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自曲折
一)
依路中午刚一回到宿舍,米婷拿了条毛巾一边擦脸一边堵在一旁:“林依路,你昨晚去哪了?不是答应要请我宵夜的吗?”
哦,好像是说过,但转念不知怎么就忘了呢?依路冲她笑了笑:“好了好了,今晚一定请你。”
结伴一起去上班,走到大门处,发现门外排了条长长的队伍,米婷“呀”了一声,拍了下后脑勺:“时间过得好快呀,又到了年度招新了,下午我又有得忙了。”
依路放慢脚步,频频回头望了望这群刚从职专出来的女孩子,想及去年“混”在队伍里的自己。
“不知这群人里,有没有第二个林依路哦?哎,我同你讲。”米婷在前面拽了她一把,凑在她耳边道:“当时因为你,戴先生还输给朱俊五百块呢!”
“怎么的?”依路愣了愣。
“他们两个打赌呀!就赌你在钻房能不能呆得了七天。”米婷捂着嘴笑道。
依路就不吭声了,抢先快步跑进了大门,心里很不是滋味,打赌这种事戴先生怎么也会做呢?而且还是拿她来打赌?她想得出了神,差点与站在门边的课长撞在了一起。
课长扶了扶眼镜,脸色似乎比之前和霭了许多:“又是你呀,刚好,钻房新到了一台六头钻机,不如你也一起看看?”
依路只得打起精神垂头站到一旁候着,新到的钻机停放在空地处,向南同着几位员工正在轻手轻脚地卸外包装,旁边站着两名日本籍工程师,在一旁指手划脚。
各个车间的管理人员都陆陆续续走了过来,站在戴先生左右,等着看新型钻机的“庐山真面目”。向南撬开木箱,首先将密封完好的一个黄色资料袋取了出来,之后是一本厚厚的操作手册,一旁的工程师接过来,将黄色资料袋直接递给了戴先生,自己则留下了操作手册,他又指挥向南开叉车,将钻机移进钻房去,这一群人又跟着进去钻房。到了置放区,向南听他们的指挥来来回回进退了好几回,怎样都没办法进得绿线区,急得满头大汗,日本人的脏话就来了,哇哇哇呼来了仓库的叉车师傅,又是倒了两三回,还是没办法摆正位置。
戴先生脾气就上来了,用日本人听得懂的中文吼道:“你,你们,站一边去,就知道瞎指挥!”
两个日本人只得忿忿地退到后边去。戴先生示意叉车师傅下来,自己就要上去开叉车,他一只脚跨到叉车上,想起自己手里还有资料,便回过头左右看了看,将资料往依路跟前一递,向依路努了努嘴:“你离远点,到一旁去站着!”
说完他两步跨上叉车,又是进进退退,整个车间嘈杂一片。
依路接过资料袋,想着这边还要好一阵呢,便溜去小机台旁去帮工人们码光板,再折回去时,钻机已停放好了,戴先生正大声训斥着叉车师傅,见依路过来了,扭头对她柔声说道:“你帮我将安装盘找出来,红颜色的那张。”
依路红着脸点了点头,慌慌张张地伸手往资料袋里翻,翻出一张红色光盘来,递给他,赶紧往后连连退了好几步。
戴先生偏不让她站得太远,他一面接过安装盘递给工程师,一边示意她站到前面来,向南已全身防护钻进了车床底部,正一根一根往钻头上配钻针,依路将资料袋扔给戴先生,赶紧绕到钻机后面去,戴上手套给他递工具。
戴先生不满意了,摆手阻止她,又示意她站在工程师身后,依路只得闷声站在他旁边,显示器里那些符号参数,她虽然能看懂一点,但却全然不感兴趣,他只顾自给她耐心讲解,也不管人家愿不愿意学,果然是个一厢情愿的人。
过了许久,向南终于喘着粗气从车床里跳了出来,对着这边做了个“OK”的手势,工程师手指头一点,钻机开始启动,“唰唰唰”六个钻头并进,速度之快是之前那些国产机所没法比的。各位领导相互吹捧了一阵,这才各自散去。
依路抬头看看时间,叹了口气,赶紧回头往二楼跑,大半天就这样过去了,自己还有好几份资料要做呢!
戴先生几步赶上来,举起资料袋往她头上轻轻敲了敲:“忙完了去我办公室,我教你怎么备份资料。”
楼梯上还有不少人,表情各异地看着她,依路的脸,瞬间通红。
二)
果然,宵夜时,米婷开始打趣她:
“林依路,听说戴文收你做了关门弟子哦,是不是改天要请大餐?”
依路不吭声,往炒田螺里使劲加辣椒酱。米婷一把将罐子夺过去:“哎呀!吃你顿宵夜,你难道想杀我灭口不成?戴文这个人在公司就是个传奇,一直零绯闻,他家里之前三天两头逼他相亲也没见有下文。从他今天的怪异行为来分析,这个人应该铁树开花了,你怎么想?”
依路懒懒地回答说不怎么想,她也真的没怎么想。她现在心里想的是另一件事,但又不知从何问起,只得闷头吃东西。米婷又要了两支啤酒,打开一支来仰头就灌,依路也学着她的样子灌了一大口,呛得眼泪都出来了,正待想要接着灌时,一只手伸来抢过了她的酒瓶。桌子对面,突然洋洋洒洒坐满了钻房的“兄弟”。
“我们在楼下等了你半天,竟然自己先来喝酒了?”向南将依路喝剩的酒仰脖一口气喝完了,盯着依路大声笑道:“今天要喝就喝个痛快,我来请客,老板,加两个菜,再来一箱啤酒!”那些兄弟哇哇哇哇又是一阵胡乱起哄。
米婷坐不住了,将酒瓶重重地掷于桌面,站起来就要走。依路拉着她,方想劝她再留一会,向南抢先道:“你也别急着走!难得的机会。咱们今天喝了这顿酒,所有的恩怨一笔勾销,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追我的林妹妹,各不相关。怎样?”
米婷犹豫了一下,重又坐下来,两个人立时将其他人当成了空气,你一支我一支地拼起酒来,昏黄的灯光下,两人由于过度亢奋而变得扭曲的面容,在依路望来渐渐模糊,原本因向南那句话而升腾起来的热情突又瞬间冷却,其他的人也都三三两两找了由头热热闹闹地拼起酒来,依路不喝酒,便借故远远地坐于一边去,坐了一会,也没有别人注意到她,便起身买好单,径直回了宿舍。
半夜里,米婷才回了来,她踉踉跄跄地摸到床边,俯身在依路床头望了望,又呆了一呆,便轻轻爬上对面上铺躺下了,起初她是辗辗转转翻来覆去,既尔有轻轻的呻吟声传来,依路睡得迷迷糊糊的,也只是迷迷糊糊地听着,到了凌晨时分,米婷的呻吟声愈来愈大。依路赶紧翻身起来,亮灯爬上去一看,吓了一跳,米婷正脸色煞白抱着肚子蜷缩成一团,淡灰色的裤子上,一大片血渍触目惊心!
阿莲也醒来了,只见依路跪在米婷的床上,全身发着抖,便知出了大事,她赶紧爬上床边的桌子,凑近去用力摇了摇米婷,再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
“得赶紧送医院!依路,你看着她,我去找保安!”
她从桌子上一跃而下,披头散发地就往楼下跑。依路慢慢定了定神,却不知该如何做,才能稍稍减轻米婷的痛苦,想着等下会有保安上来,便将床尾蜷得乱七八糟的床单扯开来盖在米婷身上,米婷神志是清醒的,只是疼得说不出话,她从枕头下摸出手机来递给依路,依路接过来,还没来得及说话,两名保安已抬着担架推开房门冲了进来,阿莲在后面喘着气催依路:
“依路,快点,你在上面轻轻将米婷推下来,我们三个在下面接着!”依路在下面三人的指挥下小心翼翼地慢慢将米婷往外推,四个人好不容易才将米婷弄上担架去,阿莲抹了把汗,抬头又催依路:“你快下来,随他们先去医院!我备一些米婷住院要用的东西后面赶过去!”
依路到这时,方才回了神,拿起梳子在头上胡乱挂了两下,睡衣也来不及换,汲了双拖鞋,将米婷的手机拿上便跟着跑下楼去。
医院并不远,开车也就十几分钟的路程,进手术室之前,米婷挣扎着指了指依路手中的手机:“电话......朱俊......”依路明白了,便打开她的手机在通讯录上找到朱俊的名字,连续拨了好几次,都无人接听,依路想及现在还是凌晨四点,人家还在睡梦中,应该等到天亮后再打。保安们将米婷送进手术室后就走了,留下依路一个人在手术室外候着,幸得医院里总不至于过于寂静,依路找了个位子坐下,开始发呆,怔了一会,她突然想起她应该将米婷的事通知一下向南,毕竟米婷是在昨晚喝了酒后出的状况,毕竟他们的关系那样的非同一般。依路又打开米婷的手机,果然在通讯录里,找到了向南的括机号码。
向南赶来的时候,天已蒙蒙亮,米婷还在手术室没有出来,阿莲也还没到,依路直直地坐在手术室门口,望着他一步步走近来。
“酒精中毒?还是急性阑尾炎?”向南挨着依路坐下,急急问道。
依路指了指手术室,摇了摇头。
“她酒量不错,昨晚那点酒,她是不会醉的。”他自顾自说,停不下来,“如果她有个什么闪失,你说是不是又是我的罪过了......你昨晚是什么时候走的?怎么也不打声招呼?我后来还到处找你呢?”
依路不吭声,有他在,她也能松懈些了,便仰头斜靠在座位上,闭上双眼养神。
眯了会儿,手术室的门开了,米婷被推了出来,她还未醒来,推进病房后,依路拿起治疗单看了看,上面赫然七个字“宫外孕破腹手术”,向南在身后探头也看到了,立时脸色苍白,像个雕塑一样站在门口一动不动。
天已大亮,依路再次拔打朱俊的电话,这次倒是打通了,依路还没来得及开口,对方就是噼里啪啦一顿教训,依路大咳两声打断他,向他简略说了一下米婷的情况,对方“哦”了两声,沉呤了片刻道:“这个事,你看要不要通知她的家人?先辛苦你们同一个宿舍的姐妹帮忙照顾一下?你们请假的事我这边可以处理好......”依路没等他说完,就挂了电话,再往门外一看,门外那个人也已不见。
阿莲风风火火赶来,左肩是米婷的小跨包,右肩是一个大帆布袋。依路接下她肩上的东西,两个人默然无语地挤在米婷的床边,女孩子间的友谊果然去得快来得也更快。
米婷慢慢醒了过来,挣扎着抬起头四处张望,依路将手机还给她,向她摇了摇头,她咬了咬下唇,拔通了另外一个号码:“我打给我表姐,她就在附近,等她到了,你们就回去上班吧,真的太麻烦你们了......”
待她打完电话,阿莲汲了毛巾来给她擦汗,麻药估计还未完全散去,米婷的情况还算平稳,也没见她露出多么痛苦的神情,她只是侧转身对着墙,也不与依路她们讲话,依路稍稍挤进去一些,发现被套上已泪湿了一大片,坐在旁边的两人,不知该如何安慰,只得默默地挤在床上坐着陪她。
米婷的表姐很快便到了,她三十上下的样子,倒是一个朴实而善解人意的人,也不过多问米婷的病由,只是跑上跑下为她办理一并事情,照顾病人的麻利程度也不是依路与阿莲能比的。两人向米婷交待了几句,便道别各自回去上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