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世25年后,人们仍在谈论顾城。
这个活跃于上世纪八十年代的诗人,至今有粉丝活跃在网络,仍有很多人在爱他的才华。尽管诗歌在这个时代已经完全边缘化。
不过他留于世人最多讨论的,是杀妻自尽的悲剧。这个悲剧放在现代视野里看,几乎是不可理解的。顾城谢烨死后,骨灰由亲人各自保存,天各一方。激流岛上的人们只为他们合种了一棵树。他们的儿子桑木耳,据多年前媒体采访顾城的父亲顾工讲述,孩子在新西兰长大,在奥克兰大学读完大学工科,已经有了女朋友。但是他们从未见过孙子本人。
顾城杀妻事件,留下了罗生门式的真相追索。事件细节,在当事人留下来的三本书中呈现各异:他们是顾城的《英儿》,顾城的姐姐顾乡的《我面对的顾城最后十四天》和英儿的《魂断激流岛》。而围绕这个事件,也引发了两极化的评论。不过不论写作者、评论者居于何种不同位置立场,杀妻的事实是无法回避的,也因之构成了诗人最大的黑点。
2012年,谢烨的母亲谈到女儿大哭,问到底是什么道理,为什么明明是杀了人的人,那么多有文化的人在他开脱、辩护,在说着怀念,说着谅解。诗人舒婷在媒体发表文章说,“只有谢烨有权宽恕,我深信,她已经宽恕过了”。一些人愤怒地问,她如何能代替谢烨宽恕?
顾城毕生追求最真最美,结局却如此不美,让人叹息。“我会回来/看你/把你一点一点举起/Sam,你在阳光里/我也在阳光里”,这是诗人最后写给儿子木耳的诗,文字里的清新温暖之美,与现实有着巨大反差——才华和人性的巨大反差。
“我是个好人,应该有好报才对。”谢烨在写给朋友的信里说。“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顾城在诗歌里述说。
可是最终,诗人寻找到了什么样的光明?
《奥赛罗》和《哈姆雷特》是顾城一生中最重要的读物。还有两本书也使他想做个“好人”,一是哈代一本不太有名的书,再就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被侮辱与被损害的人》。想做好人的诗人最终把刀挥向了自己的妻子和自己。
虽然哈姆雷特必定杀死自己,不是死于世界而是死于自己,抱着死志走向复仇。但是哈姆雷特的悲剧性和诗人的悲剧性通向不同的道路。人们在爱惜诗人才华的同时,当事者却无法原谅人们的原谅。
《英儿》那种惊为天人的语言,出尘不染的文字,与残酷的现实面前,总是有着巨大的反差。这种形而上与形而下的反差是让人几乎难以接受的,也使得今天回忆起顾城,总有着复杂的情绪。
他的心理疾病,他的乌托邦和理想国,他对死亡的渴望,都使得诗人必定向死。理性人会把理想与现实分开。这个任性的从未长大的孩子,却从未想过从自己乌托邦的世界中走出来。他是诗歌王国里的君主,却不具备面对现实的能力。虽然诗人都面对极大的现实与理想世界的冲击矛盾,做诗人的宿命一定如此。但是很少有诗人分裂得这么抵制得这么绝对,对现实的抵抗这么自私自我。
谢烨扮演了全能母亲的角色。他确实是为神所爱的年轻人。所以神为他送来了谢烨。她的奉献牺牲和理解,让诗人的才华更加灿烂。若没有谢烨,也不会有顾城的《英儿》和他那些过于美的诗。
谢烨最后宿命般的卷入、逃脱、不舍和沦陷,都构成了事件美得让人心碎的悲剧性。
再回看,那个年代诗人的地位,真的让人喟叹。直至今天,舒婷,他的姐姐,他的暗恋者,仍然在以各种方式维护他。尽管顾城自比贾宝玉,爱女儿性,爱美好无尘的女孩儿在一起,可是他最终把女人当作私有物。不只是身体的,还是精神的。一旦发现谢烨想要离开他,爱里的占有和恐惧全部爆发。他终究不过是个社会产物的男子罢了。
“行走的诗歌”来到人间总是如此脆弱。他把死献给爱人,却不管对方是否愿意接受。诗人是不惧怕死的,所以十多岁就想去自杀。谢烨和他恋爱了,第一晚上,他就说我们一起去死吧。
死对于他而言,是比这个世界美好得多的去处,是无生,长久的平静或睡去。只是死后的世界是否如此,是无法验证的。他憎恨身体的束缚,要天天管他吃,为他所累,去应付社会。他恨不能离开身体飞上天空去,只要灵魂就够了。
可是他也许不知,死后,身体的负累是没了,可连灵魂也许也一起飞走了。他不该,把理解他的灵魂也带走。
为神所爱的人总是走得年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