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傍晚,从厂区的东门走出时,空气中已透出几分清凉入骨的寒意。渐渐暗淡的霞光给通往生活区灰白色的水泥路面,铺上了一层暖色,法国梧桐上的黄绿色阔叶飞落在风档玻璃上,又忽地飘走。我急着回赶,电话那头,我妈说今天家里吃“狭狭儿”。
“狭狭儿”不过是赵城一种普通的面食,薄薄的面片切成菱形的样子,在清汤寡水的米汤中小煮,一碗滑溜轻淡的面片升起诱人的热气。即使没有菜,蘸点碟底的一点酸醋,便可以入口。这种面食是过去清贫岁月里平淡幸福的见证,我爸我妈只有在这个时候,难得的清静中,一个交互的眼神,足以说明,普通食品里蕴藏着时光的积淀。我吸溜起面片,感受我妈目光里送来的暖意。赵城瓦窑头的过去,无疑是我妈最热切的话题。妻虽然无法体会我吃“狭狭儿”时的惬意,却也好奇地探寻着赵城风味的故事,听着我妈对于娘家与婆家独特的自私与偏见。不时放下碗筷,笑得眼泪奋飞。“狭狭儿”清淡的味道,溢满心扉。我们在一膳一食中,积累小小的能量,满心欢喜地生活着。
每年这个时节,尤其是采暖季来临前的一个月,对于父母而言,总是最难熬的时光。屋内的阴冷与窗外的瑟瑟秋风,通过窗扇间的缝隙在窃窃私语。翻箱倒柜,搜寻厚点的棉被与衣物,便成为最迫切的需要,也是清产核资的绝佳机会。满屋的空气中,弥漫着樟脑丸独特的味道。搜寻不到时,我妈言词犀利地加热着空气,我爸忍辱负重地笑而不语,我妈能用眼角的余光,感知我爸包容的临界。我爸起身,迈出这个年龄小心翼翼的碎步,走向厨房,端起一碗晾白开,依旧仰脖而下。我妈仍旧隔空唠叨,只是语气添了些善解人意的暖意。这个时候,我无法做到选边站,否则会遇到泥菩萨过河的尴尬。
吃过“狭狭儿”,我妈又给我爸鸣金开道“你们忙去吧,你爸洗锅水平不一般”,对于这样“琐碎的恶意”,我爸把架在鼻梁上的花镜,用指尖故意一挺,开始涮起老年人公众号里,把世界描述得惊心动魄的新闻。我妈接到妻关于我不做家务的投诉,毫不犹豫地回应“他从小就爱抽懒筋,改变只有靠你了”。
我妈说我命好,没有吃过苦,不操心,总是掏着活。谁说不是呢,和吃“狭狭儿”一样,平淡无奇,却很滋润。有时偶而外出,总让我带着垂涎欲滴的食欲走回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