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柜圪梁

太阳的余晖洒向这个平和的乡村,用来浇灌农田而开垦的农渠里静静地淌着清澈的黄河水,因为害怕中午浇地使得田中的向日葵被太阳蒸蔫儿了,所以这里的人家喜欢傍晚开始浇地。当然,这个时间点也刚好是晚饭过后村妇乘凉和孩童嬉闹玩耍的大好时间。董普、董柱、王耀三个六七岁的毛孩子已经跳进了农渠里嬉戏,方才清澈的渠水一时间被这三个毛孩子搅和的浑浊不堪,而嘻嘻哈哈的声音使得西边的太阳都不忍落下。

“哈普,你看我会游泳呢,你会么?”王耀说着便像模像样地游了起来,不过他“游”过的地方,一骨朵一骨朵的黑淤泥花花冒了出来,像极了早春耕地时那拖拉机冒出的黑烟。董普看着十分的眼红,照着那模样扑腾了两下,直溅的身后的董柱一脸泥水。董柱是三孩子中个头最高的,不过也是最瘦的,可能有些营养不良的原因,他的胸脯像鸡胸一样凸起着。“王耀王耀,别游了,你妈过来逮你啦,快跑啊!”董柱边说边抓起渠边的裤子就跑,董普也“嗡”的一声从水渠里跃了出去,紧跟着董柱哈哈哈的笑着跑远了。

王耀还在水渠里哗哗哗的扑腾着,因为闹腾的水声太大,根本没听到董普董柱的叫喊声。再一回头的时候,只见母亲手里攥着根柴火棍子向自己快步走来,王耀慢慢悠悠畏畏缩缩的从水渠里爬了上来,把裤衩子和满是油点子的背心穿了起来。王耀的母亲是个名叫黄桂芳的外地女人,黄桂芳一向严厉教子,她用柴火棍子指着王耀:“你不知道这渠水多脏啊,这泡过多少死猪死羊的,还有那屎啊尿啊的,都往这渠里倒呢,你自己闻闻臭不臭。还有这衣服鞋子,中午刚给你换上干净的,你看看!还不回家!”王耀低着头认真地听着母亲的教训,当听到最后四个字时,他又像个没事人似的,在母亲前面跑着跳着向家的方向去了。

王建民头靠着枕头躺在土炕上,一台黑色的大头天鹅牌彩电里播着新闻联播的末尾部分。村里电视的信号源是一个室外的天线架子,绑在高高的木头杠子上,信号不好的时候就需要转这根木头杆子调节信号。王耀一进屋便冲进后面的厨房从大水瓮里舀了一大瓢凉水开始咕咕咕的往肚子里灌。“王耀,去院里给爸爸转转电线杆子去,电视又花了。”王建民依旧躺在炕上一动不动,他吆喝着王耀。王耀放下喝了大半瓢的凉水往瓮里一丢便开心的跑到了院里转电线杆子。

黄桂芳刚从土坯砌的茅厕里出来,提溜着一家人起夜用的搪瓷尿盆回了屋。“你们这爷俩门帘子也不养好弄,就往家里放蚊子吧。”黄桂芳一边说着一边照着王建民的大腿就是一巴掌,然后手心里便出现了一只拍得不成形的蚊子的尸体。“爸爸,我转了,好了么?”院里的王耀哇哇的大叫着。“再稍微转一点,唉,唉,好了好了,不用动了!”王建民下炕倒了杯茶继续躺到了炕上。

王耀嘻嘻哈哈的跑到了炕上趴在了王建民的旁边,黄桂芳盘坐在另一边纳着胶底布鞋。“爸爸,还珠格格开了,我要看还珠格格。”王耀两只小手趴在王建民的大腿上撒着娇,王建民洋洋懒懒的起身下炕嗯下了彩电的2频道五原电视台,他嘴里嘟囔着:“这东西有甚好看的呢,小娃娃家的。”王耀看着电视里的小燕子跳上了大树,连忙盘腿坐了起来盯着电视看。

董普家就在紧挨着王耀家的侧前方,因为家里没有电视机,所以董普晚上要么在王耀家待着看电视,要么到董柱家看黑白电视。今天刚好和董柱一起回家,于是抱着自家的一只小黄猫去了董柱家看电视。董柱家和董普家紧挨着,一墙之隔,不过小孩子总也不喜欢走正门,俩人的串门往往都是以翻墙的形式出现。董柱还有个亲姐姐,已经上初中了,长得白净秀气,不过学习并不是很好,平时呢在寄宿学校待着,只有周末的时候回家。董普和董柱抱着半颗西瓜拿着俩长柄钢勺挖着吃,不一会儿半颗偌大的西瓜便被薅出了白绿色的皮,再看这俩孩子的背心上一片一片的浅红色西瓜汁。董柱家的西房里放着一张铁架子床,董普待的晚了就和董柱一起在这张铁架子床上睡了。而董普的妈妈王莲花早已习惯了这个不着家的孩子,不仅如此,董普的爸爸董俊生也长年在外打工不着家,家里一般只有她和董普的奶奶。董普的奶奶是个聪明而又勤劳的老人,每天都勤勤快快的打理蔬菜园子、拾柴火、做饭等等事情,所以王莲花也没什么怨言。

还珠格格一晚上只播出两集,两集播完后便已经是夜里9点20的样子,这会儿的王耀通常都是像霜打了的茄子一般蔫了吧唧的,两只眼睛几乎都睁不开了。黄桂芳让王建民把王耀抱下了炕,她把炕角的被褥拉了下来铺在了炕上。王耀显然已经睡熟了,王建民下地关掉了电视便回到了炕上,黄桂芳见王建民躺下了便拉住了灯绳:”你听这蚊子嗡嗡嗡的,等睡着好好让吸吸你的肥油。”王建民一摆手:”睡哇睡哇,明天再说。”黄桂芳见王建民没什么有用的话,再看王耀已经睡得小鸡鸡都蔫吧了下来,她亲了亲王耀的脸蛋,拉灭了白炽灯。

乡村的夜静静悄悄的,使得一些虫啊蛙啊之类的叫声像优雅的西方乐一般动听。银河像白丝带一样星星点点的柔软顺滑,时不时的划过一颗拖着长尾的流星。月亮则像一个害羞了的大姑娘,偷偷露出窄窄一边边偷看着自己喜欢的大地。夜里总有些家养的猫出来逮耗子吃,故而引得大门里的看门狗”汪汪”叫上两声,而后整个村子陷入了沉静,欷吁的鼾声让夜越来越深……

”汪汪汪汪!汪汪汪汪!”一阵阵急促的狗叫声惊醒了熟睡的黄桂芳。”醒醒建民,门外谁叫门呢?”她边说边啪啪拍着王建民赤条条的后背。屋外隐隐约约的听到一个男人在喊着”建民!建民!”王建民好不容易睁开睡黏糊了眼睛,”咋的了,谁了这是。”说罢摸黑穿了个大裤衩子拿着手电出了门。王建民一出门便打开了手电照向大门,院里的大黄狗见屋里出来了人便叫得更凶了。”咋来了,二哥,这大晚上的。”大门外是王建民的二哥王建忠,瘦干的王建忠拿着一把铁锹站在门外,见王建民出来了赶紧说着:”建民,你家汽路南的葵花地口开了,水灌了满满一地,都漫到刘川家的果树地里了。我把口打住了,可那葵花不禁泡啊,赶紧回来叫你了。”王建民听后,赶忙拎了墙边立着的铁锹推了自己的二八大杠就要跟着王建忠走:“走,二哥,快去地里看看。”“建民,怎么啦?哎,二哥啊,啥情况啊?”“汽路南的葵花淹了,我和二哥去地里看看把水放出去。”黄桂芳一听也要跟着走,建民忙说:“行了行了,你回家陪着王耀睡觉吧。”说着已经开了大铁门跟着王建忠骑车走了。夜再一次恢复了安静的状态,星光将乡村的夜映出一丝丝蒙蒙的亮光。黄桂芳关好了大铁门后便赶紧回了屋,王耀依旧睡得四仰八叉,黄桂芳顺便喝了口窗边晾的开水,上炕拉灭了灯继续睡了。

天方泛起些鱼肚白,院里的大公鸡便咯咯咯的开始打鸣了,后边邻居家的大黑驴被公鸡感染了似的一起嗷嗷的叫着。黄桂芳早已起了床在院里的灶台边烧水和面,乡村的人早上习惯来上一锅面条,汉子怎么也得吃上三大碗,吃饱了饭才有劲干活。黄桂芳揭开了水已经沸了的锅盖,将锅里的一部分开水往塑料绿皮暖壶里灌,灌满两大壶后便把切好的面条撒到了锅里。“王耀!王耀!赶紧起床了,吃饭了。”王耀正一头杵在炕上,撅个屁股在那赖炕,黄桂芳身子往炕上一探,照着王耀的屁股轻轻一拍:“快,起床了儿子,锅里面条都熟了。盖体(被子)和褥子等吃完饭妈妈来叠,你赶紧穿衣服出来。”“妈妈,啊嗯~啊嗯~”王耀依旧头杵在那扭捏着屁股撒娇着。“赶紧的啊!”黄桂芳边说边出了屋。

王建民一夜未归,黄桂芳吃完早饭简单收拾了一下,便骑着结婚时王建民给她买的红色的女式自行车出门了。清晨的村庄处处散发着泥土与青草的芬芳,一群不害臊的麻雀在围栏边上的一颗果树枝上叽叽喳喳的叫着,时而扑扑扑一齐飞落到院子里吃院里老母鸡吃剩下的玉米面鸡食,见人出来了又哄的一下飞走一圈,而后继续落在果树枝上叽叽喳喳的叫。王耀穿了个棉布拖鞋跑到了中间粮房里一顿翻腾,不一会儿拿了一把“尚方宝剑”来到了院里,这宝剑的来路没几个人知道,不过那剑现在钝的连当地的薄皮西瓜都砍不开,剑柄的木头也咕噜咕噜的晃荡,所以这东西也没什么价值,变作了王耀手里的一件玩物。

王耀在院里有模有样的舞弄着宝剑,嘴里还不时的叫唤着武侠剧里的台词“蓉儿,我来救你了!欧阳锋,看剑!”“王耀,你又瞎折腾甚了,你爸你妈了?”王耀一看,大门口站着三个人,拎着大包小包的“爷爷,四爹四妈,我爸我妈去地里了。”王耀停下了挥舞的剑,顺手往地上一丢,便跑向了大门口。“这大白亮天的把个大门锁的死死的,怕谁进去偷钱呢这是?王耀,快取钥匙把门打开。”王耀的四妈李淑芬阴阳怪气的说着。王耀仰头看着门外这三人,眼巴巴的看了一会儿铁门上的锁头便一溜烟小跑回了屋。“大,你看这建民两口子啊,是不心里没有你啊,这你在我家住了一个多月,他建民和建民媳妇就去了两趟。明明知道你今天该回家了,故意的出了门不说,还把大门锁上,这是怕你回家呢吧。”李淑芬继续阴阳怪气在老人面前埋怨着,一旁的王建国给自己老婆鼓励似的说:“就是的,大,你看着建民现在被这外地女人管理的,快不认你这个老子了。”“你们俩个行了,回家去吧,这也送到家门口了,人家里大人不在,也别在这晃荡了。”老人把手里的麻布包往地上轻轻一放,坐在了大门口的石头上。“大,那你这待的,我们就直接去地里看看果树去呀。走了建国,别想着还要进人家屋喝茶了,凉水也没有。”说着,李淑芬便拉了一把王建国,王建国身子瘦小,这一拉差点把他拽倒在地上,但他畏畏缩缩的看了眼老婆,急步跟了上去离开了。

老人从麻布袋里掏出来自己的铜嘴烟锅,把烟锅嘴倒扣在手心里磕了两三下,又用自己皮包骨头、满是裂纹的食指尖在铜嘴里抠了抠。“爷爷,我家里找了一圈都没找到钥匙,我在这坐着陪你,等我爸我妈回来。”王耀从屋里跑了出来,跑到大门口一屁股坐了下来。“乖孙子,你玩你的,爷爷就这坐着就行。”老人边说边在铜嘴里塞实了烟叶点火抽了起来,他靠在土围墙上享受而又用力的抽着。王耀抠着地上的小石子,攒了一堆摆成了个小方框形状。“爷爷,我屁股坐麻了,我嘴也渴的不行,我要回屋喝凉水,你喝不?”“快回去吧,乖孙子,爷爷不渴,我不喝,你回去喝吧。”老人满脸慈祥的对着王耀说。

王耀的爷爷是个典型的老党员,年轻时候也参加过抗战,而且在解放后对当地的农业生产做出过较大的贡献,获得了一大堆自治区的奖章,也当了十几年董柜圪梁的队长。老人现在80岁了,却依然保持着坚毅的性格,而且不仅仅对自己要求严格,而且对身边的人也严格要求,尤其是他的亲孙子之一:王耀,所以王耀很害怕爷爷,尤其是前段时间王耀和董普董柱三人抱着渠边的一颗小柳树晃,被老人追着王耀打了一顿。

晌午的日头已经升了上来,太阳光穿过渠边一排大杨树的浓荫星星点点的落到了王耀家大门前的土路上。王建民和黄桂芳骑着车子一前一后进去了小路,“大,你咋坐这呢,咋没进屋呢?”“你快扶大起来,我给大拿东西,王耀!王耀!出来开门来。”黄桂芳支好了自行车,叫着屋里的王耀,王建民赶紧扶起了自己的老父亲,“没事没事,来了不大一会儿。”老人慢言慢语的说着,就势站了起来。

王耀听到母亲的呼喊赶紧从屋里跑了出来,“妈,我找不到钥匙,钥匙在哪呢?”“家里窗台上呢啊,我都看到了你看不到?”黄桂芳伸手指着屋子的窗户对王耀说。“奥,那我再去找找。”“大,我四哥送你回来的吗?昨天晚上汽路南的葵花淹了,我和桂芳排了一上午的水,又把那倒了的葵花扶起。”建民一手扶着老人一手挠着脖子里被葵花叶子划得血印子。“没事没事,我刚好在门口晒了晒太阳,抽了一锅烟,王耀还在这陪我着哩。”老人看着建民夫妇一身狼藉的样子,“葵花没事吧?”“大,葵花没啥事,我二哥发现的早,建民昨儿夜里就出去退水了。”黄桂芳对老人说着。话说着,王耀已经拿着钥匙像一只看见了胡萝卜的兔子般蹦了过来。

老人自己住在东侧的一个小砖房里,房里的墙壁整个用报纸糊了出来,小小的炕拾掇的干干净净,墙边放着一个老式的红色翻盖柜。黄桂芳在院里的大盆里舀了一小洗脸盆的水,洗去了自己脸上和手上的干泥巴,“建民,你洗涮一下做饭吧,多挖点腌猪肉,大回家了,给好好吃一顿腌猪肉焖面,我去给大收拾东西。”黄桂芳说罢便回屋给老人收拾屋子了。王耀左手拎着个白瓷大碗,右手舞着一把熟铁打的黝黑发亮的大铁铲子进了最北边的粮房里。村里的人每年冬天会把一大部分猪肉炼成猪油和腌猪肉,这猪油炒菜香的直让人流口水,这腌猪肉充分浸渍了盐巴,故而肥而不腻,来年几乎一整年就靠这一小坛子的猪油猪肉做荤腥饭菜。王耀将一坛子猪油搅得不成样子,在看那开了口子的大白瓷碗里满满的盛了一碗腌猪肉,王建民看了一眼大白瓷碗里的猪肉,满意的摸了摸儿子的头,“这王耀今天沾了他爷爷的光了,挑了这么多腌猪肉出来呢!”。

王建民和了三大碗面,面团不一会儿被他揉的光滑溜圆,醒面的这会儿他又将地里现摘的西红柿切成了小块,又将现摘的一把豆角抽了丝从中间剪成两半,而后又剪成食指长短的小段,年初屯的土豆从地窖里的沙堆里刨了出来,新鲜的像今年新产的一般,土豆不一会也切成了小孩了小拇指宽的细条。建民村里做饭都是用去年收的玉米杆子和葵花杆子,建民把白瓷碗里的肉和油倒入偌大的铁锅里,然后将炉里的柴火点着。不一会儿锅里的油和肉散发出令人垂涎的香味,建民将葱蒜西红柿和酱油调料等一起下了锅,锅中瞬间滋滋作响升起一股带着香味的白色蒸汽。“爸爸,好香啊,我饿了。”王耀坐在一旁的小木头板凳上盯着建民看。“别急别急,你再找个咸菜盆去菜坛子里捞点咸菜。”建民边说边把豆角土豆依次下锅翻炒了一番。锅中的滋滋声带着浓郁的想问弥漫的满屋子都是,建民揭开锅添了小半碗水,然后均匀的把切好的面条铺在上面,又些微撒了点干面粉,盖上了锅盖。炉口的柴火还剩最后的不到市里面的长度,建民一咕嘟把他们都塞进了炉子深处,跳跃的火苗不时舔舐着黑漆漆的锅底,像刚生了羊崽子的母羊舔舐小羊羔一般。

“王耀,去叫爷爷和你妈吃饭哇。”“奥,爸爸,咸菜放屋里桌子上了。”王耀边说着边跑向爷爷的小屋里。黄桂芳正在将一盆清水一点点的洒在小屋的红砖地面上,然后又用秃毛笤帚把水均匀的扫开,地面红砖干净的甚至有些发亮,老人坐在自己的小炕上看着一份旧日的报纸。“妈,吃饭啦!”王耀掀开门帘欢欣的说着。“知道了,大,走,回屋吃饭走。”老人将自己手中的报纸对折了两次,然后摘下摸光溜了的大框老花镜,慢腾腾的下了地。

“大,在我四哥那待的习惯不?”建民夹了一片酸黄瓜送到嘴里嘎嘣嘎嘣的嚼着。老人正吃着一块软烂的肥肉,他慢悠悠的吧嗒着嘴,两片皱缩了的薄嘴唇一左一右的蠕动着,油滋滋吃的津津有味。大约顿了一分钟左右的样子,老人说话了,“嗯,还行吧,吃的不如咱家。”黄桂芳一听扑哧一声笑了,“大,咱家建民爱吃肉,每天劳动又辛苦,再加上你和王耀都需要营养,所以咱家的油水当然不能断了!”老人咯咯的笑着,不一会儿已经吃了两大碗焖面,王耀挑三拣四的,但是带着些肥肉的肉块都从自己碗里夹到了建民的碗里,建民则把肥肉部分咬的干干净净,再把剩下的瘦肉夹回到王耀碗里。

一家人吃完饭已是中午十二点多的样子,老人回到了自己的小屋,建民夫妇也带着王耀上炕午休了。午间的太阳焦灼的炙烤着大地,燥热的空气在乡村间弥漫。圈里的绵羊躺在阴凉底下悠然的咀嚼着,大黄狗也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舌头长长的耷拉在地上。农渠边的大杨树下叽叽咯咯的不断发出几个小孩子的笑声,屋里的王耀翻来覆去的怎么也睡不着,一旁的建民和桂芳则早已陷入了沉睡。王耀一听到外面的笑声,心里便更加痒痒了,于是蹑手蹑脚的下了炕,悄声的出门去了。

大杨树下的巨大树荫总是孩子们纳凉嬉戏的好地方,当然,更大的乐趣是杨树杈上的鸽子窝,不过这个季节已然不是鸽子下蛋的时候,窝里的雏鸟也几乎有了飞向天空的本领。村里的孩子可不管这些,“董亮,这这个低,来这来。”董亮是村里队长家的孩子,也是出了名的坏,而且喜欢小偷小摸的,王耀之前带董亮回了趟家,建民的传呼机便不见了,因为这事儿,王耀对董亮心有余悸。董亮双手举着一根极长的竹竿慢悠悠的像说话的董帅走去,眼睛贼溜溜的向着杨树杈中扫射,“哪呢哪呢?我怎么还没看到?”胖乎乎还带着些斜眼的董帅忙迎了上去和董亮一起举着竹竿向一边走,“看到了吧,是不是,还不高,这杆子刚好能够着。”“你这眼睛是真的尖啊,这都能被你看到。”董亮的白眼睛直往上翻,嬉皮笑脸让人羡慕。“瞄准了,别晃别晃,捅它捅它。”董亮着急的和一起操杆捅鸟窝的董帅说着,然而竹竿太长,下面把持的再稳当,上头还是左摇右晃,试了好几次也没能捅到鸽子窝。

院里的王耀看的心直痒痒,恨不得自己上去来一手。恰巧这会儿董普和董柱从围墙翻了出来,王耀也蹑手蹑脚的轻轻拉开大铁门上的小门,然后一点点的关上。一时间大树下凑了七八个小孩子,对着这一个鸽子窝开始进攻,嘻嘻哈哈了好一会儿,鸽子窝才被董普和董亮的组合捅落了下来。然而鸽子窝除了一套茅草再无任何其他东西,董亮一行觉得无趣便继续顺着农渠向北走了。王耀则和董普董柱一起玩起了泥巴,最后被渐渐起床去地里干农活的人们打断。“王耀,爸爸妈妈去地里呀,你们别再跑渠里玩了啊。”黄桂芳和建民扛着个木柄锄头走了。


乡村的日子慢慢悠悠这般滑落着,渐渐到了秋收农忙的季节。往往都要早上五点多出门,晚上八点左右才能到家,像王耀这样6-7岁的孩子因为年纪小,大队的学校不收,于是一直这样嬉戏玩闹着。

秋天亦是猫狗发情的日子,夜里稍晚些总有一只只村人养的猫发出像小孩哭一般魅惑的声音吸引异性。每家每户的看门狗在这个季节也都解了项圈,任其自己出去寻一份快活,然后静待被欺负了的母狗生一窝可爱的小狗送出去做人情。王耀家的黄狗,便是王耀大爹家的老母狗生的,不过性情却差了很多,王耀家的黄狗温柔而又听话便不会肆意乱吼乱叫。

建民夫妇一大早便出门忙农活去了,王耀爷爷拄了根柳木拐杖去小路边的墙角下和几个老人晒太阳闲聊去了。王耀正准备出门,却见同村的小姑娘孙莲莲照直像自家走来。“孙莲莲,你咋来了么?”院里的王耀对正在进大门的孙莲莲说。“啪!”一声随着铁门的关闭,孙莲莲快速跑到王耀身边:“王耀,我发现个特别好玩的东西,我们一起来玩吧?我每天看我爸妈玩的可开心啦!”王耀一听是玩的事情,便好奇的不得了。“首先咱俩得找一个隐秘一点的不能被人发现的地方,然后我再告诉你。”孙莲莲比王耀大两岁,已经上小学了,刚好今天是个周末,于是来找王耀玩耍。王耀一时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想了一会儿,带孙莲莲进了自家的北粮房,粮房一个窗户都没有,黑漆漆的,平日里用来放一些不用的陈年工具等东西。孙莲莲抱住了王耀,“王耀,你先把裤子脱下来,像我这样。”边说边还把自己的裤子半脱了下来,王耀抓住自己的裤腰也顺着细瘦的大腿一脱,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游戏,但觉得孙莲莲比他大些,肯定不会欺负他。孙莲莲当即躺在了冰凉的水泥地上,“来王耀,趴上来,趴在我身上。”王耀第一次见到这样玩的游戏,于是什么也没想,照着孙莲莲说的趴在了孙莲莲胖乎乎的身上,一时间一股暖流从孙莲莲的身上窜到了王耀的身上,王耀也不知怎么的,平时用来尿尿的小鸡鸡突然邦邦硬的像一根细小的鸡肉火腿肠。孙莲莲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的事情:“王耀,你上下动一动,不要停。”王耀遵从着孙莲莲的吩咐,俩人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却因为痒痒的不行,叽叽咕咕的笑了起来。“干啥呢你俩,赶紧出来!”这一熟悉的声音吓得王耀几乎弹了起来,他赶紧提起了裤子走到爷爷面前,不过令王耀奇怪的是爷爷并没有打他骂他,孙莲莲跟在王耀后面,眼睛直勾勾的看着王耀爷爷。“出去玩去吧,在家里有啥可玩的呢。”顺着爷爷的话语,王耀和孙莲莲一蹦一跳的出了大门。

临近中秋是村民们收向日葵的日子,村民会将田里的向日葵脑袋割下来,然后拉回到自家院里,然后吆喝几个人每天晚上在院里握根短木头棒子打向日葵。棒子直照着向日葵上的葵花籽打,这边敲几下,另一边敲几下,向日葵脑袋上大部分籽便松动脱落了,然后再敲敲打打边边角角,整个脑袋上的籽便可脱落的干干净净,于是向日葵脑袋便初步完成了自己的任务,被随手一丢,像一个铁饼似的在空中划出一条优雅的弧线,而后跌落到院子的另一角。

“哎,王耀他妈,你知道那董帅他妈和董亮他爸的事情不?”黄桂芳一脸好奇的看着董普母亲张玉兰的脸:“他俩甚事情了?”“哎,看你一天就知道干活,村里人说有人看到他俩半夜在暖棚里做那事儿了,说那人手电一照,一男一女光不溜秋的跑了,乳罩都没来得及带走。”一起打向日葵的董柱妈妈绘声绘色的描述着,仿佛当时就在现场似的。“呀,这事情我还真没听说过呢,也不见他俩平时有多好呀。”“这人家平时好还能让你看见么,看到不就露馅了么。”“你别说,这俩人真野呢,还暖棚里搞。”“不过这董亮他妈真可怜,天天忙里忙外的,把一家子人伺候的舒舒服服的,没想到这男人还做出这种事情。”董普母亲恶狠狠的说着,就像是自己男人出轨了似的。“那董帅妈妈也不是啥好东西,之前不是说她和王所也不清不楚的么,你看那胸大的,准是被男人给揉肿的。”“唉,快别管他们了,过好咱自己的日子得了。”黄桂芳听着两人的话语越来越不堪入耳,便及时打断转移了话题。一旁的王耀听不懂大人们在说啥,自顾自的这敲一会儿向日葵,那敲一会儿向日葵,时不时还追着从向日葵堆里窜出来的耗子跑。

董亮父亲董德明坐在厨房里的小方桌边吃着晚饭,桌上是一盆搁锅面和一盘酸黄瓜咸菜。董亮吃的更凶,一点不像小孩子吃饭的样子,也更不符合他那干瘦的体格。“妈,你过来吃饭了哇,炕头坐的是干啥呢么。”董亮扯嗓门叫着自己的母亲马红珠,马红珠呆坐在炕边上,眼睛像过了水的红玻璃珠子似的,泪点子大过地里新收的黄豆粒,一颗一颗的砸在水磨石地面上。“别管她,吃你的饭,吃完今晚去找你爷睡去。”董德明冷言冷语的说着。“奥,那我走了。”董亮放下碗筷,留下了半碗汤便一蹦一跳的出了门。屋里的空气安静了下来,一边是董德明吸溜面条哧哧的声音,一边是马红珠的啜泣声。“别哭了,你听见没有!”董德明把碗往木桌上用力一扣,然后走到马红珠面前指着便骂:“你妈的,老子在外面干一天活,回来还得看你哭丧个脸!”“你,你,你自己觉得不丢人么,我没说你,你反而来责怪我?呜呜呜呜……”马红珠啜泣着说完这句话便哭的更厉害了,与其说哭,更不如说嚎,嚎的直有些喘不过气的样子。“你他妈再哭!你再哭!你看老子不打死你!”董德明被马红珠的哭声彻底惹怒了,他这辈子最听不得有人在他面前哭,于是操起了墙角的扫把便照着马红珠的身上、腿上抽,直抽的马红珠在炕上跳来跳去。一时间屋子里各种声音混杂炸裂,头发和扫把毛一齐飞到空中。

“不好啦不好啦,我爸又开始打我妈了!”董亮人还没进大门,这要命的话却先传进了老人的耳朵里。六十多岁的农村老人更显得憔悴一些,但听了这话却也赶忙侧着身子用力支着炕沿下了地。老人还没有到依靠拐杖行走的地步。随手批了一件打着补丁的蓝色老式中山装便疾步出了门,董亮刚好迎了上来:“爷爷爷爷,打人了,我爸又打我妈了!”“这个瘪犊子啥驴脾气了,这是跟了谁了!快,董亮!走!”一老一小行走在村庄尽是黄土的小路上,月亮和星星将天空映衬的并不那么黑漆漆,落在人间的影子却是佝偻的。

屋子里显然已经安静了下来,董德明光着膀子坐在小板凳上,大拇指与食指间捏着一支哈德门,一缕白青色的烟顺着烟头徐徐上升而又散开,嘴角咧着,一副事后享受的样子。马红珠蜷缩在土炕的角落里,麻花辫子已经被撕扯的像董亮从杨树上捅下的鸽子窝般凌乱,身体不断发抖着,却已经哭干了眼泪发不出一点的声音。“就知道抽那个破怂烟,看你那德行!红珠,来,爸给你撑腰,别怕,过来。”老人进屋白了董德明一眼便坐到了炕沿上,“董德明,你看你干的什么恶心事儿,你去村里面听听,听听咋说你,你还是队长,你这是起的什么带头作用!你看看你把红珠打的,自己做错事打老婆孩子,你是甚男人!”董德明自顾自的抽着烟,老人说的话好似没有一句进他耳朵。角落里的马红珠渐渐平复了下来:“爸,我没事,你别说他了。”“红珠啊,咱这家真是对不住你啊,你看看这怂货这德行,让你受委屈了。”“爸,你别这样说,没啥委屈的,日子都是这样过的。”红珠爬下了炕,一瘸一拐的去给老人倒了一茶缸热水,“爸,您喝点水,你看这大晚上的还让你跑过来一趟,德明,你一会儿送爸回去啊,天黑路上不安全。”董德明一句话都没有说,依旧是一根接着一根抽着哈德门。董亮坐在老人的旁边玩弄着一个磨得光亮的传呼机,老人伸手摸了摸董亮光溜溜的脑袋。“红珠,爸回家呀,这怂小子我是指不上了,他再打你你就来我这,我给你挡着,我看他敢打我这身老骨头不。”董德明终于起身出了屋,老人也下了地慢悠悠的向外走去,马红珠看着老人佝偻的身影,不自觉落下了几滴泪。

董德明和董帅妈妈的事情成了人们饭后茶余的谈资,不过也仅是三两天的事情,村里的人们更关注的是地里的粮食产量。丰厚的河套大地养育着一代一代的河套人,汹涌的黄河水却在此处尽情显露着自己的温柔。优越的风土条件让董柜圪梁早在七十年代就解决了温饱问题,人们对于秋天的汗水往往是喜爱到骨子里的样子,今年又是大丰收的一年,人们在秋凉的末尾完成了所有庄稼的收获,而渐渐逼近的冬天让村里的人们开始宰杀冬储的肉粮,香腻的味道渐渐开始飘散在村子的每一个角落。

“建民媳妇今年这个猪可是养好了,得出个二百来斤斤肉,看看这油膘!”王建忠拿着杀猪刀擦擦的刮着躺放在尼龙化肥袋子上的白花花的当年猪,村里的猪往往养的很肥很肥,皮下的仅有的二分瘦肉稀稀拉拉的夹在腻乎乎的白色的脂肪中间,随着刀刮毛的动作,竟抖颤颤出一阵阵的波浪。“二哥今天多吃点杀猪菜,今年好年头,猪都吃的比前两年肥。”黄桂芳端着一盆热水递给刮着猪毛的王建忠。

当地几乎每户人家都会养1-2头猪,去年冬天养到今年冬天的叫做隔年猪,体型肥大,一头隔年猪往往能杀三四百斤的肉。今年初春养到今年冬天的猪叫当年猪,当年猪体型略小些,但因村里粗玉米面、粗麸皮、夹杂些剩饭菜、野菜的饲养方法,一头当年猪也能杀到二三百斤。王建民家养了一头当年猪,是黄桂芳150买了邻村的一只不到一尺长的小猪仔一天天喂养大的,当然,小小的王耀也出了不少的力,经常跟着黄桂芳去渠边挖苦菜、去地里挖甜菜喂猪。转眼到了12月份,天气已然变得寒冷,黄桂芳喂养的小猪仔也长成了一只将近三百斤的大肥猪。村里人到了12月份的时候也陆陆续续开始杀猪了,因为当地的冬天过于寒冷,猪几乎停止了生长,喂的粮食也变成了浪费。

一大早便因没有吃饭的猪饿的嗷嗷直叫,看着两三个男人围了过来以为是要给它喂食,于是更加兴奋的哼哼起来。却不想三个大汉跳进猪圈直接用铁钩子勾了它想要给它绑了,这是猪才急了,在猪圈里死命的挣扎起来,当然它敌不过三个已然在农活中历练出来的满身是腱子肉的黝黑的汉子。约摸二十分钟的样子,肥猪已被汉子们四脚绑在一根粗长结实的木杆上抬了出来,几人“嘿呼嘿呼”的喘着粗气,一看也是费了好大的力气,杆子上的猪头拉拉的吊着,没有了过多的力气挣扎。猪被抬到了渠边,王建忠拿着一把锋利的刀子走了过来,建民和其他几个汉子则用力的压住了趟地上的肥猪,只见王建忠刀剑顺着肥猪的脖子一拉,鲜红的猪血喷涌而出。肥猪此刻使出了最后的力气挣扎起来,发出嗷嗷的尖叫声,建民几人又使了些力气,他们清楚的知道,一个不压实就会让挣扎的猪翻起,搞不好还会被踢个青肿。

王耀大字摆在炕上厚被里,睡得鸡鸡朝天,兀的被这一声声凄厉的叫声从睡梦中惊醒,赶紧把头伸到床边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情。又突的想到昨天妈妈说的今天要杀猪,才恍然大悟一定是大人们开始杀猪了,于是睡意全无,迅速的翻身起来穿衣服,不一会儿便跑到了院子外,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倒在渠边的肥猪。这并不是他第一次看杀猪,所以惊讶程度几乎为零,但惊喜程度却很高,因为他知道,杀猪意味着要吃杀猪菜了,小小年纪的他有着正宗的河套汉子的血脉,对这一份杀猪菜可谓是已经表现出了十分的执著。

随着血由喷涌变成渐缓的流淌再到滴滴淋淋,一头方才闹腾的肥猪渐渐没了动静,几人赶紧将肥猪抬到了院里的早已洗干净的尼龙化肥袋上。黄桂芳和张玉兰把大铁锅中烧开的水一瓢一瓢的舀到大铝盆里,又添了几瓢冷水端到了肥猪旁边的地上,王建忠舀这盆里的热水一瓢瓢浇到肥猪身上,建民和董普他爸董二娃拿着短小的杀猪刀趁着热水赶紧刮起了猪毛。

河套地区的十二月与大部分北方城市一样,冷的很标准。水浇在地上不一会儿就会结上薄薄的一层冰,渠里的猪血与土壤融合后变得黑红黑红,逐渐结成了冰碴。建民家的院子里则依然热闹的处理着刚杀好的肥猪。大人们有条不紊的忙乱着,有的在破膛开肚处理猪的头蹄下水,有的使着自己精巧的技艺剔骨分割,有的则洗攥着腌好的金黄金黄的酸菜,有的摆了一盆土豆削皮切块……

王耀对院里的忙碌早已失去了兴致,跳跳蹦蹦的跑去董普、董柱家开始了小孩间的活动。三个小孩不一而同的各自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毛钱硬币,呵呵哈哈的跑去了村里的供销社买“鸡头”吃。鸡头是一种把豆皮卷成棒子又打结成一个团状物的辣条,一毛钱一个,火辣辣的味觉刺激吸引着每个孩子的涎水。 每个孩子对“鸡头”的吃法也不一样,王耀喜欢将鸡头一点点的解开成棒子,把棒子再一点点展开成豆皮片,然后一条一条的撕着吃,吃完还不忘把粘了辣油的手指挨着嘬个湿漉漉。董普则少些步骤,解成棒子后就一小口一小口的咬着吃,而后也要嘬嘬手指。董柱吃起来十分的畅快,对于董柱来讲,这并不是什么稀罕小吃,家庭条件相对要好些,他妈妈也经常给他买各种各样的舀比“鸡头”味道好很多的零食,所以拿着直接啃了,啃完在衣服上擦擦手,而后看着还在嘬手指的王耀和董普咯咯咯咯的乐,三个小孩边跑边闹的向王耀家去了。

猪肉与炙热铁锅碰撞的香味窜出了屋子,弥漫在院子里和乡间小道里,稍后跟进的葱姜蒜等更是最大化的激发了猪肉的浓香。屋子里烟雾缭绕,5-6个汉子坐在桌边抽着钢花互吹着牛皮,女人们则满足烹制着杀猪菜。黄桂芳炒好肉后将洗净的酸菜切丝放进了巨大的铁锅里,又填了3瓢水后盖上了锅盖。张玉兰则帮忙切着腌黄瓜、腌豇豆、腌萝卜等当地人必备的腌制咸菜,董柱的妈妈高小娟来的较晚,但是却从店里带来了当地一绝的“高家面精”,面精是当地极具特色的小吃,类似于陕西关中地带的凉皮,但基于当地富饶的水土条件生出的小麦,口感更加爽滑,再加上当地特质的葱花扎麻麻花香油,使得味道更香,更诱人,当地人往往吃完了面精还得在汤里倒点热水一起喝了,只有这样,才委实吃了个舒坦。高小娟父母便是靠卖面精起家,在镇上开了“高家面精铺”,口味一绝,在当地十里八村的小有名气。约摸过了20分钟的样子,黄桂芳揭开锅盖,肉香融合了酸菜的清香惹得屋里的一群人涎水直流,黄桂芳把切了大块的土豆倒进了锅里,而后开始和面准备蒸饼。张玉兰将切好的咸菜端上了男人的桌子,高小娟将拌好的面精也给男子桌上端了上去,而后一人帮着往炉子里添柴火,一人帮着收拾碗筷。黄桂芳揭开锅盖下了泡好的干粉条,又用锅铲搅了搅杀猪菜,便把切好的面饼铺到了菜上继续盖好锅盖炖着。

“妈,我们回来啦,好香啊,杀猪菜是不好啦?”王耀刚和董普董柱跑进院子便叫唤了起来,屋里男人的吹牛声压过了院里的叫唤声,当黄桂芳发现三个孩子时,王耀和董普董柱已经把着盆吃着高小娟带回的面精了。

杀猪菜出锅时,众人都乐开了花,男人一桌,女人孩子一桌。油亮金黄的杀猪菜几乎是村里人一年辛苦后最大的慰藉。新鲜猪肉经过这样的烹制,最大化的满足了庄户人家需要的油水,酸菜则是解腻的好手,沾着极少极少的汤汁,鲜香爽口。土豆粉条是最扎实的菜品,给人以满足的饱腹感,让农家汉子有着使不完的力气。一口透着肉香的烩菜蒸饼,一口纯良酿造的河套方缸白酒,给一年辛勤劳作的河套庄户人家带来了丰收过后的喜悦与满足。


“过了腊八就是年”这是乡间多年来流传下来的共识,尤其在7-8岁的小孩之间。冬天最企盼的日子便是过年了。

“王耀!王耀!我有冰车啦,咱们能去东海边滑冰啦!”董柱一手拉着个粗麻绳,后面拴着个像摘了靠背和四条腿的椅子,一路小跑,拉着摘了靠背和腿的“椅子”带起一阵黄土,董普也在一旁乐呵的跑着,一筒清鼻涕已然荡了下来,衬着冻的通红的小脸蛋,甚是滑稽。王耀原本是在院里和自家的大红公鸡斗智斗勇,村里的公鸡往往是无理有理均不饶人,见人就想上去抖抖翅膀,挺个硬耿耿的脖子给你忽的来上一啄,王耀拿着一根玉米杆子和公鸡对峙。一听董柱的呼喊声早已顾不得眼前这只后脖子毛立起的恶狠狠的公鸡,撒开丫子便向大门外跑去,不想这公鸡两个爪子咔咔踏着就向王耀追了过来,顿时吓得王耀哇哇叫着:“妈妈!妈妈!”大门外的董普董柱见了这一出更是被逗出了鸭子般的嘎嘎笑声。

得益于村里小孩天天爬墙上树锻炼出来的身子骨和机敏劲儿,大公鸡没能赶在小铁门关上那刻将攻击动作完成,隔着铁门的王耀对着沙楞在原地打圈跺脚的公鸡做尽了各样式的鬼脸。

“快给我看看你的冰车车!”缓过神的王耀赶忙掉转头看向董柱身后的冰车,这也是他梦寐以求的玩具。“你看你看,我爸给我做的,昨天黑夜弄了一黑夜。”董柱得意洋洋的给王耀介绍着,“这个板板是我爸拆了两个坏了的椅子钉起来的,还有这两根钢筋,是我们家的一根火钩子打成两段的。”王耀盯着地上的冰车羡慕的出了神,这确实是一个精致玩意:第一层是4块长约40公分,宽约10公分,厚1公分多的齐齐整整的松木板子,表面黑黄油亮,确实是上了年头的椅子的座面板材。第二层是长40公分,宽厚均在5公分左右两个分布在两边的长方体,像是椅子腿,但又比寻常的椅子腿粗壮了些。第一层的板子钉在第二层的两个长方体上,显得十分结实。长方体接触地面的那面镶嵌了两条黝黑的辣条粗细的钢筋。最前端的面板上烫开了一个小拇指粗细的孔,穿了一根粗麻绳做牵引用。

在冬天的北方,孩子们热衷于冰上运动,董柜圪梁这个小村子里分别在村东头和村北头各有一个面积很大的“海子”,如同南方地区的湖泊。冬天海子结冰以后,村里的海子便三五成群的去海子上滑冰车。不一会儿,三个孩子边跑边颠的便到了东海子边,海子里已经有3个比董普董柱年纪大出4-5岁的海子在滑冰车了。他们的玩法要先进一些,不需要有人牵引,而是每个人盘腿坐着一个冰车,双手各攥着一根在底端镶了钉子的短木棍,像滑雪一样的“ChuaChua”呛着冰面向前划去。

数九寒天,冷风刺骨,一个个小脸小手冻得通红,却依旧叽叽嘎嘎的笑着闹着。王耀、董普、董柱三人寻了一片靠近岸边而又比较平整的冰面便开始了滑冰车,现在的水平还无法有效的操控冰车滑行,所以三个人的玩法就比较奇特了,一个像小皇上一样的坐在冰车上,一个像小牛似的在前面拽着麻绳拉着,一个又像小太监似的在后面推着。三人轮流扮演着:皇帝、牛、太监,也不断的因为太滑而摔成个狗吃屎或大蛤蟆,但阻挡不了玩耍的娱乐,寒冬的肃杀里,因为这些孩童的翠铃儿般的笑闹声而变得热闹而令人向往。

冬天的夜显得格外的漫长,八点过半的时候,串门打牌的人们陆陆续续的开始结束村里传统而又朴实的夜生活,漆黑路上,零星的几点老式手电筒发出的晃晃悠悠的微光照在前行的路上。王耀紧紧攥着王建民夫妇的手,一晃一晃如荡秋千似的出了董柱家的院门,叽叽咯咯的笑声引得旁边几户邻居家的看门狗汪汪汪此起披伏的叫着。约莫5分钟的样子,回到了自家院里,王建民锁上了大院门,带着王耀赶紧开门回了屋,黄桂芳则到院子西头的旱厕旁取了尿盆。东房老爷子的小屋子,已然漆黑一片,隐约中传出几缕鼾声。家中炉子里的碳块烧的通红,燥热的火焰轰隆隆的舔着炉盖,几组银色的铁暖气已被烧的滚烫,屋内的温暖迅速的褪去了几人身上带回的寒气。

王建民继续往炉子里添了几块碳,确保可以保证一家人晚上的温暖后,回到了一家人的小卧室中。黄桂芳早已将褥子和被子铺好,王耀脱得只剩秋衣秋裤坐在被子上玩弄这自己脖子上挂着的黑里透着红的棉布包着的小锁头。村里的孩子往往有这样的习惯,在孩子两岁的时候便要给孩子“上锁”,寓意是锁住孩子的平安,保证孩子不受到其他杂七杂八不好的事物影响,可以茁壮健康的成长。形式便是整个用棉布做一个绳圈,把小锁子也包裹在里面,然后挂到孩子的脖子上,一直到12岁“圆锁”之前都不能取。

“你们子父俩个,赶紧下来把脚洗了,脚丫子臭烘烘的就往被子里拱。”黄桂芳端着一搪瓷铁盆的热水放到炕下,“我先洗,我先洗!啊呀!烫死了!烫死了!”王耀一骨碌溜到炕下,刚把小脚丫子伸到盆里便烫的“噌”的一下缩了回来。黄桂芳舀了一瓢冷水边添便试着,“好了,不烫了,赶紧洗儿子。”等到王建民洗完脚后,承包了一家子的袜子,当躺到炕上的时候,躺在中间的王耀已经嘴角留着涎水进入了梦乡。王建民拉灭了灯盒,和黄桂芳闲碎了几语后也发出了鼾声。

夜静的楚楚可怜,银河中的群星不忍打扰这一份静谧,悄悄躲在了云的后面。随着村里人们的呼吸声变得沉稳、鼾声变得规律,深夜悄悄飘起了鹅毛般的大雪。

清晨的雪后乡村美得无以复加,大地覆上了厚厚的雪白的被子,几串被小狗和公鸡踩出的脚印,勾勒出乡间生活的纯粹。光秃秃的杨树、榆树、果树枝干上缀上了鼓鼓囊囊白色的棉骨朵,总觉得会有一支翠绿的嫩芽会从里面冒出来。柔软的柳梢上已然结满了晶莹雪白的雾凇,垂在雪白的冰面上,好似是进入童话世界的秘密水晶门。几只慵懒的麻雀并排在电线上,盯着积满了雪的鸡食盆,思考着怎样填饱今天的肚子。几户人家的炊烟冉冉升起,在透着深蓝的天空里跳着一支优美的华尔兹化作云朵后便消失了。

勤劳的乡间汉子们拿着磨秃了的芨芨草扫把,将自家院落和门前扫开了几条小路便于行走的小路。已然是腊月二十二了,村里人都开始准备一些手工烹制的年货了。王建民和黄桂芳起了大早,将昨天买的10斤糕面添水和成了絮状,蒸上了锅,而后一人开始将浸泡了一晚上的豆子煮到了锅中做豆沙,一人又找了个大铝盆开始和炸油饼和麻花的面。一阵淡淡的熟麦的香味将睡梦中的王耀勾醒,“妈妈,我要尿尿!”王耀揉着惺忪的睡眼,咿咿呀呀的仰躺在炕上叫着。“赶紧起来了儿子,你爸给你做糖糕着呢。”黄桂芳来到炕边摸了摸王耀的大秃脑袋,一边催促着王耀起床。“甚?捏糖糕的了?我要吃糖糕、我要吃糖糕!”王耀听到了糖糕两字,瞬间清醒了起来。三下五除二从被窝里钻出来,胡乱穿了一身厚厚的棉袄棉裤便跑到了厨房。“糖糕了?爸爸。”“你去让你妈给你把衣服穿好,扣子都串门了,糖糕一会儿就好了,好了爸爸给你拿过去。”王建民看着扣子和扣眼乱串门的王耀,用粗厚的食指背摸了摸王耀稚嫩的脸蛋。

河套地区的人们对于冬季美食的执著源自于当地丰沃的土壤和一向暴躁的黄河到了此处便化作了温柔的母亲,滋润着当地的人们。农作物在这个地方往往能长出优越的身材,而众多的粮食也给当地的人们带来了各种烹制美食的资源。临近过年的时候,家家户户便开始做一些当地的特色美食,像炸糕、炸麻花、炸油饼、炸馓子之类的经典面食几户是家家户户都要做一大瓮,而像炸丸子、炸酥鸡、卤猪头、熬皮冻这些荤腥大菜,往往村里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手艺汉子才能做得地道且美味。当地的这些大油大肉类的美食制作,一方面是为了烘托过年红红火火的气氛,另一方面则是为了让庄户人在冬天补充足够的油水,以应对来年辛苦的农耕生活。

“爸爸,我吃饱了,我去董普家耍呀。”王耀吃了两个白糖沾炸糕,抹了抹油乎乎的嘴,蹬蹬穿上了厚底“宝宝鞋”便一路小跑出去了。董普家开始了一年一度的超级大扫除,家中的桌椅板凳、柜子沙发都搬到了院子里,炕上的地毯、毛毡、竹席都挂到院里的晾衣铁丝上。张玉兰拿着鸡毛掸子掸着墙面和屋顶墙角的“屋梁尘”,董二娃端个盆往地上洒水,压着扫起的灰尘。董普和董芳姐弟俩拿着夏天打葵花的棒子敲打着晾衣铁丝上的地毯和毛毡,当棒子接触地毯的时候,一阵阵尘土从地毯里震了出来,相应的地毯上也留下了一个个清晰的棒子印。敲完一遍后,董芳拿着手柄磨得铮亮的木头炕刷子把整个面细细的扫刷一遍。

“王耀,你们家不扫家的?”董普看看颠颠过来的王耀好奇的问着。“我们家今天炸糕了,明天才扫家了。炸油糕砍好吃,你赶紧和我去我们家吃油糕哇。”王耀一边摸着扫过的地毯和毛毡,一边看着满身灰尘的董普。“姐,你和妈妈他们收拾的哇,我去王耀家耍个呀。”说罢就拉着王耀往大门外跑。“妈,你看你家这个灰猴,又跑了!”董芳一边朝屋里的张玉兰吼着,一边指着早已不见踪迹的董普气的直跺脚。

“哎呀,忘了叫董柱了哇。”“就是,走,去找董柱走。”两人走到半路才想起没叫董柱,赶忙折返回去,一路小跑向董柱家。

董三娃正坐在灶台旁烧着火,高小娟在一个大砧板前搓着一个个油亮金黄的大麻花。董柱坐在炕头上,两条腿在炕边一荡一荡的,手里抓着一个比自己脸都大的油饼,一角一角的往嘴里塞。“董柱董柱,赶紧出耍走!”王耀一边叫着董柱,一边敲打着董柱家的窗户。董柱被吓了一机灵。“奥,等我的,我穿鞋!”“这几个疯小子,董柱,你把衣服穿好了再出去啊!”高小娟叮嘱着已经跳下炕的董柱,手里却依然麻利的搓着一根一根的麻花。

出门的董柱顺手又从大盆里抓了个早上炸好的大油饼,出门便要分给董普和王耀吃,“你俩尝尝我妈做得油饼,砍好吃了。”董普一大早开始干活还没来得及吃饭,拽了董柱的大油饼嘎吱嘎吱吃起来,“油香油香的,真好吃。”三个孩子一边打闹,一边溜达到了王耀家看起了电视。

冬日的天空映出澄澈的深蓝,空荡荡不见一朵闲云,恰巧几缕浅白色的炊烟徐徐升起,略微点缀了几笔后,便被依旧肆烈的北风吹散。圈里的绵羊蓄了一身厚厚的黄白糅合的绒毛静静卧在一起咀嚼着反刍物,仅剩的五六只下单的老母鸡也依偎在羊圈深处避风处的一只怀孕的母羊旁取暖。老黄狗蜷缩在报废的四轮拖拉机的大轮胎做成的狗窝里一动不动,生怕散去捂好的几分温度。王建民和王桂芳忙忙碌碌一上午,做出了一大铝盆的油炸糕、炸油饼、炸麻花、还有两大面盆的炸丸子和炸酥鸡,眼看到了中午时间,两人将这一堆年货打包装袋后放进了北粮房的大瓮里。一般来讲,油炸糕的绝配是当地特色的粉汤,王建民有着一手精湛的粉汤手艺,村里但凡有个红事白事的,总得叫王建民去给掌勺做粉汤。恰巧家里今日做了炸糕,便切了块昨日用2斤黄豆换的豆腐,开始做起羊肉粉汤来。

“王耀,你爸作甚好吃的了,咋这么香!”三个孩子趴在炕上看着《冒险王卫斯理》,董普鼻子一伸一伸的嗅着问到王耀,王耀还在专注的看着卫斯理和大反派的战斗,随口答了一句“刚不是给你吃了么,丸子和酥鸡哇!”一旁的董柱抹了抹嘴角的涎水说:“这是王耀他爸做粉汤了,你忘了前几天咱们在事宴上吃的啦?你吃了两大碗呢!”“啊呀,那今天我还要吃两大碗!”

“王耀!领上董普董柱赶紧吃饭哇,吃完再看。”黄桂芳隔着屋子叫着三个孩子吃饭,村里人冬天吃饭都比较晚,一般中午饭都两三点才吃,桌子上是一大搪瓷盆的粉汤,还有两瓷盘炸糕、一瓷盘丸子、一瓷盘酥鸡。三个孩子坐在小板凳上,看着眼前的饭菜早已涎水直流,黄桂芳挨个给盛着粉汤,王建民咂了一口方缸,“赶紧吃哇,一会儿凉了不好吃了。”三个孩子凑一起吃饭像比赛似的,一个个像小猪仔似的,吃的香喷喷的。黄桂芳一边夹着炸糕一边说:“这娃娃们吃饭就是混住才吃的多,你看王耀平时哪给你吃粉汤,这没一会儿第二碗快吃进去了。”三个孩子听了后吃的更积极,王建民看着三个孩子的吃相,也呵呵呵的笑着。

冬天的日头要落的早些,五点太阳便已斜向了西边的大地,红彤彤的烧红了小半边天空。耕作的家驴也放了长寒假,慵懒的发出了几声像上不来气儿似的嚎叫。村里的男孩子提前开始了除夕夜,从腊月二十的晚上开始便拆了自家的鞭炮卷,揣着几十个穿着砖红色新衣的小鞭炮,点着一根短粗的供香放炮打闹去了。

年三十这天大家都起个大早,有着一大早吃鱼迎财神的风俗。王建民起了大早便开始生炉子炖鱼,不到6点,屋子里便到处弥漫着炖鱼的香味,蒸发出的水汽附着在结了窗花的玻璃上。黄桂芳起床后便开始淘洗大米,用老式的半球牌电饭锅做上了米饭,而后拿着用河套老窖的白酒盒缝的瓜子糖果盒去粮房里装过年吃的瓜子、黑枣、糖果之类的了。

王建民认真的洗了洗手,盛出一小碗鱼肉到院子里去做一个类似于祭祀敬神的活动,当地叫做“泼散”。王建民拿筷子朝东南西北各扔了一小块鱼肉,又回到屋里给炉灶里扔了一块鱼肉,这便算是敬了各路的神仙。而后又盛了一小盅大米饭,里面扎了一颗红枣和两个红色包装的糖果,放在财神像下。财神像下的香炉里也插上了三根王建民签呈敬上的供香,而后王建民点了支“哈德门”便出门放了两个大“麻雷”。村里四面都陆陆续续响起了麻雷震破天空的声音,也预示着迎接新年的仪式正式开始。王耀也起了大早,兴奋地穿上了崭新的迎接新年的衣服,跑到偏房叫爷爷吃饭,一家四口端坐在茶几前,“大,过年了,你先动筷子吃鱼哇。”王建民满是尊敬的让老人先吃,而后又将最鲜嫩的鱼肚皮夹给了王耀。老人吧唧着两片又薄又皱的像干枯树叶的嘴唇,“又过了一年了,年前下大雪,明年应该是个好年头。”王耀舀了一大勺鱼汤浇在米饭上,看着鱼刺从老人两片枯树叶般的嘴唇间咂吧出来,嘟囔个油乎乎的小嘴说着:“爷爷,吃鱼时候不能说话,卡住呀。”“呵呵呵呵,耀耀说的对,吃鱼吃鱼。”老人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黄桂芳摸摸王耀的头,“你赶紧吃吧,吃完和你爸堆旺火去。”年三十的鱼必须得吃剩下,寓意着年年有余,当然,王建民也盛出来一小碗鱼肉,和几块苹果装在了塑料袋里,准备中午上坟用。

王建民饭后便去屋后的自留地里背了一大捆葵花杆子,准备做旺火堆;旺火家家户户年三十必备的,往火堆的最内层一般是些较软的柴火,王建民喜欢最里面塞几把麦秆,然后用一圈玉米秸秆堆在上面,玉米秸秆外面围上两三层的又粗又高的葵花杆,中间夹杂些自家果园里修剪下的枯枝,最上面用铁丝一绑,最下面则留一个小口子方便点燃里面的麦秆。王耀爷爷背手看着王建民的往火堆,又去渠边的柴火堆里捡了几个短粗短粗的枯木头桩,从旺火堆下面的口子里塞进去,边塞边自言自语的说着:“旺火得加点硬柴火,这才烧的又旺时间又长。”

洋洋喜气的年三十却怎的也冲不散寒冬清晨的肃杀,直等到9点多烧白了的太阳缓缓爬上半空的时候,外头才渐渐有了点暖意。黄桂芳嘱咐着让王耀爷爷和王建民褪下了沾着柴火碎的厚棉衣棉裤,换上了过年的新衣服。王建民今年地里的收成尚可,村里人又没有过多的花销,腊月二十八的时候便一家人乘着有些漏风的白色中巴去县城里买新衣服。黄桂芳给王耀挑了一身条绒套装,咖色的上衣配咖色的裤子,穿上身后显得小脸蛋更加的高原红。王耀的爷爷年岁大了,经不起坑坑洼洼的路途颠簸,王建民每年都会给买一身老式中山装配一顶解放帽。黄桂芳和王建民则花大价钱各买了一件皮夹克,王建民买的深墨绿色,微胖的身体穿上后显得像个坦克兵,黄桂芳则买了一件大红色的皮夹克,也算是当年最流行的款式,往往一家人不到500块钱便换上了一身的新装。

王耀不等黄桂芳给擦完润脸油便去粮房揣了一把鞭炮跑出了大门,王建民换上新衣服后整了整麻纸和准备上坟用的东西。“大,我去给我妈上坟个,你就家里面坐的哇,中午了我接你去我大哥家吃饭。”“嗷,去哇、去哇。”老人显然有些心不在焉,越发上了年纪也越发的迟钝,缓缓的摆了摆手便回自己的小屋躺着去了。王建民跨上了三八大杠出了门,黄桂芳也拾掇了拾掇家里的卫生后去邻居家串门。

三十的白日里并没有什么过于特殊的地方,无非是各家各户穿上了新衣服,到处串门唠嗑,互相摸捻着对方衣服,夸赞一番如“料子真好”之类的话语, 问问价格后又置一两句评语。中午饭往往吃的简单一些,例如吃些早上剩下的鱼肉、炖个肉菜之类的,也有的刚好要一起去上坟烧纸的,在哪家会面,也就顺当在哪家把饭一吃,往往这种形式的饭菜便要丰富一些:五六个凉菜便于男人们发挥一下庄稼汉的酒量,一个主菜往往是炖羊肉、炖猪骨一类的大菜,最令孩子们开心的是可以喝一整瓶的诸如”澳得利“、“香槟”、“非常可乐”之类的饮料汽水。

傍晚时分,噼啪零星作响的鞭炮声、麻雷声往往是一些焦急过年的孩子点着的。王耀、董普、董柱一手拿着鞭炮,一手拿着供香,点着骗炮的引线后快速扔出去,大多鞭炮还未落地便“啪” 的一声在空中炸开,三个人玩的不亦乐乎,边跑边闹。却不知什么时间鞭炮和供香在董普的手中碰到了一起,”啪“的一声给董普炸愣在了原地,而后看看自己冻的红黑起皴了的小手还捏着一个鞭炮上半部分,手上酥酥麻麻的感觉十分的奇妙而又让人惊恐,最后竟哈哈哈地自己笑了起来。一旁的董柱和王耀也被吓到了,以为董普的手像去年手拿麻雷放炮炸进医院的董亮一样,所以赶忙凑过去看。“疼不?”“看起来好像没事奥,没流血。”董普丢掉了供香和炸了的鞭炮,搓搓手说:“不疼么,就是有点麻。走哇,回家看电视哇。”

夜色将黑也是大人们开始真正“娱乐”的时候,平时充当着小卖部的王五家这会儿已经人声鼎沸,只见王五盘腿坐在炕中间,两边围坐着四五个汉子,手里攥着一块两块的红色、绿色的人民币。“赶紧押了啊,押好离手啊!”“来来来,我押2块钱。”“我跟上侯小子押一块的”“我押2块”“发牌了、发牌了,不能动了啊”王五嘴里歪叼着一根哈德门,手上熟练的发起了扑克牌,右手捏着一摞扑克牌往左手轻轻一甩,便剩下了最上面一张和最下面一张发给旁边围坐的汉子。“唉,甚臭手了,三七闭十。”一旁的汉子翻开牌后自恼着把牌一丢,引来后方观看的人一阵唏嘘。王五见状先收了这稳赢的2块钱,嘴里还催促着其他几个“开开开,赶紧开。”“庄家先开!”“王五肯定拿的好牌,你看了,呲的开心的”“乃必须的哇,来来来,三六九,家家有。”王五嚣张的把牌亮了出来,准备把几个汉子押的钱都收入囊中。“放下,放下!作甚呀,把你厉害的,看见么,九天皇!”随着“九天皇”的出现整个“推对子”的耍钱活动走向了高潮,更多的人参与到了其中,整个小屋已是塞不下更多的人。

三十的夜晚显得闹腾了些,王建民和黄桂芳不到七点就回到了家中。黄桂芳准备起了猪肉白菜的饺子馅,王建民将炕桌放到了炕上,而后准备了花生米、猪皮冻、瓜子大豆之类的干果放到了桌上,最后带了一瓶新开的河套老窖十年放到了炕上。这一切都准备好后,带着老人上炕盘腿坐下看起了春晚。电视里正演播着赵丽蓉和巩汉林的小品《功夫令》,一句“站似一棵松”“我看你像颗葱”把老人和王建民父子俩逗得捧腹大笑。“冻死我了、冻死我了。”随着一阵急促促的跺脚,王耀已经玩回了家。一看到炕上的好吃的,便赶忙脱了鞋像只猴子一样爬上了炕。“爷爷、爸爸,春晚演的甚了,好看不?”说时间,小手已经从盘子里抓了几颗花生放到了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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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那天,我揣着相机与录音,去河边找鬼。 笑死,一个胖子当着我的面吹牛,可吹牛的内容都是我干的。 我是一名探鬼主播,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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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序言:一个原本活蹦乱跳的男人离奇死亡,死状恐怖,灵堂内的尸体忽然破棺而出,到底是诈尸还是另有隐情,我是刑警宁泽,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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