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是庄周梦了蝴蝶,还是蝴蝶梦了庄周。
“姑娘,事情既已成定局,咱就好好对待它。”张嬷嬷如此劝慰道。
她与定北侯成婚已一月之久,至今还未见过夫君的模样,新婚之夜连盖头都没掀,就被一纸北边告急的文书带走。
她是李部侍郎的嫡女,金枝玉叶,蕙质兰心,与定北侯顾珩成婚也是父母的旨意,一文一武联姻,方可在朝堂立于不败之地。
两个互不相识,丝毫没有感情的人结为夫妻,着实令李心来伤心。
“夫人!侯爷回来了!”圆玲这个丫头一天惊惶惶的。
张嬷嬷嗔她一眼:“你个泼皮,瞧把我们夫人吓得。”
李心来并不是被圆玲吓着了,而是…她名义上的夫君回来了。
她很紧张,任着张嬷嬷捣拾她,然后领着去了前厅。
一身铠甲包裹的男人,身上有着路途遥远的风霜,她背上被轻轻推了一下,“姑娘,快去。”
李心来款步走上前,拘谨的行礼:“恭祝侯爷顺利归来。”
顾珩取下头盔,露出英俊的面颊,高挺的鼻梁。
低沉的声音响起:“夫人,辛苦了。”
李心来的心狂跳起来,她悄悄抬起头,想看一看夫君长何样,要是丑,她也认了,毕竟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但是这一抬头,却对上了一双深邃的眼睛,然后是硬朗的面庞。
她顿时羞红了脸,急促的低下头,“侯爷安好,妾身告退了。”
张嬷嬷在一旁看得心窝子紧,姑娘怎么就跑了,刚从塞外回来的侯爷此刻可是最需要夫人的一番温柔体贴啊。
那边,侍卫思齐开口:“侯爷,夫人她……”
顾珩笑道:“无事,你退下吧。”
–
碧华轩内,张嬷嬷一阵苦口婆心。
“嬷嬷,别念了,我只是…羞得很。”李心来坐在镜前,取着头上的玉钗。
一双骨节分明的手伸来,“夫人,羞什么?”
李心来身子一顿,从镜子里看到了男人的认真的脸:“侯爷…”
顾珩轻笑:“我既已是你的夫君,为何还要叫我侯爷?”
“夫君。”李心来小声叫道。
“我知夫人怨我,在新婚之夜抛下夫人,我特意来向夫人认错。”
顾珩拿出一只雕琢精致的发钗,戴在了李心来的头上,“夫人佩这个,很美。”
“你又不知我的模样,怎知我戴这个好看,万一娶回家的是个丑女,岂不是浪费了这钗。”
“我自是知道夫人的模样的。”顾珩垂下眼。
“你为何知道?我们又不曾见过。”李心来转身,疑惑道。
顾珩两手把着妆台,将李心来困在他与桌子中间,倾下身注视着她:“夫人许是忘记了罢,我们见过。”
李心来退无可退,眼睫颤抖:“何时见过?我…不记得了。”
顾珩眼神一暗,又恢复笑意:“忘记了,那便是夫人的错,我不会告诉夫人的。”
李心来推开顾珩,“…夫君去忙吧,妾身想歇息了。”
顾珩顺势捏了一下她的耳垂,弯腰在她耳边说道:“那…夫人晚上在家等着我。”
李心来被热气烫得耳根绯红,忙缩了颈,催促道,“你快走罢。”
“夫人好生歇息。”顾珩在她耳畔轻啄一口,便离开了。
李心来一口气吐出来,脸红得都要滴血了。
没想到…定北侯像个登徒子!
“姑娘,呸,顾夫人,哎哟,看咱们夫人的脸都羞红了。”张嬷嬷从门外进来,打趣道。
李心来将头上的玉钗取了下来,交给张嬷嬷,说,“嬷嬷,帮我小心收着。”
“哟,夫人这是舍不得戴了!”
李心来羞红了脸,“嬷嬷,小声点,侯爷还没走远。”
“让侯爷听见了又何妨,我瞧着那侯爷也是喜欢夫人的。”张嬷嬷笑得一脸开心。
看着夫人就跟看着自己闺女出嫁似的。
要说李心来跟谁最亲,那还数张嬷嬷,从小奶大的孩子,能不亲吗?
“嬷嬷,你可住嘴,哪有这么一会子就喜欢上一个人的?”李心来垂下眼睑,“况且我和侯爷才刚成婚,又不知根知底……”
她的脑中又浮现出定北侯英俊的面容。
她有些羞恼:“怎么定北侯生了这么一副好皮相,那天天走在外面,不把多少姑娘迷住。”
“夫人莫恼,都说,要想抓住一个男人的心,就得先抓住他的胃。”
“当真?”
“当真,夫人不妨哪天跟我学学手艺,等哪天侯爷回来,吃上夫人做的菜,对你刮目相看呢!”张嬷嬷梳着李心来的头发。
晚上,李心来等得焦急,怎么侯爷还不回来?
这时,敲门声响起,李心来提着裙摆,欢喜的跑上前去开门,竟是跑得比仆人还快。
张嬷嬷在后面一阵撵:“夫人,你可慢点!”
侯府的仆人纷纷掩嘴笑了起来,没想到侯府竟来了一位如此可爱的夫人,怪不得侯爷这么喜欢呢。
李心来期待的打开门,入眼的却是个陌生的男人。
李心来被吓退半步,“你是…谁?”
思齐也愣了一下,没想到是夫人开的门,笑道:“夫人,我今天刚来过,你不记得了?”
“嗯…你是随侯爷征战的那个战士?”
思齐不好意思的抓头:“夫人谬赞了,我就是侯爷的侍卫,侯爷让我跟夫人说,他今日被皇上留得晚了些,叫夫人别熬坏了身子,早些歇息。”
李心来自然是谅解的,毕竟带着北边胜利的喜讯回来,皇上高兴得很,定要邀王公大臣们聚上一聚。
但心里还是有些失望,“没事的,你告知侯爷,让他注意天凉。”
李心来转身欲要走,思齐忙说道,“夫人,这是侯爷让我捎给你的。”
是一封信,上面写着–顾夫人亲启。
心里一阵小雀跃,李心来接过信,道了声谢,便跑进房中,将信放在灯下,细细拆开来看。
“夫人,今日天寒,注意身子,今日夫君晚归,望夫人不要怪罪。–顾珩。”
这是顾珩的字迹,当时下的聘书也是他亲自写的,字字隽秀有力。
张嬷嬷打着水进来,“夫人,梳洗了就睡吧,侯爷怕是要晚点回来,你好生歇息着。”
“嗯。”
梳洗完了后,脱去外袍,只留下内衬,她就乖乖上床躺着。
张嬷嬷熄了灯,出去掩好了门。
今晚,这个床上要睡她的夫君,可怎么办?
她心里既紧张又有一点开心。
竟是辗转反侧到后半夜都没睡着。
迷迷糊糊的,李心来听到一点声响,她以为是爷回来了,软软的翻身起来。
“王…!唔!”一个人影翻身上了床,捂住了她的嘴。
房内熄了烛,看不大清,但她知道这人不是王爷。
这人手里布满了老茧,粗糙粒感的摩挲着她的脸,脸上的软肉被刮得生疼。
“唔唔唔!”李心来憋得满脸通红,不住地挣扎。
那人出声了,声音压得极低,还带点儿怪异的口音,“别叫唤,不然割了你的舌头!”
李心来害怕的瑟缩一下,轻轻的点头。
“密盒在哪里?!”那人问得焦急。
“唔唔…唔。”
那人捂着她的嘴,低下头去听:“你说什么?”
“唔!”李心来不敢妄动,抬起手拍拍他的手臂,示意自己的嘴被捂着。
那人似乎明白了,放开手前,警告道:“我放了,你别叫,懂了就点头。”
李心来立马点头。
嘴被放开以后,李心来迅速的摸出枕头下的短刀,这是侯爷走时留给她的。
她哆哆嗦嗦的拿着刀,将锋利的刀尖对准那人,竟是害怕得半天说不出话。
只听那人嗤笑一声:“怎么?你以为这吓得到我?区区一把短刀,还能要我命不成?”
屋内光线昏暗,但依稀能辨认那人的轮廓,身材高大,身上背着一把怪异的长鞭。
他慢慢向前走着,对李心来步步紧逼。
李心来两手拿着刀,紧闭着嘴唇,眼眶里的泪水直打转,她忍着没有哭出来,颤抖着嘴唇道:“你…你要是敢对我做什么?我就立马死在你面前!”
说完,她便将短刀架到了自己纤细的脖颈上。
大有一副壮士断腕的架势。
那人没料到李心来会如此,看她那副愤然的样子,还真担心她会做出什么事儿,于是,他便停下了步子,正色道:“你别怕,我不对你做什么,我来此,一不谋财,二不害命,只为求得鬼檀密盒。”
“那是什么?”李心来问道。
那人眉梢一挑,反问:“你不知道?顾珩没告诉你?”
“没有。”
“哈。”那人冷笑一声,“怎么可能?你是他的夫人,他最亲密的人,他怎么会不告诉你。”
“我只见过他一面,他连年在外征战,我们话都说不了几句,况且,夫妻之间哪是什么都能说的?”李心来说道,“我一个妇人,哪会知道这些秘密的事。”
李心来说的句句属实,他和侯爷只是名义上的夫妻,她根本不了解侯爷,更何况这些更秘密的事。
那人似乎没有了耐心,将手按到了鞭头上,食指一下一下的摩挲着,他松了松脖颈,拖长声音道:“顾恒既然能让你进来,你就不可能不知道,你要是再不说,我马上就要了你这条命!”
鞭子被他从背上扯下来,发出金属的摩擦声。
李心来退到了墙角,看着那蛇一般的鞭子,自己手上这把小刀在它面前显得着实逊色,她叫道:“我知道它在哪儿!”
现在最重要的是自保。
“真假?”那人威胁的扬了两下鞭子。
“真的。”李心来说,“我的命在你手上,我没必要骗你。”
这时的李心来出奇的冷静。
那人狐疑的看着她,沉默几秒,沉声道:“走。”
晚上的定北侯府很安静,抬头一望,便能看见四四方方的天,和被囊括在其中的一弯新月。
李心来的短刀被那人夺了去,那人将刀抵在她的腰上,威胁道:“可别耍什么花招。”
她要等到侯爷回来。
“自然不会,这会子大家都睡了,要是把他们吵醒了就不好了。”李心来如此说道。
那人挑眉:“你是在威胁我?”
“没有。”
“你最好是。”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着,那人一路上连声催促了几道:“快点!”
李心来打着个灯笼,停在了一口老井旁:“在这下面。”
那人丢掉了短刀,迫不及待的趴到井边,探着脑袋一个劲儿的往里望。
“在哪儿?没看见!”
李心来瞧瞧的倒退了几步:“你再往里看看,兴许就能看到了。”
荒草上的枯叶被林心来踩得“咔嚓”作响,她执着灯笼快速的奔跑着,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就这么一股脑的跑着,她要去叫侯府的侍卫,可是为什么侯府没有人?
后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还有带着愤怒的狂吼:“你敢骗我!!”
李心来被吓得一哆嗦,索性丢了灯笼,提起裙裾加快了脚步。
树枝刮坏了丝绸做的衣服,划伤了她娇嫩的皮肤,李心来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神色慌张。
究竟还是女儿家,跑步秀秀气气的,很快体力不支,被那人追上。
一条骨鞭缠上了她的腰,将她向后拉去。
也不知这鞭子是什么做的,坚硬如铁,好像制住了她的呼吸,一时搅得五脏六腑生疼。
她终是绷不住,眼泪簌簌的往下掉,她无助的吼了一声:“侯爷!”
难道她今晚真的就得毙命于此了吗?
待她惊恐万分的时候,身后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夜空。
腰上的束缚也随之松开,李心来无力的倒在地上,血与汗交织,她眼前越来越模糊,她吃力的想睁开眼睛,却什么也看不清。
眼睛上的不知是汗还是泪,一指高的荒草遮挡了她半个视线,在她觉得自己快要晕过去之前,一双玄黑的鞋出现在了眼前。
不知是谁的……
“心来…心来…”
一声声由远及近的喊叫穿过她的耳膜。李心来艰难的睁开眼睛,惊恐的大叫一声:“侯爷!”
接着,便是一双有力的手搂住了她,将她拥入了怀中。
顾珩轻拍她的背,安慰道:“夫人遭了梦魇了,久久不曾醒来,急死我了。”
“梦魇?”李心来满额是汗,她无力的说道。
顾珩捞起一个枕头,垫在李心来的身后,笑道:“自然。”
李心来靠着软枕,眉头紧皱,嘴唇发白,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她缓缓的抬起眼,看着顾珩:“你说…我昨晚是在做梦?”
顾珩认真的为她擦着汗,温柔道:“夫人这是梦见什么了,可否跟夫君说一说。”
李心来不知想到了什么,神情悲怆,立马泫泪而泣:“侯爷,昨晚梦见了贼人,我把他骗到古井那儿,他…他发现我骗了他,他要杀掉我…呜呜呜…”
李心来眼睛红红的,哭得梨花带雨。
顾珩将她拉进怀里,拍着她的背,温声安慰:“心来,别怕。我今后日日陪着你,你再也不会梦到这些了。”
顾珩看着窗外,眼神晦暗,但声音却极其温柔。
李心来一哭就止不住了,窝在顾珩怀里哭了大半晌,直到眼睛哭肿了还没有消停的架势。
顾珩搂着她的肩,在她额角亲了亲,又在她眼角亲了亲,舔了一口她的眼泪。
“嗯,苦的。”顾珩评价道。
李心来抽泣着,这下子连脸也是红的了,全身上下都是红的,像一只烧红的醉虾。
她嗔道:“侯爷,你干什么。”
顾珩低头看着她,将她贴在脸上的头发向后拢去:“夫人若是再哭,我就只能帮夫人的眼泪舔干净了。”
话刚说完,李心来还没来得及反应,脸上又被舔了一道。
她手忙脚乱的看着顾恒,顾珩深深地看着她,作势又要来舔她。
李心来立马用手抵住了他,摇头道:“侯爷,妾身这么伤心,你还要这样,竟把我当作玩的。”
顾珩看她着实可爱,轻轻笑了几声,替她擦掉眼泪,说:“我只是想尝尝夫人的苦楚罢了,都说夫妻有难同当,我怎舍得夫人一人承受这痛苦。”
李心来用袖子擦掉了眼泪,小声道:“侯爷是有什么瞒着妾身?昨晚那贼人来侯府寻一件东西,妾身都说了不知道,她还固执的说我知道,不然非杀了我不可。”
顾珩仔细的听着她的话,点头道:“夫人做个梦都记得如此清楚。”
顾珩掐着眉心,低头笑了半晌,他抬头,温柔的看着李心来,再次问道:“那贼人寻什么?”
虽然脸上笑着,眼里却丝毫没有笑意。
李心来心里瑟缩了一下,嘴上迟疑道:“叫……”
叫什么来着?
她眉心微蹙,回想时觉得头痛欲裂,顾珩抬手揉揉她的太阳穴。
“好像叫…鬼檀密盒…”
李心来茫然的眨着眼睛,用眼神询问顾珩。
顾珩挑眉,云淡风轻的笑笑:“这梦做得倒是像模像样,咱们侯府哪有这东西?”
李心来不动声色的观察他,见顾珩神色不假,倒不像是在骗她,可她总觉得昨晚上发生的事是真的。
可是,她腰上的伤都是好的,这也不假,难道真是她在做梦?
李心来心里隐隐猜测。
顾珩将她放倒在床上,替她掩好被子,说:“我去给夫人熬点定神安心的药,夫人再歇息一会儿。”
“好。”李心来将被子拉到脸上,只露出两个眼睛,眨了眨:“好。”
顾珩起身,身姿挺拔,气度不凡,李心来暗戳戳的打量着自己的夫君,垂眼时,看到了顾珩穿着一双玄黑的鞋子。
昨晚的景象又浮现在了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