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向南(第十一章)

互生嫌隙


女孩间奇怪的友谊(网图侵删)

一)

年后初八开工,早上全体员工象征性地集合了一下,虽是日资厂,但也“入乡随俗”,发过开工红包,爆竹响过后,又宣布大家散去,通知说下午两点再正式上班。

依路昨天坐了一天的车,正浑身酸涨,刚好可以再回宿舍睡上一觉,中饭,她也不打算吃了,双脚刚踩下楼梯,就被后面的人推得一个趔趄,差点从楼梯上摔下去,回头一看,不知哪个车间的几名男工,估计是对时间安排不满,骂骂咧咧地从楼上往下面挤。受推挤的不只依路一个,米婷的鞋子被挤掉了,光着脚从楼梯上摔了下去,被旁边的女孩子扶起来,一只手掌破了皮,有血水渗了出来,她掂着脚找到鞋穿上,忍不过,尖声骂了他们几句粗话。

几个男工本已冲出大门口,听到骂声复又折回来,凶神恶煞地拦在米婷面前:“臭婊子,你再骂一句看看,别仗着有人撑腰,我就不敢收拾你!”

阿莲她们几个赶紧把依路从人群里拉出来,站到一旁去。

米婷可不示弱,抬起头瞪大双眼与他理论,与她一起的几个女孩子也围了上去,眼见着就要真闹起来。大门口的两名保安见到这情形,快步往这边跑来。

其中一个掏出对讲机来就要向上面汇报,另一个赶紧拦住他,回头冲米婷道:“米助理,大家都体谅一下吧,第一天开工,闹大了大家都没好果子吃!”

米婷双眉皱了皱,见围着的人越来越多,气焰正高着一时也下不来,对方更是粗人一个,当然更不会主动示弱,双方正对峙着,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时,钻房那一队人从对面过来了,向南赶紧跑上前去,挡在米婷身前:

  “闹什么?互相道个歉就散了吧!被上面的知道,都得滚蛋!”

  “滚蛋就滚蛋,怕什么!她不是也得一同滚蛋!”那人长得五大三粗,听口音不是本地人。

向南连拖带拽将他拉到一边去,也不知他是怎么谈的,末了那人回头狠狠啐了米婷两口,挥手叫上他的哥儿们,一遛烟跑远了。

米婷仍旧一副愤愤然的样子,冲向南嚷道:“狗拿耗子,你管什么闲事?”

向南也不恼,沉默着侧身让她嚣嚣张张地走过去,他再向两位保安笑着说了好些好话,然后招呼一行人走出大门。

依路也跟着慢慢往宿舍走,走在后面的一群女孩子开始轻声议论,依路隐隐约约也能听见一些,结合方才的情形回想一遍,依路便也开始有些疑惑。

她昏昏沉沉睡了一中午,又不得不爬起来去上班,第一天上班,还有许多工位没有恢复,倒也大多时间都闲着,女孩们凑在一起分享老家带来的零食,依路也带了一些,分了几份,往青姐与师傅办公桌里各塞了一份,一份拿出来大家吃,再给钻房的兄弟和食堂阿姨各留了一份。

女孩子们闲在一起,便总要说别人的闲话:

“真看不出来哦,米助理还很勇敢,换作我,肯定是不敢吭声的。”一个说。

另一个嘴里还在嚼着东西,抢着道:“你这个词用得不对,什么就叫勇敢啊?她这明明就是嚣张,不过我倒是没有想到,除了朱课长,还有别的人也护着她!”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另有一个胖姑娘,几个人中数她工龄最长,自然也最有发言权,“人家原本是一对,还是一起进厂的呢!”

“哦!难怪呢!”阿莲叹道,她慢条斯里地看了她们一眼,“少在这里说别人,有本事你们也多找两个哇!”

“我才不要呢!”正在吃东西的还真有些恼了,一把花生往桌上一扔,转身跑着下楼去,“多没意思,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也不怕遭报应!”

依路的心不由自主地沉了一沉,站在一旁更觉得没意思,也跟着下楼走到车间去转,路过钻房门口时,她停都没停,更别说进去了。

晚饭时,她将抽屉里的零食全拿了送给兰阿姨,找了一张靠边的桌子坐着,与钻房那群人隔了好几张桌子,向南举着个食品袋向她挥了挥:“中午没见你来吃饭,给你留的东西他们瓜分得都差不多了,你再不来可就没了。”

依路向他们笑了笑,坐着没动:“那就给大家一起分了吧,我这两天吃了太多干东西,上火。”

向南愣了愣,没吭声,将食品袋扔到桌子中间,也没有别人敢动他的。

依路细嚼慢咽,待他们都走了,才慢慢收拾回宿舍去。

接连闷了几天,她都离他们一干人远远地,自己也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兰阿姨因为受了依路的东西,便隔三岔五的送一些她自己在家里炸的“干果子”来给依路,桌子上一摊,男工女工挤一堆来抢,钻房里有一个小个子的,平常似乎就是向南的“尾巴”,便趁着人多来抓吃的,上前来问依路何以最近疏远了他们?

依路这时其实心又静了,顺势装了一袋子“干果子”递给他:“没什么,是我自己上火这几天不舒服,所以做什么都没心情。”

一来二往地,她与他们又坐到了一块去,只是,她开始刻意地,与向南拉开了距离,尽量不再与他独处,就算不得不与他讲话,她也时时提醒自己不可太过随意。

向南看依路对自己越来越客气,便也默默揣测着她的心思,两人均在淡漠的表象里客套着,对彼此更加小心翼翼。

网图侵删


二)

不知什么缘故,都过了正月十五,黄师傅还没返岗,一时,部门里也没有合适的人员可以代替,青姐每日兼顾两个岗位,轮岗跑个不停,几天下来双眼都熬红了,课长见不是办法,找戴先生一商议,决定让依路学着先顶几天,这倒又是依路的机会。但黄师傅所负责的,大部份是工程部生产工具的终审,这可不能出一点差错,一错那可就是大损失,依路自知自己资历能力还远远不够,便推了又推,戴先生承诺自己给她把关,依路只得硬着头皮上阵,打着十二分的精神在工程部盯着,但凡需要她签名确定的样板,她都反反复复检查多遍,确定无误后再找戴先生复核过,她才敢最终放行,如此忐忑不安的,幸好半个月支撑下来,倒也没出什么岔子。

待黄师傅回来,依路在工程部也混熟了,她的位子又有了新人接替,部门里几个工程师一商议,觉得依路颇具“可塑性”,最终被留了下来,真真正正成了黄师傅的助手,且也有了出入电脑室及资料室的权限。

公司新的“组织架构图”张贴出来,她仔细找了一找,品管课的岗位架构里,竟然也有了她的名字,岗位名称是:“技术员”,列于工程师的分支之下,她在心底偷偷乐了一乐。当然她也很清楚,她能得到这个机会,完全是黄师傅和戴先生的极力举荐,黄师傅自是不用说,他是真心实意的培养自己,而戴先生,依路觉着此人喜怒无常,又从不按常理出牌,从旁人看来,他并不是个随和的人,但却偏偏乐于教导依路,他亦是个时时黑着脸不苛言笑的,但对依路却能有副“平易近人”的模样。但若说他别有所图嘛,却也并不像,除了时不时与依路开开玩笑,似乎也并无别的迹象,慢慢地依路就干脆不去揣测了,想着自己做人做事力求无愧于心就好。

部门里女多男少,说三道四的自然会有,依路也懒得理会,心道计较这些不如自己多学些东西,一忙完手头的工作,得空她就往电脑室与资料室去,那时候不像现在,电脑人手一台,那时的电脑还是稀有“物种”,只能由公司设电脑室统一管理,各部门文职需要用到电脑时方可去电脑室操作,且凭卡出入,依路虽在上学时学过电脑,但也只是会教科书上提及的基本操作,制表与绘图是一概不会,只得立在别人身后“偷学”,一有了空位便尝试自己操作;遇上实在人满时,她又只得跑到工程部来,借着问资料的空隙看那些工程师制作钻带;审查样板时,遇上理解不了的,不再只一味向师傅讨教,而是愿意多花时间去资料室查找MI,慢慢地车间的同事若遇上些难题,有愿意问她的,她竟也能给予解答,原本对她说三道四的那些人,倒也慢慢地开始认同起她来。

某次,一位工程师制图时忘记在文字部份添注实心,出菲林时便只有暗影,依路当时在临座后站着,看他急得满头大汗,便走过去帮他轻点了一下快捷键,错误立时纠正了,工程课长恰在门边看到,很是惊讶,当即召集部门开会,说人家一个“偷学”的,技能都高过你们专业的了,你们不觉汗颜吗?他从旁观察了依路一阵子,便直接向品管课要人,依路本依属于黄师傅名下,算来已是超出了部门人员编制,品管课长不假思索就签了调岗单,将依路调往了工程课。

“才一年不到,你已是第四次换工衣了。你真了不起哦!”米婷给她办完手续,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依路倒并没有多高兴,她只想着既做一行就要学一行,总好过毫无追求地打一份工罢,她也不理睬米婷的弦外之音,只淡淡地向她道了声谢,倒是没想到,她的淡然反而更是刺激到了米婷,她利用用皮尺给依路量肩宽的当儿,推搡了依路一把,依路本就瘦,往后一倒,撞在了办公柜上,头部着着实实地闷响了一声,依路疼得不自禁喊出了声,当时总务课没别人在,米婷的脸红了红:“不好意思,我没想到你这么弱不禁风的......”

依路定定地看着她,觉着自己也不能任由她欺负,依路反手夺过皮尺往地上一扔:“米助理,我可是哪里得罪你了,还是碍了你什么事?”

米婷见她瞪得双眼浑圆,一时怯了下来,捡了皮尺慢慢走到一边去。

依路抬头挺胸走出总务课,心里隐隐地很不是滋味。

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哪。依路与阿莲的床位面对面,米婷则睡在阿莲上铺,宿舍虽很少有人员到齐的时候,但也总有她们仨同在宿舍的时机,只要米婷与阿莲同在,两大“美女”之间不鸣则已,一鸣必是夹枪带棒的,这本与依路没什么关系,但在旁人看来,依路毕竟与阿莲相近些,便总有意无意将依路顺带于她们的战场里,做着尴尬的“夹心饼”。

自那次依路被“误伤”后,米婷好似对她客气了不少。送工作服过来时还特意再三确定依路是否合穿,依路不是“小气”的人,对她依旧客客气气,有问必答。

但她见依路愿意理她,便干脆整个人倚靠在依路的办公桌上,话题围着阿莲打转:

“你不知道,我昨天在财务部看了上个月的单,她一个月里贪的,比我们一年的工资都多,明明都是可以修理的板,她全当了废品卖了!”

依路在草纸上作图,头也没抬:“你查出来问题,倒是可以与朱课长说。”

“又不是没说过,财务每个月都会说,但说也没用,有那个日本理事的签名。”

依路抬眼向她笑了一笑,意思是,那你要管什么闲事?

米婷脸红了红,后面倒似成了没话找话的了,说依路你穿上这灰色的工作服整个人都比从前好看了许多,为什么不改穿一双高跟鞋呢?再配一条浅色的裙子?

依路只得回道:“还没有时间去买呢,也不知去哪里买。”

正对上了米婷的兴趣,她嘻嘻一笑:“这周日吧?我陪你去!”不待依路答应,转身一扭一扭跑了出去。

到了周日,依路已忘了有这件事,米婷一早起来一边梳头一边高声喊依路起床,阿莲与其他室友都差点惊掉了下巴,依路洗漱回来,遇上阿莲满是“幽怨”的目光,依路来不及解释什么,就被米婷拉着,去挤往市区的公交车。上了车,依路才留意到,米婷今天改了装扮,一身浅黄色运动服配双平底白球鞋,看来倒比平时可人许多,脸上没化妆也没像平日那样板着,似乎是发自内心的“欣喜”,她比依路大了好几岁,个头稍高些,圆圆的脸,若一笑,便隐隐现出两个浅浅的酒窝,依路直到今日才这么近地打量她,心里叹道,原来她不化妆时更漂亮,难怪向南......一想到向南,她对米婷的好感不由减了几分,立即移开视线望往车窗外,路旁的行人步履皆匆匆,像她们这样的外地人居多。

在这呆了快一年,逛这真正的“街”倒还是第一次,她之前与宋远竹她们要买些什么,也就在工厂周围的镇子里逛,衣服鞋子买的大多是地摊货,大学期间这样的专卖店倒也是逛过,但也大多只是“逛”,如今为了配上灰色的西装衬衣,依路只得“奢侈”了一回,两人逛了半天,米助理满载而归,依路也手提了两袋,两人有说有笑地一路走回来。

回到工厂时,刚好是晚饭时分,向南一行人方从食堂出来,迎面遇上她们俩人,不由呆呆站直了,嘴巴张得大大的,依路侧目一望米婷,她方才的欢快立时不见,见向南站在前方,饭堂也不进了,提了大包小包转身快步往宿舍走去。

依路没事人一样走过向南跟前,向南跟着依路又折回食堂,坐在依路对面踌躇良久,又跟着依路走到宿舍楼下,依路都要上楼走了,他还是不知从何开口。

依路往楼梯上走了两步,踌躇着还是折返了回来。

两人在马路旁远远地对着站了一会儿,夜色还不是很浓,来往的行人很多,虽然没有人注意到他们,但这样在大马路上站着终究尴尬,依路转身往市场方向走,向南在后面离了几米跟着,她记得市场侧面有一个小亭子,亭子周围有一些高大的阔叶榕树,到那树底下说说话倒是合适,到达时,大树下这儿一对,那儿一对,亭子里也早已坐满了人,依路只得在一角稍僻静处停下来,靠着木栏杆站着,向主管慢慢移过来,站到依路面前。

“你要说什么?”依路抬头看他一眼,他脸上还是那样标准化般地微笑,只是辛苦了一天,疲惫仍是疲惫,并没有因为见到依路,疲惫就化解两三分的。

“我想同你讲讲,米婷的事。”向南略迟疑了一下,轻声道,“我与她确实谈过一段时间,但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依路怔了怔,原本想要问,譬如“那你现在还喜欢她吗?”但转念一想,自己或者并不喜欢向南,也就没有深究下去的必要。她双脚站得有些发麻,便跳起来去摘向南头顶的树叶,一跳一扑空,再跳又扑空,一时泄了气。

向南抬起手来,折下一枝来,递给她:“我们的事,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依路接了树枝来,绕过亭子后边,回头冲他笑了笑:“或者我可以帮帮你们,能够破镜重圆不是更好?”

向南听来,一双眼立时无了生气,闷闷地不再吭声,他快步赶上她,扯住她手里的树枝用力一拽再一松,依路险些摔倒,等站稳来再看他时,他已三两步越过依路快步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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