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菀风,丰、镐两邑共用一社,我为两邑之邑宗,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巫僮,无论何时何地,皆须称我为邑宗大人,知道了吗?”
脱鞋进屋,这是淑姜坐到菀风对面后,听到的第一句话。
青衣巫女端坐正中,背后是三屏相接的玄鸟木屏,炉烟袅袅中,那玄鸟仿佛活了起来,振翅欲飞。
此时此地,这位邑宗大人才算是有了几分巫者的架势。
淑姜尚不太清楚这些巫者的等级,却也知道邑宗不是普通的巫者,在大商邑,邑宗出巡时,身后总是浩浩荡荡跟着一群人,而眼前这位邑宗大人,则更像是一个深居简出的隐士……
“听明白了?”
菀风的声音,把淑姜拉了回来,她连忙点头。
“叩首行礼吧。”菀风下了命令。
淑姜直起了身子,双手高举,放在额头,向菀风叩首,在大商邑,她去参拜社树时,就是如此行礼,也看过别人这般向巫者行礼。
“还算知道些规矩。”菀风微微点头,“起来吧。”
正襟危坐,淑姜等待着菀风的教诲。
没有多余的开场白,菀风直接点出了淑姜最关心的问题。
“知道什么是巫者吗?”
淑姜摇头。
“知道姜姓出自炎黄八姓吗?”
淑姜继续摇头。
“你不是哑巴,说话回答。”
淑姜有些慌张道,“不知道。”
“开头要带上称呼。”
淑姜咽了下口水,回忆了下那些小兵和侍女的说话方式,低首道,“启禀邑宗大人,淑姜不知。”
“炎黄八姓也不知吗?”
“是,邑宗大人,淑姜不知。”
“那就从头说起吧。”菀风轻轻出了口气,开始娓娓道来,“通晓万物者神。上古有神明居于人世,启人于蒙昧中,人为万灵之长,可通神,其中以侍神者最擅通神,他们天生就能行气,故而天目自开,灵台清明,可以说是半神。次一等的便是巫者了,巫者灵台清明,可通过后天修炼行气,半开天目。再来就是凡人,凡人天目晦暗,灵台亦不够清明,但凡人也可以通过修炼,掌握各种方术武艺。”
菀风说罢,不再言语,似在等淑姜消化这些话。
听了这些话,淑姜确实有些反应不过来,青帐中,若风说自己天目黯淡,与凡人无异,却也说过自己灵台清明,那自己到底是侍神者?还是巫者?还是凡人?
菀风似是知道淑姜在想什么,从怀里拿出了一块玉佩。
淑姜怔住了,那是一块飞熊玉佩,怎么会?那交给若风的那块又是……?
“这一次,有人出手换了玉佩,但记住,以后你不会再有这样的运气。”菀风揭晓了答案,却没说出究竟是谁换了玉佩。
散宜生?姬发?还是……吕奇?淑姜心里充满疑问,但看菀风没打算说,也不敢追问。
菀风顿了一下,继续往下道,“夏朝以前,统领天下万民的,皆是侍神者,如伏羲、女蜗,几乎与神无异,称之为皇。如轩辕、神农,可借神力,称之为帝。其后的尧舜,为炎黄之后,亦是侍神者……”
看着淑姜一头雾水的样子,菀风有些挫败道,“你家里……,不会连三皇五帝的故事,都没跟你说过吧?”
淑姜点头,随即又察觉不对,连忙道,“是的,邑宗大人,没说过……”
“我方才说的轩辕就是黄帝,神农就是炎帝……罢了,这些以后再说,你只需知道,自前朝起,统领天下万民的,便都是凡人,凡人统世,便是王者。三皇五帝的血脉中,以炎黄二帝最为壮大,两脉传了数十姓,其中八姓最为尊贵,被称为炎黄八姓,姜姓为其中之一,现在,你明白自己的处境了吗?”
“明……明白……”口上说着明白,淑姜却并不明白,她虽不太出门,但就她所知的,左邻右舍中姓姜的不止她一家,完全看不出有什么尊贵的,而自己这个所谓的“侍神者”,若没有父兄的保护,可能早就死了,这样的自己,能对高高在上的王者产生什么威胁?
“我看……你好像不怎么明白,有什么要问的?”
“我……”
“想清楚了再问。”
“……”
淑姜被菀风弄得有些找不到北,这位家宗大人,到底是允许自己问,还是不允许自己问?或者……有些问题,她不该问出口?
淑姜纠结,菀风到是耐心,就这么淡淡地看着她,在菀风的凝视下,淑姜的心绪慢慢平复下来,轻轻问道,“家宗大人……,淑姜是凡人吗?”
“你想当凡人?”
“是的,家宗大人。”
“你不是凡人,也当不了凡人,但你……可以当一个小巫。”
“那我……到底是……?”
十三岁的少女,还理解不了那些晦涩的话,菀风看着那双猫儿似的无辜杏眼,不由起了一丝怜悯,招手道,“近前来。”
淑姜乖乖挪了过去,菀风伸出指尖,点向她额头命令道,“闭眼!”
这一幕,淑姜觉得似曾相识,只是尚来不及细思,便觉周身起了细风,耳边听菀风道,“这就是行气,我相信,这种情形,你不是第一次经历了。”
原来这就是行气,淑姜想起菀风说的,侍神者天生可以自己行气,所以,自己是侍神者了?可自己的天目黯淡又是怎么回事?
正想着,淑姜耳边响起了一记低吼声,随着这记吼声,她眼前隐约出现一团白光,那白光模模糊糊扩散开来,她陡然看见一团黑气朝自己扑来!
“退下!”还来不及害怕,耳边已响起菀风的呵斥声,那团黑气缩了回去,里面隐隐显出一只异兽,正是梦里所见的飞熊!
周身流转的细风慢慢消了下去,眼前景象顿时烟消云散,耳边又听菀风命令道,“睁眼吧。”
淑姜睁眼,向地上那块玉佩看去,那玉佩好端端的躺在那边,并无异状,但淑姜好像隐隐能看见上面有一些黑气的流转。
“上古兽魂。”菀风的视线也落到了玉佩上,“申、吕两国的飞熊纹,非是臆造之物,上古有诸多异兽,只是这些异兽早不存于世了。”
菀风说着沉吟了一下,转过话题道,“这就是封印。只不过,我和灵女都想错了,我们以为你被封了天目,但实际上,你是被封了丹田,无法自然行气,长期下来,天目自与凡人一般黯淡……丹田就是你肚脐下三寸左右的位置……,至于天目,眉心之间一点光,你刚才应该看到了。”
谜团在瞬间解开,淑姜终于明白,梦里,飞熊兽魂不准她出门,其实是在阻止她行气。水里,飞熊玉佩突然出现,自己小腹一沉,也是飞熊兽魂在阻止她行气。也因此,父亲才嘱咐吕奇,必要时,让吕奇把玉佩给自己戴上……
所以,自己其实还是侍神者……
“家宗大人……,那铃声……”
“行气铭的铃声,是由灵气催动的。”菀风解下了腰间的行气铭,晃了一下,没有铛簧的铃,自是发不出声响,“所谓行气,就是行天地灵气于一身。”随着话音落下,淑姜又听到了那低沉的铃响。
“也不是什么人都可以修成巫者的,人出生时,先天气盛,灵台相对清明,但其中仍有差别,巫者挑选巫僮,就是用这铃声来甄别,只是过了一定的年纪,后天气盛,灵台渐暗,就听不见这铃声了。”
听着这些超越常识的事物,淑姜暂忘了忧愁,她急于想知道更多,不禁脱口而出,“灵台……家宗大人,灵台是什么?”
菀风抬手,放在了胸口偏左处,“这里就是灵台,灵台是心,但不止是体内跳动的那个,心可感知一切,只是心会被很多东西蒙蔽,渐渐变得晦暗,巫者不一定要开天目,但这里,必须保持清明。”
淑姜闻言,若有所思,仔细感觉一下,她渐觉心口这个地方沉甸甸的,似乎是有什么东西蒙在上面。
“对了,那时,我应该提醒过你不要反抗灵女大人,为何反抗,你看到了什么?”
突然而至的问题,让淑姜有些反应不过来,她抬眼看向菀风,菀风眉头微拧,眼中有一丝焦虑,淑姜脸热了起来,低下头,嗫嚅道,“我是怕连累父兄,我看到……看到三公子抱着……”
“知道了。”不待淑姜说完,菀风立时打断她,同时也松了口气,“这些你就忘了吧,万不可对人提起。”
“嗯……”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菀风叹了口气,沉默了一会儿道,“记住,侍神者也好,巫者也好,凡人也好,说到底不过是人,人有所长,亦有所短,侍神者不过是多知道些,凡人也有厉害的,而巫者在修炼之前,也不过是凡人。”
这番话,又将淑姜拉回了沉重的情绪中,她似懂非懂,隐隐明白菀风要说什么,自己却无法组织答案,幸好,菀风替她说出了那个答案,“带着封印,像一个凡人那样,成为巫者吧,这样,才不会连累你父兄。”
提到父兄,淑姜的心更沉了,她明白,摆在她眼前的只有这一条路,她的生活也不可能再回到从前,可内心深处,还是有些什么在抗拒着……
“起来吧,我带你去你的屋子。”菀风起了身。
淑姜的腿坐得有些麻,咬牙跟着起了身,不大会儿,菀风已立在门外,穿了鞋等着她,见她神色郁郁,问道,“还有什么想问的?”
“家……家宗大人,世上还有其他的侍神者吗?”
“大商治下,只有效忠王朝与诸侯的巫者。”
“可是……”
“没有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