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复是催生麻木的温床,在五年搬来这座海滨小镇的时间里,重复却成了西弗赖以生存的工具。就连同事的冷嘲热讽,也被自己编撰进了每周按部就班的生活中,当成生活的一部分平常地看待。他将生活精简,好让自己的麻木来的容易。自己的无感是一个武器,帮助自己努力生存在在吹捧圆滑世故、恃强凌弱的世界,尽全力守护自己干净无人的天地。
也许自己还没有麻木,毕竟孤独感偶尔也会让自己慌乱。
***
西弗下班路过了一家小店,打算照例买几块木头去做木工,赚点外快。他随便找了块木头,很普通,是那种做家具剩下的废木料,但大小合适,一只手就能握住。想着应该可以去做一个首饰盒,这种有用的东西一般比那些之前做的木雕小玩具好卖一些,可能杂货店老板也能给自己高一点的价格。
于是径直走到收银台,给钱,拿木头,离开店,开车回家。
期间,西弗没有说一句话。
到了公寓门口,西弗费力的在自己的大衣口袋中翻找着钥匙。他想看看内兜里是不是放着钥匙,用短小的右手费力的绕过挺起的肚腩伸进兜里摸索。就在西弗从内兜中把钥匙摸出来时,门内传来男女混合在一起的呻吟声。这声音对于西弗而言没有体验过,但这种爱到水乳交融,从灵魂深处发出来的声音西弗也并不陌生。屋内的女人体内的快感如喷泉般喷涌出来,让自己忍不住的随着抽动浪叫;而男人主导着抽动的节奏,喘着粗气地在女人的体内探索着,勾出一波又一波快感。这声音狠抓耳,但西弗很清楚门内女人的身份,所以西弗心里更多的是惊慌和庆幸自己晚一点找到了钥匙。
他知道母亲和新交的男朋友又在办事了。
看来家暂时是回不去了,西弗尴尬的在门前向四周环顾了一下,挠了挠头,最终还是裹紧大衣,下楼到长椅上坐会儿,做做自己的木雕。
天冷了,但不至于冻手,在车里坐久了也想在外面呼吸会儿新鲜空气。西弗在长椅上端详着自己的木头,脑海中构思着首饰盒的大致形状,右手上的木工在木头上偶尔削减两下。动作很快,也很熟练,虽然动作不多,但首饰盒被简洁地几刀就雕出了雏形。西弗很擅长这类手工,仿佛在做这些事时,像是在搭建自己的世界,在这个只有自己存在的世界中,西弗感到自在,也感到自信。这也像是一场和自己的对话,是那种为数不多的让自己的感到自在的,感到不自卑的对话。
“你一个男人,为什么要自己做首饰盒?”
西弗抬头一看,是一个身穿西服的上班族,西服像是房产中介穿的那种,黑色外衣,白色衬衫,虽然合身却掩盖不住廉价感。长相是那种放在人堆里也是最普通的那一号人物,不过眼神中的热情倒是很让西弗不知所措。
穿西服的男人放下自己背的双肩背,流畅的把它转到自己身前,一屁股坐在了西弗身边。西弗有些紧张,眼神躲闪的想和这个男人坐开一点距离,但这个长椅只够坐三个人,而自己就占了其中两个身位。
“是送给妻子的吗?”那个男的追问到。
“我没结婚。”
“那你没事做这个首饰盒干什么?”
“卖”
穿西服的男人仰起头,仿佛在咂摸西弗说的不多的话中的滋味。抱起了臂膀,呻吟了一下。
“那如果自己的东西卖不出去了,你还会继续雕刻吗?”
“会啊。”
“所以这些雕塑不光是为了卖钱,对于你本身也有一定的意义。所以这东西也不是你求生的工具,更多像是一个和自己对话的工具?”
西弗愣了一下,有点惊讶于这个男人把木工的意义形容的这般贴切。
少顷,
“对,我虽然不是孑然一身,但我依旧孤独。”
这回换成了穿西服的男人沉默了片刻,仿佛在思考“孑然一身”和“孤独”之间的差异。
“感觉你说话的方式真的很特别。”
“可能是平常不怎么说话的原因吧。”西弗拿木工刀在木头上又划了两下,依旧很稳很快。
“下周能一起去看看你的木工作品吗,在卖你木工的商店里。”
“行。”
“叫我丁就行。”
“西弗。”
***
西弗和丁聊了很久,仿佛自己这五六年都没有说这么多话了。但其实在周围人看来依旧是“丁”在主导着话题,滔滔不绝的说个不停。西弗只是偶尔的附和一两句,更多的时候只是点点头,在木工的间隙看一眼“丁”。
但西弗对于这个人仿佛没有下意识的拒绝和冷漠,也许是他直接省去了敲门的礼仪,鲁莽的闯进了西弗自己的世界,让西弗来不及在自己的世界门前纠结是否应该拒绝这个人。所以这个人就堂而皇之的出现在了自己世界中,而西弗却没有对他的鲁莽表现出震怒。
他好像很欢迎“丁”的到来。
好像有很多人在自己的世界门前驻足,敲敲门,礼貌地询问自己可不可以进来。而自己蹲坐在门后,惊慌着,恐惧着。自己将头埋在腿中间,纠结在每一个敲门声之间,不知道是否应该开门。
门外的人见没人回应,也就走了。
自己也终于能松一口气。
但自己是不是只是暂时的熬过了突如其来的恐惧,给自己的逃避找了一个堂而皇之的借口?
西弗想不出答案,但好像和“丁”的交谈反而让他有种打开旧屋窗户的那种清新感,是一种许久之后呼吸道新鲜空气的舒爽。
回到家,两人也已经办完事了。母亲在厨房做着咖啡,一头白发的男人坐在沙发上看着报纸,两个老人在用自己的方式消散着情爱带来的余温。
白发男人听到开门声,朝西弗这边看了过来,随即大笑了出来,应该是从母亲那边知道了自己。
“嘿,西弗吧,老听你妈妈说起你,叫我肯就行。”
“你好。”
母亲从厨房出来,冲西弗笑了笑,依偎在了“肯”旁边,“你们应该已经认识了吧。”
或许是讨好,或者是出于同情,肯弯腰捡起了随手丢在地上的西服外套,在内兜中翻找着。随即取出一张类似于票的东西,硬塞给了西弗。
“拿着,是一张爵士钢琴公开课的票,算是我的一点心意,每周都会在贝克街上的那个艺术中心内上课。”
“谢谢,但我觉得我不需要。”西弗本能似的拒绝了这张票,想将硬塞给自己的票退回去。
肯笑着握住了西弗的手,将票牢牢攥在了西弗的手上,仿佛不想在这件事上有更多的纠缠。
“去试一下吧,至少让自己知道自己放弃的东西是什么呗。”
说完,肯反身套上自己的西装外套,亲了口坐在身后的母亲,说了句“晚安亲爱的”,就快步走到了门口,仿佛再呆下去自己就没有信息将票给到西弗。
在门口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领子和头发,肯转头对西弗说:“多出去走走,认识认识人,也许自己觉得恐惧的事情其实是自己没有走出第一步呢?”
西弗知道他的话有一定道理,但“肯”没有“丁”的那份熟悉感,对于“肯”西弗仿佛还是有着本能的拒绝和冷漠,即使他也是突兀地闯进了自己的生活中,并且很热情的和他海聊。
西弗还是不想去,但票还是留下来了。母亲随后再三坚持,西弗无奈答应了下来。西弗看着手中被攥皱了的票,紧张着下面的故事。兜中的首饰盒已经雕刻了一半,有些木屑沾在了自己的大衣上,估计很难清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