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李呱呱终于出手相约,苏哲阳应邀在上午十点准时出现在学生办的办公室里,正襟危坐,坦坦荡荡。明明是接受调查,却比审查员还要大义凛然。
李梦丽今日的衣着不可谓不隆重,妆容不可谓不靓丽,态度殷勤,举止如少女,在门口翘首相迎,进门后让座奉茶,哪里还有平日里的骄矜傲慢。苏哲阳不主动也不拒绝,彬彬有礼,进退得宜,始终是一副温和模样。
“小苏老师,其实我本不打算约你过来的,匿名信一看就知道是恶意举报,我是第一个不相信的,只是这是我的工作,不得已需要走个过程。”李呱呱一开口就急于表明自己的立场,生怕对面的良人有半丝误会。
苏哲阳微笑,“李主任,你做事一向有原则,出了这种事情即使你不叫我过来我也应该主动来汇报一下,倒是给你添麻烦了。”
“哲阳,你真是我的知己。”李呱呱听到被夸做事有原则,忽然有点激动,心里话脱口而出,把他吓了一跳。
李呱呱继续激动着,“你家世好,人品好,又有才华,这帮小姑娘就拼命往上贴,贴不上的就背后搞小动作,搞什么匿名举报之类的,真不知道现在的年轻女孩脑子里都在想什么!那个林曼洁,我当初也是知道她的,人小鬼大妖冶的不得了,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还有写信的这个人,连名字都不敢写就敢上来给你泼脏水,我真是替你感到生气啊!”
说的气愤填膺,她的胸脯起伏急赤白脸,端过茶杯喝口水,她随手把匿名信扔在桌子上,从信封里拿出一张照片,指着里面笑靥如花的女孩说,“就像这种女孩,我见的多了,哲阳你别担心,我调查过了,这还是人文学院的,他们学院现在是乌烟瘴气,从教师到学生全都思想不健康,是该好好整顿一下了!”
苏哲阳一直静静的听着她机关枪似的喋喋不休,没有插话,听到最后这几句,赶紧制止她。“李主任,你消消气,我知道,你正直又有原则,肯定不会原谅那些无中生有的人,但是也别随便冤枉了学生。这个女孩跟我并不熟悉,只是之前选修过我的课,至于这张照片,你知道现在技术这么发达,怎么作假都行了。”
“哲阳,做人不能太善良。如果这个学生真的对你造成困扰,学校肯定会严厉的批评教育她,虽然大四了,但毕业证也不是轻易就可以拿的。”李呱呱咬牙切齿,仿佛正在谈论某个情敌,目露凶光毫不留情, 似乎已经掌握了那女孩的生杀大权。
他陡然心惊,脸上却云淡风轻的维持着微笑,假装随意的把她面前的茶杯往前为她推了推,“李主任,没那么严重。我说过了,这就是匿名人的阴谋,随便找个人嫁祸而已,跟这女孩没关系。咱们都是做教师的,我想咱们爱护学生的心思都是一样的。何况,她真是无辜。”
……
从学生办出来,再见到阳光,苏哲阳从胸口长长的出了口气,恍如隔世一般。说起来他与李梦丽也认识近十年了,这十年间她灼热的眼神打量暧昧的言语暗示,他只装做糊涂,因着他高冷的性格,她也不敢随意的靠近。但他明白,李梦丽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所以这次,他是做足了准备才过来的。表演系的课程到底是没白学,他暗暗嘲讽自己,起码是消除了李梦丽对婴田的注意和敌意,否则被她盯上,会是件相当麻烦的事情。
自己做的这一切,婴田会伤心吗?她那么敏感,要她承认他们之间只是普通的选修课教师与学生的关系,会伤到她吗?那晚,他能感受到她的落寞与黯淡,但他只能那样做。
一阵糟乱的电话铃音响起,父亲的来电,苏哲阳不由的皱眉,不安的直觉再次燃起,这四月阳光也忽然变得忧心了。
当许婴田糊里糊涂的出现在李梦丽面前的时候,她才知道他说的“如果有人找你”的含义,之前纠结了几天几夜想不清楚,这一刻她明白了。
李呱呱冷若冰霜的脸透着高傲鄙夷,未启唇已先怒,她还未坐定便劈头盖脸挨了顿训,无非是被指责不守本分勾引教师人品败坏诸如此类,她内心澄明,悄悄骂了句男颜祸水,李呱呱这明显是把她当情敌对待了,这算什么,正室对小三?!她许婴田落落大方娴静优雅,哪里妖媚哪里卖弄哪里风骚了!
一个陶瓷茶杯“砰”的一声砸在桌子上,茶水飞溅,她正暗里神游腹诽,猛地一惊回过神来,李呱呱的脸已经到她眼前,妆容粗陋,粉底没铺匀,皮肤白一块黄一块的,眼睛里的火光四射,下一秒即将喷涌而出把她烧个人仰马翻。
“李老师,您说什么呢,我听不懂。”婴田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天真而无辜,一脸懵懂。
一张照片摔在她眼前,“你别装,不老实的学生我见过了,不见棺材不掉泪!”
“这是什么呀?!”她大惊失色,“这个男的是……是艺术理论课的苏老师吧。”她皱着眉头拼命回忆才想出这个男人的名字。
“这照片是怎么回事啊?李老师?”
“怎么?你不知道?用我提醒你吗?难道不是你异想天开贪图苏老师的家世地位暗地里拍下这种照片再故意举报祸害人家的清誉清白逼他就范?!”
好计谋啊!许婴田在心里惊呼,李呱呱的想象力果然丰富,年华寂寥的春夜想必没少花心思想着怎么祸害男人吧!她不会曾经是想过用这种手段逼苏哲阳就范吧!
“李老师,你说的话我听不明白,我在大学没谈过男朋友跟苏老师也不熟,不相信你可以去调查调查……”
她继续无辜真诚,像受了冤枉般急的满脸通红,李呱呱看在眼里却是越来越气。面前的女孩青春美丽,如同月圆之夜飘香的花朵,她自己却是逐渐芳华去,怎能不气。女人的嫉妒像极了毒药,能让人登时七窍流血而亡。
“不要狡辩装糊涂,你的毕业证学位证都不想要了吧……”
她懵懂天真,以逸待劳,她气急败坏,步步紧逼,眼看着一场女人的战火燃起,办公室的门突然被猛然推开,一个俊朗的男人出现在她们面前,邪魅的一笑,“李主任,怎么这么大的脾气,小心皱纹会多长几条。”
两个女人同时愣住,婴田发现李呱呱之前的气势汹汹忽的缓和不少,脸色虽依旧青白,但还是硬生生的挤出丝笑容,只是那笑容更像是苦笑,难看至极。 “晏总,你怎么突然过来了?”
当初晏林戈办理休学便是李呱呱安排的,那时的他前途未卜,但如今已今非昔比不能小觑,纵使是李呱呱,对他也是忌惮三分。
晏林戈一席黑色风衣,成熟飘逸,上前亲昵搂住婴田的肩,“听说你约我的女朋友喝茶,所以我过来看看,李主任,你们谈什么这么热烈,大老远就听见你嚷了,嗯?”
李呱呱声音都变调了,“女朋友?!她刚才说她是单身!”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眼前这丫头,是自己小看她了吗?
“李主任,”晏林戈冲面目疑惑的婴田眨眨眼睛,手臂搂的更紧,扭头对李呱呱说,“小女孩撒娇的气话你也信?咱们都年轻过,我想你懂的。”
“匿名信的事我都知道,是不是有人故意污蔑学校教师不关我的事,但绝不能牵连到我女朋友,李主任你一向有能力,我想肯定能调查清楚。稍后我们还有个约会,如果没有其他的事情,我们就不打扰了。”
李呱呱本想用毕业的事情打压眼前的黄毛丫头,不管事情是真是假,看见照片里相拥的男女她便火冒三丈,但今天,看来出师不利,晏林戈这个煞星,不是她想惹就能随便惹的。放她走?她不甘心。不放?对方字字铿锵,她无可奈何。
从学生办出来,许婴田一改刚才的无辜天真,此时脸色变的铁青。她一言不发走在学校的甬路上,心头压抑,对身后亦步亦趋的晏林戈视而不见。
沿着甬路走过教学楼,走过体育场,走过图书馆,走过科技厅,最后她在晖春园的一课高耸的榕树下停住脚步。
“你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她没有回头,开口问。
“你想听什么?”
“比如,你为什么会知道匿名信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她的声音略有些激动,再不是刚才装萌卖傻的许婴田。
身后一阵沉默的冷冽,“你是以为匿名信是我写的?许婴田,你是这样以为的吗?”
她紧绷的身体一下子放松下来。
在知道匿名信的那一刻,她怀疑过他,但她知道他不会。只是,终究还是需要一问,在问出口的那一瞬,她其实已然是相信他。
“不是,”她说,“我只是很难过。”她的肩膀瘦弱,此刻有风,她的长发凌乱飞舞,即使是背影,也如此无力。只一眼,他便心疼了。
身后的男人慢步走上前拉住她的手,看着她红红的眼睛说,“我是如何出现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此刻你最需要我。”
他们此刻都明了,他出现的时刻最得时宜,因着有他,苏哲阳与她之间的嫌疑被澄清,他得到证明,她得到保护。而他,也是甘之如饴,至少此刻,他能够正大光明的在校园牵起她的手,向来往的人群宣布她是他的女人,而这一刻,于他一生,足矣。
风吹过,榕树发出沙沙声响,她的眼泪不知因何而流,只是想流,只是止不住。晖春园外遥遥站着温润如玉的苏老师,他望着她的方向,似隔着千山万水,双手插兜,手心虚无,命运,爱情,仿佛什么都抓不住。
是你说过,如果我走向你,漫山遍野的白云与微风都向我起立,可是,原谅我,再也迈不开自己无力的步伐,微风停下,云也不再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