红脸赤脖。恶狠狠的咆哮着,声音响彻全村,震耳欲聋,好像要吃掉人一样,任红英也不示弱,她在娘家娇生惯养下来的,哪里受得了这份气?看他俩打架的现场,堪比影视剧里黑社会火并。

这余祖宝好起来是真好,狠起来也是真狠。我亲眼看见,余祖宝打断一根门栓,把个娇小的任红英打得皮开肉绽,好几天不能下床。任红英的父母到余祖宝家大闹了一场,把闺女接回家住了十来天。余祖宝的父母提着框子押着儿子赔礼道歉,才算是把儿媳妇接回家。

还有一次,余祖宝拿着一瓶我们打棉花杀虫的敌敌畏,把个任红英摁在沙发上,使命的往任红英嘴里灌农药,如果不是大家拉的紧,真的是要出人命。那次任红英的父母赶到闺女家,把家里的东西砸的稀巴烂。还把余祖宝掴了几耳光。这余祖宝又是痛哭流涕,又是磕头作揖下跪。极尽讨好之能事。最后还是由任红英的父母和余祖宝的父母陪同,到县城给任红英买了上千块一件的呢子大衣才算平息了此事。

结婚后的第二年,我俩都有了孩子。我生了儿子小老虎。任红英生了女儿取名小娇娇。孩子小的时候,我什么都不懂。人家任红英有娘家父母帮衬。她娘家妈总是把东西做得好好的送到家里来。我家小老虎刚出生的时候,用毛巾被裹了两天,婆婆是个出了名的“女二流子”根本不过问。只请胜利大嫂的娘家妈上门给缝了三天。那时候又没有尿不湿。就算有也没那经济条件,平常的时候,都是用些旧衣服拆掉后缝缝补补。反正指望我缝衣服也是粗针大线,没个精细样。

老古话说的好,贫贱夫妻百事哀。有了小老虎,田地家务带孩子,焦头烂额,苦不堪言。更是吵嘴打架成为“家常便饭”。

我家和任红英家一样,总是三天一大架,一天一小吵。没个安宁的时候。有时任红英吵架了,会抱着孩子回娘家住几天。我无处可逃,也只能是鼻青脸肿在家里生闷气。只能开始冷战不理人。这余胜利倒好,打完架,出门给人看病,转脸回家了就忘了,像没事儿人一样。再看那个占了上风的人,吹着口哨,神采飞扬,人又极力献殷勤。勤快得脚下像装了弹簧。帮忙抱孩子,干家务永远没有累的时候。我又能再说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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