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兄,送到社庙后……会怎样?”
吕奇刻意跳过的事,还是被淑姜察觉了。
吕奇的脸色愈发难看,他不知如何解释,侍神者天生神力,姜姓又是炎黄八姓之一,出自八姓的侍神者是王朝最忌讳之事,送入社庙后,自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反正……会有不好的事,否则阿爹也不会瞒着了。像我们这样身份低微的人,不该是侍神者的,你明白吗?”吕奇蹲下,紧紧攥住了淑姜的肩膀。
淑姜不明白,但她明白吕奇的恐惧和担忧,所以她不再问下去。
十三岁的年纪,虽还不能明白复杂的人事,却也能分得清谁是真心为她好。
而吕奇眼中的恐惧担忧也让淑姜难受,这些年来,她无忧无虑地活着,从不知道父兄心中还替自己担着这么一个秘密。
见淑姜神情黯然,吕奇也是心疼,摸了摸妹妹的后脑勺,“阿淑,你也不用这么害怕,只要不乱说话就没事,回头我们到了岐周,入散宜生门下就好了。”
“阿兄,我们去不了岐周……”淑姜想起了梦中的怪鸟,“玉佩丢了……”
其实也不是丢了,玉佩可能落在了姬发手里,淑姜压下了猜测,毕竟姬发身份高贵,自己和吕奇这样的小民去讨要,只怕又会惹上什么麻烦。
“你怎么知道丢了?”吕奇吃了一惊,随即又觉得自己大惊小怪,淑姜还有什么不知道的。他全然没想到玉佩会丢,全拜眼前这个妹妹所赐,只憨憨一笑,“丢了就丢了,大不了我们去大公子府邸蹲散宜生呗。”
“吕奇——,淑姜——”
远处传来喊声,是姬发的小兵,来找兄妹俩去渡口集合。
“你们兄妹到有意思,这么多大人物来丰邑,大家都去看热闹了,你们躲在这里做什么?”
吕奇笑着解释道,“你也知道我妹妹被那颠老骗了,我怕她乱说话,和她交待几句。”
姬发的小兵到是好心,安慰道,“没事,咱们公子人可好了,治军是严格了点,但对百姓很宽厚,否则也不会亲自下水救你妹妹,不过一会儿人多,是不能乱说话,灵女大人若风来了,三公子和散宜先生也在。”
吕奇闻言跳了起来,“散宜生?不,我是说散宜先生也在?”
“哦?你们也是投靠散宜先生的?”
正说着,耳边欢声雷动,抬眼看去,前方密密麻麻的人群,把兄妹俩吓了一跳。
小兵笑道,“都是附近的村民,哎,让一让,各位乡亲让一让。”
拖着大船的灵兽,神秘的灵女,大门客散宜生,三公子姬鲜,再加上原本就在丰邑的二公子姬发,一时间风云际会,这些这些,怎么能不让十里八乡激动,不前来围观?
这也看得出,周国宗室很是受百姓们爱戴,淑姜偷偷看向周围,人们脸上皆是陶醉的神情,而吕奇知道散宜生来了,简直就是瞌睡时送来了枕头,也是乐开了花,但远远见到陶伯时,吕奇还是收敛了兴奋之情,捏了下淑姜的手,意思叫她谨慎,淑姜低了头。
走过去,只见陶伯边上站着一名中年文士,三缕长须飘然,一身细葛便服,神态从容,颇有几分传说中的隐士风范。
陶伯向吕奇招了招手,随后同那文士行礼,“散宜先生,这就是屠户吕尚的一双儿女,请过目,人都齐了。吕奇、淑姜,快给先生行礼,先生这次前来,是为协助灵女护送你们去岐周。”
吕奇连忙拉着淑姜抱拳弯腰,头恨不得碰到地上。
散宜生微笑道,“不必多礼,在此稍候吧,等灵女大人探查好了,我们就能走了。”
能去岐周了,吕奇激动地很,淑姜抬头,却觉得天际那片阴云遮去了前路。
“散宜先生,恕小子冒昧,我们兄妹俩就是来投奔你的。”人多眼杂,本不是说事的地方,可眼下玉佩掉了,没有信物,吕奇只能想办法套近乎。
散宜生笑了笑,并未开口,边上侍者抢着同吕奇道,“先生为伯侯招揽天下贤才,皆凭信物,敢问信物何在?”
吕奇立时苦下脸,看着滔滔渭水道,“在水里……丢了……”
“没信物可不行。”侍者摇头。
“先生,我说的是真话。”吕奇急了。
陶伯在边上不忍道,“散宜先生,我在吕尚那边验过飞熊玉佩和迁令。”
听到这些,散宜生并无特别反应,只对侍者沉吟道,“飞熊……,那就是申、吕之后,等到岐周安排一下。”侍者恭敬回了声“是”。
“谁是淑姜?”一阵急促脚步声传来,远处又跑来两名小兵,看衣着,并非姬发手下。
吕奇下意识护住了淑姜道,“你们找我妹妹什么事?”
“灵女大人要她去,什么事轮得着你问吗?”说话的小兵,斜着眼,口气很是令人不舒服,
吕奇踌躇了下,看向散宜生,尚未开口,这斜眼小兵已是不耐烦,伸手要拽淑姜。
“放肆!”散宜生的侍者呵斥道,“没见到先生在此吗?”
“在又怎么啦?散宜生处理百姓之事,灵女大人处理巫方之事,碍得着嘛?”
斜眼小兵边上的同伙还算识趣,向散宜生行礼道,“三公子也等着呢,还请先生通融。”
“我可没说不放人。”散宜生笑了笑,“二公子通报的游方术师只一人,这位小妹妹是大商邑来的百姓,我这位侍者的意思是,主公素有仁爱之名,两位可是明白?”
斜眼小兵“哼”了一声不以为然,另一名小兵连忙应道,“先生说得是,淑姜,跟我们走吧。”
“我也去。”吕奇知道躲不过,干脆拉起淑姜的手,就要一起走。
“有你什么事!”
斜眼小兵推了把吕奇,吕奇顺势拉住斜眼小兵,撕扯了两下,吕奇扎马一推,看似不怎么用力,那小兵已是连连后退,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另一个小兵见同伙吃了亏,也不再客气,正要动手,背后传来一声呵斥,“住手!”
那人走来时,逆着光,看不清脸,唯见衣衫在光影中飘动,俊逸非常。
“三公子……”斜眼小兵爬起来,正要告状,又被来人喝退,“先生在此,不可造次。”
散宜生欠了欠身,向来人道,“三公子,也没什么,小孩子没见过世面,被吓坏了。”
淑姜抬眼,呆了呆。
在大商邑,淑姜不是没有远观过达官贵人,年轻的士卿们穿着窄袖短衣,露出肌肉结实的小臂,或按剑,或背弓,目光灼灼,身姿矫健。
眼前的人,穿着淑姜未曾见过的宽袖长袍,黑衣灰纹泛着浅浅的银光,宛若幽苍深邃,星波隐现。
在这样深色映衬下,这人的脸好似放在丝绸上的白玉,高耸的眉骨下,明眸若水。
伯侯三公子姬鲜,初见时,淑姜只觉如天人降临在眼前。
“不怕了吧?”散宜生在边上调侃道。
淑姜被说得脸热,又低下头,姬鲜笑道,“早知道这两个东西这么不会办事,便该我亲自来,小妹妹,不用怕,我带你去见一个好看姐姐,问几句话就好。”
见姬鲜似还好说话,吕奇讨好地笑道,“三公子,小的吕奇,是淑姜的兄长,我妹妹怕生,能不能……”
姬鲜敛了笑容,“灵女的面不是谁都能见的,候着吧,我周国何曾为难过稚童?”
姬鲜口气淡然,并不严厉,但不知为何,吕奇被对方的眼神压得不敢开口。
淑姜也不由害怕起来,只是姬鲜已牵起她的手,动作不可谓不温柔,她无法拒绝,被带着走了两步后,淑姜猛然回头,见吕奇亦是焦急万分地看着她,彼时兄妹俩皆没想到,只此一眼,别后数年。
步入青帐,姬鲜放开了淑姜,有意无意在她身后推了一把,淑姜踉跄了下,走了进去,随即听到一记铃声。
这铃声不是菀风的,虽然听起来差不多,但淑姜能明显感觉到,铃声是从眼前这名女子面前发出的。
这女子就是姬鲜说的好看姐姐吧?
这位好看姐姐蒙着面纱,露出小半张脸,光看那双漾着星波的眼眸,就知道这位姐姐一定长得非常好看。
“若风,人我带来了。”
姬鲜大咧咧坐到了榻上,与若风之间隔着一张案桌,两人对视一笑,便是淑姜对男女之事还懵懂,也能感受到这两人关系不寻常。
“见到灵女大人还不快行礼?”边上留着厚重额发的侍女训斥道。
“无妨,小孩子嘛。”若风的眼睛弯了弯,更是好看了。
淑姜连忙跪下。
“不必行跪坐礼,青帐不算室内,地上脏得很,快起来吧。”若风话语亲切,淑姜有些不知所措地起身,再度作揖。
大商治下,室内与室外行礼不同。
在室内皆是跪坐,因此行礼皆是跪着行礼,在室外则是站在行礼,淑姜头一次入青帐,不知怎么算,故而才分辨不清。
“淑姜,你叫淑姜是吗?”若风的声音与她眼睛一般婉转美丽。
淑姜却并未被这美丽抚平,这是她第一次单独面对这么多陌生人,她怯生生地回了个“是”。
若风柔声安慰道,“别怕,我是岐山神宫的灵女若风,先前阿菀姐姐已同我说过你的事,有些事,我必须要再亲自确认一下,你回我几个问题就好。”
淑姜的心吊了起来,在不知道自己是侍神者前,她是无知者无畏,在知道自己是侍神者后,她突然之间就不知道该怎么应付这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