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有两次问过我相同的话。一次是在我家,那是南方的冬天,有一缕暖阳照射进来,我们并排坐在沙发上,母亲的身体前倾着,手上做着她每天的必修保健操。一次是在老家她的旧屋,五点多天色已基本黑尽,我们各自卷缩在横竖摆放的旧沙发上,背着光我基本看不到她的脸。
母亲问:“你说人活着到底有什么意思?她们说像我们人老了,就是在等死!”
第一次我看得见她浑浊的眼神,看到她想要我给予的希望,于是我有些大无畏并带调侃语气地说:“人生本来就是在走向死亡的过程,反正总得活着呗。”第二次,阴暗的天压得人心里沉沉的,在满是过去痕迹的老屋里,我无法再哲理,“哎……,也是。”我低声回着,不知她是否听见了。
翻过老屋的山头,以前叫着棉花关,现在叫着福泽园。妈妈十年前就自己去看好了一块地,于是我们就把这个被妈妈称为后花园的一小块地买了,周围都是熟人,她心安了。
有时天气好,她会让哥哥带她去看,指着前面的石条凳说:“以后你就买点瓜子零食我爱吃的来这坐着看我,跟我聊天”……每次我回去,她都问要不要去看她的后花园,我都说不,“别一天老想着这些,好好活着!”我心里对这些事是有忌讳的,但与其说忌讳,不如说恐惧。虽然,这不该是我这把年龄对待死亡的态度。
我们家那个地方以前叫山庄,是背靠大将山的一片教师宿舍,从平方到楼房,再到商品房的兴建,现在住在老屋的老师已经很少了,走的走,搬的搬,儿女有出息的就挨着儿女带孙子,也有到处旅游的福利。虽然妈妈经常把谁谁谁怎么样挂在嘴边,让我无数次的汗颜,但我知道她内心并不渴望这样的生活。老房子一直说拆迁未拆,也耽误了我们给她换个房的打算,这是我此生最大的内疚。再说换,已经意义不大。
现在美丽宽阔的湿地公园就建在家对面,空气好,气候好,妈妈哪里都住不惯。每天她要去公园走个5000步,做做操。几点干什么都是铁定的,提前步入数字化生活。一个人过惯了,最渴望的是亲情还是自由?说不清了!每次从我那里送她回去,她总是说:还是回到自己的家舒服!完全不给我面子。回去后每每想起妈妈一个在老屋孤独的生活,心里就很不安很难受,甚至落泪。但是每次打电话,如不是身体小恙,她的声音总是乐观而开朗的,孤老,也许并没那么糟,孤老,也许是注定的,不是吗?
妈妈是活得明白的人。
年轻的时候,活着是一件理所当然的消耗,用大量无聊的情绪和事情去填充以为是还长着的日子,到后来回头再看,活着已是不易。你所历经的那些事,在别人眼里也许就是一个屁,别人寻死觅活的痛苦,在你看来也就是些葱葱蒜苗。
秀来秀去的生活,谁不是一地鸡毛?
更别说那些早已告别的同龄人……
我们每天像喊口号似的说要珍惜,说要加油,说要坚持,实际上不正说明信心的匮乏吗?每天不知所云鸡汤横飞,不过脑子善心接力,真的每个人都觉得自己很好很拼很善良吗?永远撕不完的伪装的面孔,还在一层层的敷着……
越来越多的时候,我也感到倦了,真的,我也想像妈妈一样问问谁:活着,到底有啥意义来着?别灌我鸡汤,我可是读过小学的人,分得清真伪!我点赞人生什么时候开始都不晚这样的金句,也赞许把人生定格在最美年华的抉择。生无可恋,真正放下,不愿看到自己今后的各种不堪,这也非一般人能达到的境界!
妈妈一辈子没涂过口红化过妆。一天傍晚,我和哥哥第一次双双陪妈走了湿地公园回来,她细细摸摸的从她房间出来,突然拿了张照片递给哥哥:“这个收好,以后就当我的遗像!”……空气凝固,气氛不太融洽。哥缓了一下说:“额……没有更好点的了?”这是一句最失败的对白。
黑白照片上年轻的妈妈不施粉黛,极美!两根有着时代意义的大辫子,明眸皓齿,满满的文青气质,偏偏去学了化学,当了一辈子老师。现在这位资深化学老师已八十,尽管怀着对人生的终极一问,也很努力的活着。
是的,我们必须坚信活着就好,我们不需要意义,我们只需要活着,这是也许突然可能会感受到更多更大意义的前提。向死而生,活着活着,疑惑着绝望着,慢慢也就坦然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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