谓之踏雪,有些言过其实,昨日北方降临23年冬天第一场真正的大雪,第二日便放晴了,所以,我午间赶往邢州湖闻泽亭的时候,只有松叶间零星挂着几朵雪花,树下少许积雪未融化,路面上几乎不见雪。我来迟了。
我是为踏雪而来,我喜欢踩在雪上咯吱咯吱的声音,非常干脆,非常踏实。尤其是尺来深的大雪,一脚下去埋了脚脖子的那种,再抬脚时,脚面开出白色的花,需要猛地蹬腿才能抖掉脚上的积雪。奶奶说,雪深了,意味着来年的好年景。
我非常听信奶奶的话,因为小时候只有奶奶和我说话最多。奶奶和我住在老房子里,一座巷子深处的宅子,我最初的记忆便是和奶奶一起扫雪。上房的梯子是烂木头插成了,很不牢固,幼小的我并不惧怕上房会摔下来,三两下便上了房顶。奶奶在门前注视着我的眼神,而今想来该是多么专注啊。
我在房顶扫雪,奶奶在院子里观望。我扫得很开心,雪花被我扫落在院子里,落了奶奶一身。奶奶大概只顾着我的安危,对身上落雪的事是全不在意的。奶奶是裹过脚的,走路不便,自然上不了房顶。爷爷走后,清除房顶积雪的任务便交给了我。
老院子是三合院,说起来好听,其实三面房子都不大,而且是土坯房,最禁不住雨水浸泡,冰雪冷冻也是对房子极不利的。所以一下雪,奶奶总会担心房顶被冻坏,夏天雨水来了,家人又要遭罪了。
尽管有如此担忧,奶奶还是希望年年冬天都能看到雪,这一点和孩子们意见一致,孩子们盼望的是雪地里玩耍,奶奶盼望的是庄稼丰收。但是孩子们玩耍起来便无所顾它,回到家衣服湿透,难免被责备一番。而我不曾被奶奶责备,我只见过奶奶偷偷地抹眼泪。
有一年冬天,我和伙伴们在雪地里打雪仗,单布鞋陷入雪中寻不见了,我是光着脚踩着雪回去的。一路上也不感觉怎么寒冷,还挺自豪自己的勇敢,回到家惹怒了奶奶,这是我第一次见奶奶对我发火,所以记得特别深。奶妈不敢把我冻得如萝卜一般的双脚直接放入水中,从院子里抓了一盆雪,往我脚上搓,我才感觉到有一种钻心的疼痛向我袭来。
幸亏奶奶生活常识丰富,要是直接用热水为我洗脚,恐怕那年我的双脚就废了,上学也会受影响。冻坏的皮肤是很不容易愈合的,父亲的右腿就是被冻伤后,多少年肿胀不消,夏天到了也不消肿。我后来才明白,父亲走路双腿一拖一拉的原因,全是冻伤惹的祸。
父亲和奶奶都已不在人世多年,老院子扫雪的经历已成往事。小时候贪玩的我,经常外出玩耍一天不找家,但下雪了我便不再出门,是我忽然意识到自己成长了,需要为家里出力了的缘故么?说实在的,奶奶在玩上对我没有过于约束,而我的学习也没有让奶奶过分操心。
奶奶啊,如今离世多年,她是夏天走的,而父亲是冬天走的。一到冬天,我就想起了父亲,一想起父亲,我就想起奶奶。父亲和我,皆受奶奶照顾太多,而我并没有回报奶奶一分。奶奶生命最后的岁月里,我却忙着事业上的事,害得奶奶思念我以致欲哭无泪。
每个周末,是我抽空回老家看望奶奶的日子,不识字的奶奶,板着手指数着天数,周一、周二……我明知道奶奶时日无多,怎么会抽不出时间多回去看望几次奶奶呢?
那时,九十高龄的奶奶,脑筋并不糊涂,她认不得别人,但听到我的脚步声也能辨认出是我来。耳聋的奶奶,什么时候练就的顺风耳,我不得而知,她后半生的全副身心大概是全给了父亲和我。父亲早奶奶几年走了,奶奶心里的惦念大概只能下我了。
在奶奶孙子辈十几个人里,我独占了奶奶的关怀,是幸运还是不幸呢?
我站在岸边的岩石上,任思绪与湖水一起漂泊。
钓客也在耐心地等待鱼儿上钩。
冬天的寂寞全因一场雪改变了,孩子热闹起来,鸟儿也热闹起来,忙着觅食。水中的鱼是否也对来自天堂的雪精灵感兴趣呢?
我想是的。那是天堂里撒下的笺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