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白|文
“噼噼啪啪……噼噼啪啪……”突然聒噪的炮竹声打破了麻吉村那条安静的主道,被惊动的鸟群纷纷从枝叶间扑棱着翅膀斜飞出来,这声音一路飞进正在筹办喜宴的屋子。小孩们停止嬉闹,纷纷站定往噼里啪啦来路投去好奇目光,大人也停止手边的活儿,望着从村口向房子这边缓缓移动的队伍。只见整个队伍几乎淹没在大红光景里,这忽然出现的红色光景显得有些突兀,它把远处朦朦胧胧的山峦、近处柔柔的河水衬托得古老陈旧,灰色的天空因早前的一场小雨,依然锁眉不展。
村里的姑嫂们早前私下里打听,都知道新娘叫赵春姬,娘家是隔着约摸二十五公里路的坂坡村。新郎与新娘的姻缘是媒婆牵线搭桥,订婚的两年里,未婚夫妇倒是见过几回面。
“听说赵家女两年前为了退掉之前的婚约,与另一个媒婆大吵起来,她把媒婆骂得可惨了,气得脸庞发紫,媒婆都快六十的人了,当场捂着胸口离开,路都走不好。她家爹娘本来没有与媒婆闹翻的意思,刚开始也是好声好气与媒婆商量退婚细节。这个姑娘打水回来后听到爹娘与媒婆说来说去还是没有结果,一气之下便放肆起来,她爹娘本来就知道理亏,后来脸上更加挂不住。”
正在婚礼上帮忙的几个妯娌围成一伙窃窃私语起来。赵家女当时退婚就是为了允应麻吉村现今这位新郎的提亲,麻吉村这位到底是有三大开间房屋的主,早前订婚的那位听说房子四面漏风。
越来越近的炮竹声,红艳艳的新娘队伍已然离屋子不远,从队伍的这头到尾部,足足两百米长。只见走在队伍最前面的是两个上了一定年纪的阿姨,一个阿姨身上穿的是暗红的格子短式妮子外套,配着一条棉料的长裤。另一个阿姨身上着酡颜大衣,脚上是绣花棉鞋,一对鞋上秀的是两朵朱槿花。绣花鞋的阿姨手上提着一个外边贴了喜字的铁桶,铁桶里的东西被一条红巾遮了起来。
阿姨后面紧随着的是新娘子,两个女孩子在一左一右搀扶。新娘子头上盖着红色的盖头,盖头上一对鸳鸯很是活灵活现;身上是红色短衣,红色长裤,衣服裤子镶了金色滚边。脚上是一双红色的绣花棉鞋,绣了一对金喜鹊。红色的新娘装下面,隐隐约约一副丰腴凹凸的身躯,纵使被捂盖得严实,倒也挡不住十九岁蓬勃的体韵。虽着了头盖,新娘的步子依然不紧不慢地走着,步态轻盈。
新娘的后面是一众年轻的姊妹,现时是新娘的伴娘,七八个年轻的女孩子踏着碎步走来,正在喜宴屋子里干活的年轻小伙们都在暗暗打量着她们。伴娘后面即是抬着箱子、柜子、架子,扛着棉被、棉鞋、棉布的迎亲青年,他们两两一组,抬着大红的、贴着喜字的箱笼、礼袋,队伍煞是壮观。
这是一所三大开间砖木结合的房子,正中的开间设了厅堂,厅堂上一张八仙桌,八仙桌上方供着祖先牌位,牌位边三个香炉点了香,香气渺渺向着屋顶飘去。八仙桌上一个猪头、一盘水果、一串三角粽子,一碗五色糯米饭,烛火摇曳。
新娘的陪嫁嫁妆被一一垒在八仙桌的两旁,左边是箱子,各式的柜子,以及各式架子,它们喜气地排在一起,那台缝纫机很是显眼;右边垒着五床新棉被,分别整整齐齐裹在袋子里,还有一袋棉鞋,一袋布匹,一口新锅,一个印花洗脸盆,一个带花的茶壶,一只红色的茶盘,一把红伞。所有东西一律簇新鲜艳。
新娘与众伴娘进了东边的新婚阁间,婚房内红色的帐纬,红色的棉被。衣柜门上一副大大的喜字。过了片刻,新郎携了新娘来厅堂。新娘中等身高,白瑕的手臂,右腕上一只白银手镯,愈发衬托出手臂饱满白嫩,怕是手镯与手腕间也塞不下两只手指头。新娘大红的新衣下,肩膀与臀部一样宽,腰肢是凹下去的。红润的脸色,乌黑的头发结了辫子垂在后背,一对柳叶眉下是一双细长冷冽的眼睛,鼻子略微塌陷,薄薄的嘴唇,下巴微微上翘,两边的腮骨很是显眼,新娘的脸是一张偏四方的大脸,略微像一张摊开的玉米饼。
八仙桌上依然烛火摇曳,厅堂的两边分别坐着新郎家族里的长者,中间留着两米宽的空地。参加婚礼的众多亲朋好友、邻里老少,拥挤在两排长者后边,兴致勃勃地看着新郎新娘拜高堂,敬茶敬酒。
成了成了,来年生个胖娃娃。
人群中突然起哄,众人哄堂大笑。新娘脸上一阵焦灼,新人共同分发了喜糖,孩童们拿着喜糖嬉笑打闹去了。
麻吉村位于麻岭镇的东南边,一条河床从西蔓延向东,河水常年流淌,清澈碧蓝。妇女们经常来这里浣衣,暮归的牛羊也常在这里饮水休憩。一条公路随着河水从西穿过东,公路的两边是高高低低的房屋,大多数是砖木屋,也有土屋,茅草屋。几乎家家户户的台阶都是石砌的,屋顶都是层叠有序排列的瓦片,屋子的四角是上翘的,屋顶凸起的脊线把屋顶分成前后两半,下雨的时候,雨水在屋顶的脊线上分开,分别沿着前后屋顶的瓦槽淌下去。
多年以后,赵春姬想起1985年的这场婚礼,她出嫁的这场婚礼,想起她那时轻盈的步态,对未来充满期待的那份喜悦,那真是美好的时刻啊。婚礼入夜,新郎马佩璋醉醺醺掀了门帘进洞房,门匣“啨”的一声扣了起来,春姬心里是紧张的。帐子迫不及待垂了下来,娇滴粗踹的声音相互交融绞缠起来。一刻种后,声音便慢慢缓了下来,随后马佩璋的呼噜声渐渐伸进了夜色,春姬的思绪飘了好远,隔了好久便也睡着了。
马佩璋今年二十三岁,两年前就通过媒婆与春姬定了亲,俩人虽是见过几回面,倒也没有做过其他的事情。佩璋瘦瘦高高,皮肤是镇上人们常有的深黄色,脸庞额骨突出,眼窝深陷,眼睛细小,嗓门浑厚大声,平日里抽一点烟。
从只有两张口吃饭到变成一家三口一起开锅,似乎热闹了些许,但是饭桌上还是热闹不起来。佩璋的父亲马老爷平日里本来就话少,现在也是如此。每顿饭几乎也总是安安静静的过去。能给这个房子带来一点变化的,便是这些簇新的箱笼柜子了,原本比较空荡的房间现在看起来丰富不少。等到春姬适应了新身份以后,她便也如同村里的妇女对着畜牲圈里的猪头鸡群开始大声吆喝。原本清冷的家室,渐渐的吵闹起来了。
转眼间,赵春姬嫁到马家已是第六年,前后生下三个女儿,隔两年生一个。婆婆梁氏在儿媳妇未进门前几年已过世,梁氏生育了两男两女,马佩璋是家里老幺,大哥已结婚分家出去,两位姐姐早已出嫁。马老爷与老幺同住,对于生育三女的春姬自然不满意,对孙女们不冷不热,平日里赏不少白眼,但总归是自家孙女,也不能全不在意。因着超生,马家挨罚款折算起来损了五千多,这笔款交得全家上下怨气冲天,春姬站在自家门口的台阶上,撑着大嗓子大肆诅咒了一顿那些计生人员。
春姬当初为了马家退别家的婚约,心里打定马家更为殷实,谁知刚来第二年,春姬发现实为外强中干。实际上,三大开间的砖木房屋放在麻吉村那也是普通人家,这一条街一溜过去都是这样飞檐垒壁的房子,屋顶一律盖着瓦片,屋角飞翘。这房屋是四年前马老爷建起来的,他一辈子的身家也都全搭进去。如今已是一家之主的佩璋精明是精明,身上并无半技之长,精明倒是乐意放在鸡鸣狗盗之事上。家底薄弱,又被计生部门罚了款,这日子越过越闹心,凭借着两三亩地,一家六口的生活捉襟见肘。赵春姬平日里火气越来越大。
春姬婚后这些年,靠着原本丰腴的底子,身材一年比一年加宽,像一棵树一年比一年强壮圆润。去赶圩买衣裤,都是往加大两三号上选,凹陷的腰肢也早已饱满得向周围溢出来。随着身材一起膨胀的,是春姬在麻吉村越来越响亮的骂人功夫以及斜冷眼看人的傲慢姿态。姑嫂们私下里说,春姬的嘴巴真是又毒又辣,说她刺拉拉的话能把一只牛犊毒死,要是牛能听懂的话;她的眼神瞟人的时候像一把冒着冷光的大刀。她叉着腰,冷斜着眼骂人的姿势成了村里妇人茶余饭后的话头。按说一个巴掌拍不响,吵架骂人的总免不了双方都有些因果。但麻吉村百户人家,春姬这些年跟附近二十来户邻里都有了过节,这在麻吉村来说前无古人。他们夫妇出门,倒是省了许多跟别人打招呼的功夫。
这一日傍晚,马佩璋到隔着两百米外的陈家喝酒,陈家的媳妇是春姬娘家的堂侄女赵珍宝,嫁来陈家两年多。陈家平日里跟马家还算亲密的。夜幕越来越深,珍宝炒了盘金灿灿的黄豆,酸菜大肠等几样家常小菜,陈当家与佩璋说话下酒,吃得耳热酒酣,不知不觉两个钟头过去了,这时,陈家媳妇小声嘀咕说姑妈在路边骂人。佩璋有点晕乎乎地,说这勿用理那个糟婆娘便继续喝酒了。
春姬大字不识几个,却偏偏嗜迷麻将,能不吃不喝打一天一夜。今日晌午本想跟佩璋拿了些小钱去玩两局,佩璋死活都说没钱了,她忿忿出门去。等她傍晚回到家,问女儿她们的父亲去了哪里,女儿们说上陈家喝酒去了。她一听立马炸了锅,叉着腰奔出家门向着陈家赶,边走边破口大骂。
马佩尿你大爷的多喝点尿水,你个穷货喝到嗝毙也是个穷货。你们自己拉出来的尿喝不完,也不用把这个穷货一起搭进去。也别指望有两个钱就能把尿变成水酒,谁人不知道你们靠两棵树发了财,发财了也不能胡乱吃人骨头,当真个个都是蠢子,被你们吃了还磕头谢恩。赵春姬越骂越起劲,叉着腰的双手没有放下来过,她的声音高亢跋扈,似钻头凿着墙壁,她边骂边翻着白眼盯着陈家的屋子。
马佩璋与陈当家从屋里出来,珍宝也跟着出来。赵春姬站在离陈家屋子大概五十米距离的路上,浑厚的骂声像老狗的嘶吼一样在朦胧夜色中穿行,她宽大模糊的身躯若隐若现像鬼魅般。马佩璋骂了一句疯婆娘后,带着酒气摇晃着从大门台阶上冲下来,用指头指着春姬骂了起来,春姬不甘示弱一句一句还回去。夫妇俩边推搡边对骂往回走。
“这个女人越来越不成样子。可怜了这老马。”陈当家对着媳妇说道。
“想不到她还连带着骂咱们,以后再叫她姑妈我也要改姓了。”珍宝回答。
陈当家与媳妇越想越火,指着春姬离去的黑影也骂了起来。陈当家随即决定不再理会春姬家的那笔木头生意了。
陈当家靠着勤苦的性子,日常里做起了倒腾木材的生意,从附近村子里收购木头,然后批量运到县城里转手,从中间赚些许利润。中间商的生意时好时坏,倒也足够维持一家老小的生计。前日里陈当家跟佩璋谈了一批木头,出的价格跟别家一样,春姬私下里想抬高自家木头的价格,于是双方一时谈不拢,这笔交易只得暂时搁置。谁知春姬竟用这事为由头无礼叫骂,搁谁身上谁不火冒三丈。
麻吉村那条从西横向东的河水永远不急不躁地流动着,除了夏季的暴雨时期,其他时间总是清澈的,安静的。立春以后,各家各户争抢出门种地了。耕牛在春天里哞叫着犁地,一群群鸭子早已经扑棱起来。算起来,这已经是春姬嫁到马家的第十年了。
佩璋与春姬的女儿们渐渐长大。大女儿彩云已经九岁,读二年级。二女儿彩月七岁,刚上学前班。小女儿彩虹五岁,有时候在家自个儿玩耍,有时候跟了二姐去班里旁坐。女儿们性格不尽相同,彩云性子急躁见人却都打着招呼,似乎跟她娘很像又不太像,她娘见了人喜欢翻白眼,即便不翻白眼说话也刺咧咧;彩月倒是斯文得很,安静性格里透着一股倔脾气。春姬说这孩子傻里傻气的;彩虹性子大概跟大姐更相似,她走在路上双手往背后撂着,小大人样儿,最是得佩璋喜爱。
这一年,马佩璋与妻子赵春姬决定外出打工。倚仗家里那两三亩田地,除了勉强填饱肚子,日子却愈发让人难以开口。佩璋偶尔去临近几个村子摸些好货回来,却也都是小打小闹,实为于事无补。如今,女儿们的学费,公公偶尔生病的医药费都是一笔笔开支。方圆几个村庄,人们外出打工无外乎是到福州、广州、东莞一带去。
“爸爸妈妈要出去打工挣钱了,你们在家好好听话好好学习。”春姬跟女儿们交代。
“那你们什么时候回来?”彩云追问着。
“挣到钱了就回来,买好吃的、漂亮的衣服给你们。”女儿们没有笑,也没有再纠缠。
马佩璋夫妇去了东莞,刚开始打算盘个小房间开个麻将馆,给村里的说也是说开麻将馆。谁知在东莞折腾些日子,麻将馆一事眉目全无,出来时带的盘缠却几乎花光。这个城市人来人往,灯红酒绿,楼房多,工厂多,小轿车也多,还有许多跟他们一样从外地来这里谋生的男女。这里几乎每一条路都有饭馆、酒店,那些黑的、白的以及红的小轿车进进出出。
不同的地方是,佩璋与春姬住的满花居民片区,那里是一片城中村,房子大都是六七层高平顶房,房子与房子的半空拉着许许多多的线网,过道的墙上常常贴着各式各样的广告图纸,有招工的,有推销业务的,五花八门。之所以要来这里租住,是房租确实比那些安静整洁的小区要便宜很多。看着眼前这座灯红酒绿、熙熙攘攘的人群,马佩璋的脑子骨碌一转,觉得吃饭的门道有了。他开始每天有意无意往公交车、闹市中拥挤,几天后开始有了进度,钱包、大哥大等被他断断续续掳到狭小的出租屋内。
赵春姬刚开始去塑胶厂流水线干了几天活,实在是不习惯那股气味和一板一眼的工作节奏,便辞了工作。接着去一家电子配件厂试工,做了不到三天,工作的热情全无,便跟主管提辞职,主管当即爽快答应。“这哪里是人干的活。”春姬边嘀咕边回来,想着靠佩璋的那门功夫,应该也不至于饿死。事实上也确实如她所想,佩璋几乎每天都能捞到鱼儿,虽然有时候大些,有时候小些。春姬在出租屋一带混得脸熟了,她也便成了麻将馆的常客。每次见她从十米开外过来,店主脸上的皱纹都挤到了一块笑着迎她,春姬边嗑着瓜子边趿拉着拖鞋摇进门。
赵春姬结婚时的一头长发已剪成了男式短发,眉毛还是柳叶细眉,眼睛熬成了混沌的乌鸡眼,大概是熬夜太多苦战麻将的缘故。略微塌陷的鼻子以及薄薄的嘴唇还是最初的模样,偏四方的脸庞随着身材的变化而变得更多圆润,已现了肥厚的双下巴。青白像鸭蛋壳的面庞上出现了小小的斑点,凌乱无序地撒在这张普普通通的脸上。
事情发生在四个月后,是春姬他们来东莞后的第四个月。这天早上,马佩璋早起先去拥挤的公交车上捞到了一票,是一只棕色的钱包,钱包里面六百多块的现金,两张银行卡。银行卡对佩璋来说用处不大,经常都直接扔掉。他慢慢逛到中午,在一家自选快餐店吃了份五块钱的快餐,便慢慢踱步到热闹的步行街去了,等待傍晚的打猎时间。傍晚六七点,步行街往往开始人声鼎沸,下手也容易,所以他也是这里的常客。
下午四点,马佩璋已到了步行街,他在街西头一棵大树的树根凳子上坐了起来。这条步行街从头到尾该是五六百米长,街道的两旁是琳琅的服装店、金饰店、化妆品店、饮料店等,街的两头却是各个大同小异的烧烤摊店。一般四五点开始,烧烤店的老板们就开始摆出食材、串鸡翅肉片韭菜了,到了七点后就风风火火做起生意。佩璋坐在石凳上,看着烧烤店老板们忙进忙出,倒衬托出他悠闲得很。
从佩璋坐的凳子位置过去的第二家烧烤店,只见一个三十岁模样的男人抬出了桌子、椅子,一个人把桌子椅子铺开,然后抬出一盆盆烧烤食材,有韭菜茄子鸡爪子鸡腿等等。那个男人抬完了食材,把绑在腰间的缠腰钱包解了下来,随手放在了一张桌子上,转身去检查烧烤的配料,然后拿了本子回到钱包桌子上,刚坐下两分钟,他又起身去核对配料,酱油芝麻孜然粉辣椒粉花生油蜂蜜,这个够了那个又快见底了。他回到桌上了一一记了需要进货的配料,然后抬手去抓钱包,谁知竟扑了个空。他立即惊了起来,猛地抬头望了望四周,一个瘦削的男子正在快步地往东边路上冲,从那个男子的后背看过去,一条的缠腰钱包带子随着男子的脚步在飘动,那带子眼熟得很。
抓贼了抓贼了,抓住前面的那个男人。烧烤店的男人一边大喊一边飞身追赶,附近几个店老板一看,也纷纷追起来。佩璋听到喊声后立马撒开野往前冲,身后三四个男人也在冲,他们边冲边喊。两分钟不到,佩璋被撂倒外地,周围巡逻的民警这次出现得倒是出奇的快,冰冷的手铐拷上了佩璋的双手。烧烤店老板跟民警去做了笔录后就回来了。腰缠钱包里六千多块的现金与钱包尽数得回。
马佩璋因涉嫌偷盗的金钱数额不小,被判了半年的铁窗生活。这对赵春姬来说打击极大,她不忍佩璋独自在这蹲狱,也没有颜面回家面对女儿,更害怕曾经被她指手画脚大骂过的那些村民幸灾乐祸,便决定在东莞谋生,同时等待马佩璋出来。手里头的零散钱,足够支撑两个月的生活,现在开始得找份活儿了,总得为将来的几个月未雨绸缪。
赵春姬起初还是打算去工厂,想着捱一捱总会过得去,谁料还是本性难移,工厂每天上班十二个小时,还有另外加班的,再加上受不住工厂的无意识以及木头人一般的单调生活,干脆就死了这条心。毕竟春姬快要三十岁了,到底是身躯庞大心性野蛮,从还没结婚前到结婚了十来年,添了的是肉体的重量和损人的本领,其他的倒是毫无长进。多日没有摸到麻将台,手心却是痒痒难耐。
这一日,赵春姬还是决定再去一回麻将馆,心里暗暗发誓就这一回了,带了手头上一半的钱,想着说不定回来时还能弄回以后几个月的生活费,老天总会开开眼的。奋战了五个小时,春姬情绪起起落落,最后是跌落到谷底,心底是极度的沮丧,面上倒也还无所谓的样子。她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瓜子来,边嗑边回出租屋,她肥胖的身材在进门时得侧着身子才能挤进来。她现在居住的出租屋是他们夫妇刚来东莞时租下的,房租加水电每月百元,最少要连交三个月的房租。出租屋十五六平米,四面灰白,一只灯泡发着微弱的光,没有一只飞蛾围绕。除了一张床,一个破旧的小小木衣柜,几双鞋子凌乱摆放之外,屋里几乎没有他物。
第二日晌午,春姬出门去理发。颇为狭小的发廊里,只有三个理发镜台。一个镜台前坐的是约摸三十七八岁略微发福女人,理发师正在帮她做卷发;另一个镜台前坐着一个二十五六年纪的姑娘,姑娘有着一头黄色长发。洗头的小伙计热情地跟春姬套近乎,嘘寒问暖。自从佩璋进了局子,春姬担忧焦虑,孤单心里苦但又不能跟旁人说。小伙计虽是出于职业的毛病跟她絮叨,倒也让她觉得好受些许,她不由得三言两语吐露了自己的处境,除了佩璋进局子的事情不说,她说了自己如今无业无收入,叹了一口气。
洗剪头发,花去了春姬好几块钱,她出理发店门时轻轻嘀咕两声,声音微弱得很。刚走几步,一个声音叫住了她,抬眼一看,是方才理发店里的那个女人,做卷发的那个女人。春姬疑惑地看着她,卷发女自己是个按摩店的老板,然后叹气着抱怨她的按摩店紧缺人手,这个事情已让她愁了半个月,问春姬愿不愿意去尝试尝试,并毫不掩饰的表明她刚刚听到了春姬与洗发小伙的对话。春姬当然不是蠢子,她半信半疑。卷发女为了表明她不是撒谎,指着她们前边两百米开外的一块红色横匾给春姬看,春姬怀着怪异的心情跟她走了过去。
赵春姬从那家按摩店回来之后,想到自己目前的困境,想到紧巴巴的手头,想到工厂的沉闷气愤,便决定来这家按摩店试工,卷发女甚至说给她做工作培训,上班时间很是自由,卷发女让她第二天下午四点来上班。上班的前五天,卷发女每天都教她一些按摩手法和技巧,店里全部是女同事,她们都是分开接待顾客,看起来工作尽职尽责。到了第六天,卷发女开始让春姬独自接待顾客了。
晚上八点二十分,一个将近五十岁的男人走进按摩店,男人头发稀疏,皮肤暗黄,身高约摸一米六七,身形宽大。宽大男跟老板娘卷发女打了招呼,卷发女脸上荡着笑说介绍新按摩师给他认识,然后招手让春姬过来,让春姬带他去门头上贴着“暖春阁”的那个房间。这个房间没有窗户,只有一张狭长的按摩床。宽大男一进房门,立马自行褪去了衣服裤子,露出了肥厚的肚腩,只留下内里的短裤。
春姬被他的举动吓坏了,差点要夺门而出。宽大男倒是自顾上了按摩床,轻声问了一句:“妹子是刚刚来的吗?”春姬照实回答,便强装镇定用从老板娘那里学来的按摩手法开始工作了。
宽大男趴在按摩床上,边享受春姬的服务边断断续续的找话跟她聊天,春姬到底也是精明,虚虚实实应付着。过了半个时辰,宽大男突然缓缓地伸出手,抓住了春姬的手腕,“妹子今晚也累了,老哥伺候伺候你如何?这样做苦力是没有出头的,换个方法可不同。”春姬当然吓得不轻,但是自从宽大男进门以后的种种迹象来看,春姬已经隐隐约约意识到这里不仅仅是单纯的按摩店那么简单。
春姬心里紧张,嘴上正要想着怎么回答,谁知宽大男已翻过身来,双手往春姬那丰挺的胸部出击,牢牢的抓住了那两团肉球,并一边起身准备抱住春姬。春姬当场惊恐地大喊了一声,挣夺起身,拉开了门往外跑。老板娘卷发女正坐在外间的紫色沙发上,她穿着及其大腿中部短裙,上身搭碎花短袖,从撑开的领子看过去,是白皙的半个乳房。卷发女旁边还坐了一个瘦弱的女人,也是约摸三十来岁。
“这个死鬼竟然想动手。”春姬冲到外间忿忿说道。那个瘦弱的女人瞟了她一眼,老板娘站起来,搭着春姬的双肘让她坐下来,然后拍了拍她的手。老板娘转身朝“暖春阁”走了去。半个小时后,宽大男从房间里走出来,他已经穿戴成来时的样子,他走过春姬身边时,也是瞟了她一眼,便从门里走了出去。
到了第二日,春姬躺在出租屋的床上,翻来覆去始终不愿起床,肚子虽饿得慌,但她还是强忍着。她想到了狱中的佩璋,想念着家乡三个可爱的女儿,慢慢回忆着结婚这些年的光景,想到了她嫁来马家的那场婚礼,那场伴随着红火喜庆的气氛以及一路上飞扬的那场小雨,她轻轻叹了气,轻到似乎连自己都没有感觉到。春姬又想到了当前的境况,简陋的小屋,冰冷的被单,所剩无几的盘缠。到了夜色降临,春姬起身,去路边摊吃了一碗炒粉,便直接回屋了。
第三日下午五点,赵春姬踏进了按摩店的门,老板娘从沙发上起了身,微笑着招呼她。从此她们常常一起坐在沙发上嗑起了瓜子,有时候还不免讨论哪个男人太胖,哪个男人体味太重,又或哪个男人出手出其大方这些不痛不痒的话题。在这里,春姬圆润肥厚的身体喜欢的人多过不喜欢的人,春姬从此觉得日子却也没有那般艰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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