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奇死死地将淑姜护在怀里,淑姜只觉天旋地转,口鼻被水呛得生疼。
便是在这般混乱中,淑姜还是清晰地听到了一记吼声!
这吼声不是水中琴虫发出的,是……从吕奇怀中发出的!
淑姜脑海里闪过那枚飞熊玉佩,她急忙闭气,努力睁眼想看个究竟。
眼前的吕奇似昏死了过去,一阵暗流涌来,吕奇禁受不住松开了手,淑姜急忙拉住吕奇的衣襟,暗流湍急,竟是比水上拍下的浪力道更大,生生将两人分开。
淑姜拼命攥住吕奇的衣襟,拉扯之下,吕奇的衣襟散了开来,一枚玉佩滑落了出来。
淑姜一惊,手中再也抓不住吕奇,眼睁睁地看着吕奇被暗流推开。
淑姜不由自主地张嘴要喊,结果又是狠狠呛了口水。
又一声闷吼,淑姜眼前升起了一道巨大黑影,内中两点幽绿色光,宛若两团鬼火,是琴虫!这汹涌暗流就是它带来的!
玉佩早不见了踪影,眼前的黑影渐渐逼近,淑姜绝望地闭上了眼。
只是过了一小会儿,预想中的攻击并未来临,周围还似乎平静了下来。
淑姜在水中微微睁眼,眼前不知何时多了一条人影……
“琴虫!去!”
是颠老!
淑姜瞪大了眼睛,但很快又因为疼痛眯了起来,她觉得自己的呼吸有些异样,周身似乎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流在涌动,虽然憋着气,却并不难受。
那个颠老,是如何在水中说话的?刚才还半死不活的他,又为何突然间如此神勇?
褴褛衣衫在水中拂动,颠老双手举着藤杖,藤杖上发着光,颠老周身也涌动着光,淑姜在他身后,似乎被一个无形的罩子保护着。
太多太多疑问,眼前所见,身上所感,彻底超出了淑姜的认知。
“畜生,还不走!”
颠老的呵斥声又传了过来。
庞然大物与颠老对峙着,颠老挥舞藤杖,飞出一道光芒,击向琴虫。
那琴虫虽大,身子到是灵活,扭头躲开去,只是它这一动,又是搅动起庞大的暗流,颠老好似风中秋叶,颠簸而去,琴虫也掉头追去。
离开颠老刹那,淑姜的呼吸又困难起来,她下意识往上蹬去,才两下,琴虫搅起的暗流,如山石般滚落下来,将淑姜往下压去。
一瞬间,淑姜只觉五脏六腑都要被挤出来了,闷痛过后意识开始模糊起来,但有些事情,又在脑海里清晰起来。
淑姜突然想起,有一年社日,吕奇偷偷带着她跑去看社庙祈福。
四名大巫带着面具,在社树四周挥戈顿足,画着半面妆的美丽庙祝则绕着社树跳祭舞,在旁看了一会儿,淑姜渐渐有些恍神,发觉庙祝的指尖有些异样,似有光晕在流转。
这指尖的流光似从社树上引下的,随着舞蹈,在庙祝周身流转开来……
淑姜看得入迷,不知不觉间,开始觉得周身隐隐有风流转,那风是如此细微,只有毛孔能隐隐感知。
回家后,淑姜学着庙祝的样子,在自家枣树下跳舞,被父亲发现后,连着吕奇一起受罚……
回忆带起了风。
方才颠老身畔,那细风流动的感觉又回来了,淑姜能清晰地感知到身体里有一股气钻了出来,自己好似初春时渐绿的荒原,在苏醒……
又是一声低吼,和琴虫的吼声截然不同,淑姜猛然睁眼,眼前有一团暗青色的光。
淑姜心中一喜,是玉佩!她无暇去想玉佩是怎么出现的,连忙伸手去抓,将玉佩握入手里刹那,淑姜忽感小腹一沉,流转的细风突然停滞了。
明知这玉佩对自己不利,淑姜还是紧紧握住了玉佩,停滞的细风,无力地鼓动了一下,溃散了。
淑姜再次尝到了绝望的滋味,她手脚好似被无形的大石压着,再也使不出一丝气力,就在此时,水浪再度搅动起来,是琴虫回来了!
淑姜无可奈何地攥紧了玉佩,她知道自己争不过这乱流与巨兽,她只好将仅剩的一点力气用在手上,她想着,或许吕奇还活着,或许自己的尸体很快就会浮上渭水,而吕奇需要这块玉佩……
双眼阖上时,一道光疾速飞入了水中,只是淑姜再也没力气去看了,任凭自己缓缓下坠……
蓦地,淑姜感觉似乎落入了一人怀抱中,只是她眼皮沉重,完全撑不开。
是吕奇吗?
念头方起,手不由自主一松,淑姜赶紧摸着那人的衣襟,将玉佩放入,无论如何,不管是不是吕奇,这玉佩不能再丢了……
挣扎着做完这些,淑姜终于失去了意识……
又不知过了多久,淑姜忽感眼前一亮,随即全身的知觉慢慢回了过来,自己好像正躺在草地上,背后微微有些扎。
“二公子,她无大碍,把水吐出来就没事了。”耳边响起一女子的声音,紧接着,淑姜就听到那女子喃喃低语起来。
淑姜听不清那女子在说什么,只是随着那女子的低语声,忽觉胃里一阵翻腾,顿时再也躺不住,一下子翻过身来,趴在草地上张口吐了起来,吐完之后,淑姜又迷糊了过去。
“阿淑,阿淑!”
又不知过了多久,淑姜感到有人在摇她,摇得她头晕目眩,浑身散架。
“阿……兄……”
淑姜勉力出声,吕奇这才停了手,将她搂在怀里,又哭又笑,“太好了!太好了……救过来了,救过来了!”
吕奇高兴,淑姜却险险又要昏过去。
“吕奇,别这样,你妹妹还难受着。”女子的声音再度响起,淑姜终于解脱了。
又过了一会儿,淑姜总算缓过劲来,她发觉自己正被吕奇抱着,半躺在一棵大树底下,周围横七竖八,或坐或躺的皆是同船之人。
“启禀二公子。”
“如何?”
“狂和陶伯确认过了,人都救上来了,没有遗失。”
前方传来谈话声,淑姜抬眼看去,距离自己不远处就是渡口,附近水面上飘浮着残物,看来,那时船就快渡口了,而说话的两人正立在渡口畔。
这两人一人背对淑姜,一人侧身侍立。
背对淑姜的男子,手按剑柄,身着黑色细葛袍,袖口上一圈精致的滚边纹绣,头戴玉冠,这身装扮,在贵人间,算不上华丽,但听称呼,此人身份却非同小可,应是西伯侯家的二公子姬发。
当然,平民百姓是不能直呼公子其名的,平时谈论起来,人们多称姬发为“公子发”。
果然,见淑姜盯着那边,吕奇轻声解释道,“持剑者是公子发,周国二公子,是他救了你。”
听了这句,淑姜脑海里快速闪过了一个念头,却晕晕地抓不住,她只好继续看着那边发呆,吕奇又指了指姬发身边人,继续说道,“二公子身边那个,很高的、背弓的是熊狂,周国火师之子,二公子的亲信。”
淑姜愣住了,她突然想起船上人说公子发高出常人一倍,宛若巨神。
眼前的姬发是要比寻常男子高,可真正比常人高出一倍的,是姬发身边的那个熊狂。
姬发已是不矮,熊狂竟比姬发还高出一头多,这熊狂和矮小男子比起来看,是差不多要有一倍了。
淑姜不禁哑然失笑,转而有懊恼,为什么这些无关紧要的事她就记得那么清楚,重要的事反而想不起来了呢?
那边的熊狂同姬发汇报过后,站到了姬发身侧,略略靠后,陪着姬发看向滔滔渭水,也不知两人在看什么。
半晌过后,姬发突然伸手,熊狂会意,取下巨弓立在地上,却有些迟疑道,“公子,还是让狂来吧。”
“你?我可没想杀人。”
熊狂“嘿嘿”一笑,不再坚持,随即又恭恭敬敬递上羽箭。
一声尖锐鸣响,箭没入了水中,“哗啦”一个浪起,紧接着,那熊狂竟踏浪而去。
这巨人魁梧高大却不笨拙,身形更是出人意料地灵活,淑姜懵了,想不通这人是怎么做到在水上行走的?他们方才射了什么?总不见得是鱼吧?
“公子,不好了,那老头——”此时,一名小兵慌慌张张跑来禀报,只是话到一半,那小兵突然瞪大了眼睛,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被熊狂扔上岸的,正是小兵口中的“老头”。
“颠——”淑姜亦是惊呼一声,只是尚来不及说完,便被吕奇捂住了嘴。
姬发的耳目很是灵敏,立时回头看向淑姜。
那是一张麦色的脸,风晒雨淋的颜色,皮肤略有些粗糙,却不减损英俊,相反,为那张脸凭添了几分刚毅与威严,也使得这张脸看起来有些冷酷,不太好说话。
只一眼,姬发迅速转了回来,熊狂则俯身看着地上挺尸的颠老道,“公子手下留情,没射你要害,莫装死,起来回话。”
颠老没有回应,只见他肩上插着箭,翻着白眼,喘着气,好似快死了一般。
淑姜着急,在吕奇怀里挣扎了一下。
“别惹事。”吕奇低声警告妹妹不可轻举妄动。
淑姜咬了下唇,颠老在水底救过自己,也救过船上的人,若不是颠老,这船恐怕到不了渡口就翻了。
另一边,见颠老不回话,熊狂竟伸手直接拔了箭。
颠老发出声声惨叫,在地上翻滚起来。
姬发侧身,双手环臂,微微垂眸,一副看戏的样子,他的侧脸看起来更好看,但感觉上也似乎更无情,甚至带着几许杀气。
地上的颠老滚着滚着,向水边滚去,熊狂疾步上前,踏住了颠老,颠老喉咙里发出“咯咯”两声,随即又惨呼起来。
熊狂皱眉道,“鬼叫什么,箭簇只没了三分,公子已是留手。”
“我这条老命……我这条老命……”颠老咳了咳,“哪经得起折腾,哎哟……哎哟……”
“去请邑宗大人过来。”姬发吩咐边上的小兵。
很快,一阵淡淡药香拂来,青衣女子款步走近,这身青衣深得发黑,让淑姜隐约想起了什么,却依旧抓不住头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