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考
刘国文
母亲眼前的写照,就是自己真实的节目预告。
“咚……咚……咚……”
电话铃响了,我极不情愿翻起身,努力睁开朦胧的睡眼,身子慢悠悠地朝床头柜边移去。心想,这是谁呢?太不懂味了,寒冬腊月的,一大早,就弄得人家睡不好,真是的!就在自怨自艾的时候,一看闪光的屏幕,我惊出了一身冷汗,这是老父亲的号码。一般情形之下,他是不会打电话的,我来不及穿上厚厚的棉衣,骨碌地下床,悄悄地关上房门(担心惊醒了熟睡的妻女),然后,迫不及待地按下了接听键,用很大很大的声音与老父亲费力地对着话。
从吃力的对话中,才隐隐约约知道,母亲病了,而且病得极为难受、难熬。当晚,哎哟哎哟,痛得叫个不停,万般无奈之下,才向我这个小儿子求援。
甚好,大我两岁的姐姐也及时赶到了家,匆匆然,把老母亲送进了医院,我也马不停蹄地朝医院赶去。当我看到躺在病床上弯如虾状的母亲的时候,我的身子仿佛触到了高压电,猛击一下,马上背过去,我担心不争气的酸酸泪水,如泉水般汩汩而出。八十三岁的老母亲,被生活的硫酸“腐蚀”得面目全非了:头上乱蓬蓬的枯草飞扬,已然失去春夏般的旺盛,而那些刺眼的白发,总是恣意张扬得意的风采,她们的群魔乱舞仿佛在昭示什么。蓬草之下,是一张九级地震下的版图,昔日的红润早已消失殆尽,不再是一马平川春光无限,取而代之的是沟沟壑壑满目疮痍。我不忍正视,也不敢正视,即使平时回家探望,我也不忍拍照留念。世间有很多无奈,有很多无法也无力改变的东西,诸如现在,我好想在母亲的脸上轻轻抹去沧桑,好想好想还原逝去的青春,好想好想……可,我能吗?唯一能做的是说一些苍白无力的安慰话,表达一些不痛不痒的关怀。
还好,母亲有福,生有三男一女。当儿女们得知母亲病了的时侯,二哥来了,远在长沙的大哥来了,姐姐也守护在身旁。特别是当久住地方医院,没有丝毫好转的时候,大哥毅然决然接送到了省城医院。
在医院的日子里,疏于饭菜的哥哥,也操起了菜刀,小心翼翼煲起了鸡汤,不顾塞车不顾烦碎,把滚热的鸡汤送到了母亲的嘴里。`早已荒了的母亲,看到香喷喷的鸡肉,高兴得像个没有节制的孩子,一阵子狼吞虎咽。到了晚上,可能突感风寒,加之食量过多,竟然无端地拉起了肚子,一次,一次,一次,又一次,厕所跑个不停,有时,甚至来不及意识,来不及下床,来不及拉解裤带,止不住的东西就像泄洪的江水,在病床上,在病房地板上,在病房四壁天雨散花,臭气四溢。羞得母亲像个做错事了见不得世面的弱孩子。更苦更难受的莫过于姐姐了,强忍着臭气,装作没事一样,替迟钝的母亲擦了一遍又一遍,衣裤换了一次又一次……整个晚上,来不及坐下,更谈不上躺下休息,在母亲身上、在病房、在洗手间,反反复复,拧拧搓搓,转转停停,弄得晕头转向。姐姐也是五十好几的人了,但在母亲面前,装得永远是年轻的,是累不倒的牛。
后来,几经反转,转到了冷水江市中医院。给了我这个满崽尽孝的机会。为了让颠簸的母亲有家的感觉,工作紧张的我,尽量挤点时间,留在医院,陪伴在老母亲身旁。晚上六时许,当我和姐姐一起推着病床,把母亲送入手术室的时候,姐姐和我,在昏黄的灯光下,在窄窄的走廊中,来来回回,走走停停,耐心等待母亲的手术。
在这个短暂闲暇的空间,让平时浮躁忙碌的我,慢慢地,把生活中的凡尘琐事沉淀,微闭双眼,寻找灵魂的港湾。我想:人皆过客,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当时间的流水在你的眼前缓缓地流淌,你不曾经意,可就在不经意间,缓缓的流水已至小溪,转入大河,流向江海,你无论怎样用力地挥手,深情地呼唤,它都已远离,一去不复返。就如眼前枯黄的母亲,我能找回逝去的青春吗?能还原母亲身体的健康吗?能追寻儿时美好的时光吗?不能!母亲眼前的写照,就是我自己真实的节目预告。如果,我不善待母亲,儿辈会善待我吗?人云: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是啊,趁父母健在,好好搀扶,好好享受天伦,这不是莫大的幸福吗?
不久后,母亲病愈了,我特意叫上女儿,一起送母亲回家。返回的路上,我随意地问小女:“假如我老了,怎么办?”“我照顾你啊,就像你照顾奶奶一样,并且还要好!”女儿脱口而出。
我会心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