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鼻子出殡那天，老蔡就蹲在家门前的路边上，一口一口地抽着他的老汉烟。
有邻居经过时，老蔡也一言不发地抽着。他将目光投向远方，他在回忆，回忆这个从小到大被他打骂过的儿子的点点滴滴。
他才意识到，作为一个父亲，自己却从来没有那么一刻是充满着温情去想念他的每一个儿子。尤其是对待二鼻子，几乎是非打即骂，他从来都不愿意想起这个不省心的儿子。
老蔡打心里也承认，即使二鼻子杳无音讯远走他乡躲难和坐牢的时候，他都没有牵肠挂肚地担心和想念过。那时候，每当提起二鼻子，他都会不耐烦地说：爱死不死！
他自己都不明白，是自己天生不会疼孩子还是他们天生就不招人喜欢。总之，老蔡跟儿子们的关系，不像父子，像一言不合就吵架的兄弟。而老蔡觉得这个不省心的二鼻子简直就是他的仇家，仿佛生来就是为了气他的。
四个儿子中，只有二鼻子敢跟老蔡没大没小地吵架。争吵的时候，他们声音大到可以把房盖顶起来，还面红耳赤地互相对骂着。人们常见老蔡抡着个扁担或者铁锹、扫帚等家伙，咬牙切齿地追着满院子跑的二鼻子，大喊着：我打死你这个倒霉蛋！打死你！打死你！二鼻子则一边回头一边喊着：我就不死！我气死你！已经停下来的老蔡靠在房檐下，气喘吁吁地说：你爱死不死！说着，还冷不防地将手中的家伙向二鼻子扔去。机灵的二鼻子侧身躲过，哼着小调扭着屁股扬长而去。只听老蔡扯着嗓子沙哑地喊：爱死不死！
但是，他们之间吵归吵，却从不生怨，谁也不会记恨谁。这一点倒是很像老蔡这种没心没肺的性格。虽说二鼻子的性格像老蔡，可是，四个儿子中，老蔡最不喜欢二鼻子。这也是邻居们公认的事实。
如今，这个他最讨厌的儿子真的死了。老蔡依然说着“爱死不死”，可是，谁都能听得出，老蔡在说这几个字的时候，就像每个字都被灌了铅一样，艰难地从他的嘴里一个一个地吐出来。
老蔡的心在滴血。四鼻子死的时候没有这种感觉，老蔡心里最清楚。父与子之间的血浓于水的情感，只有在此刻的生离死别中才突然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它像一块开始融化的冰，在老蔡的心里撬动着、翻腾着，并逐渐开始抽疼起来。
而他始终不知道，已经与他阴阳两相隔的二鼻子是否在某一瞬间有过和他相同的感受？他很想知道这个答案，从来没有过的如此迫切地想。
情感的闸门一旦打开，老蔡已经无法继续蹲在路边。他脑袋低垂着，颤抖着将烟斗重重地在地上敲了两下，然后，匆匆起身大步走回家。老蔡的背影沧桑而迷离。
没有人会知道，老蔡回到屋子里会不会哭。只是，从他的背影中，人们看到白发人再次送黑发人的痛，痛到邻居们都心酸。
善良的邻居们真心祈愿蔡家人从此平平安安，当然也担心着悲伤的老蔡会不会从此一蹶不振。
可是，从此以后，人们很少能在路边看到悠闲地抽着烟的老蔡，少到人们有时候会忘记了老蔡的存在。
（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