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海岛上悬着一轮又大又圆的明月,毫不嫌弃地把温柔的月色照在这寸草不生的小岛上。一个少年白衣白发,悠闲自如地倚坐在礁石上。
”十五年前,我和蓐收将军火烧清水山,逼你逃往海上,一路追了你几天几夜,终于在这座海岛上追上了你。没想到,过了十五年,同样的事情又发生了一次。” 禺疆眉清目秀的脸上带着泰然自若的笑。“十五年不见,相柳将军可好?”
“原本很好,见到你便不好了。” 少年脸上带着嘲意道。
“怪只怪你是相柳。只要你活着,我便必要杀你。”
“我并不想再做相柳,我如今功力已失,灵力低微,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水妖。这十几年来,我并没有去找共工,也不再是神农的将军,我只想在这世上找个偏僻的角落安静地活着。可是颛顼依然在刺探我的消息,你依然要对我赶尽杀绝,我不得不又做回了相柳。”
禺疆的身影像闪电般欺到相柳面前。一道强大的灵力将相柳团团封住。相柳苦笑道,“我跟你说了,我如今灵力低微,你根本不用下这样的重手。”
禺疆稍微一探,知道相柳的身上确实可以说毫无灵力,略松了手。
相柳摊开双臂看着禺疆,微微笑道:“颛顼给你的想来是要我必死的命令,你即刻杀了我便是。”
灵力正要发出,禺疆突然心中一动,想起了当年射中相柳后,尸体化成黑血喷涌而出,整座岛屿草木不生的场景。收回了手,用灵力将相柳困得动弹不得道:“我带你回去见玄帝。你如今灵力全无,若是想搞什么手脚,我稍微动一动手,你便死无葬身之地。”
禺疆不敢大意,在相柳身上下了层层束缚,确定就算他有绝世神力也无法挣脱后,不敢停留,带着他便向陆地回去。他知道此事事关重大,不愿雇车行路,仗着灵力浑厚,竟直接挟着相柳,径直向神农山飞行,只等当面将相柳交给颛顼,听候指令。
他昼夜不停地赶路,不敢有丝毫疏忽,一路上相柳也毫不挣扎,任他摆布,不几日便到了紫金顶。
朝晖殿里,颛顼正襟端坐,高高地俯视着阶下白衣白发的男子。相柳的头发有些凌乱,白衣被灵力勒出几道收束的痕迹。
和十五年前的相柳比,此时眼前的男人显得有些狼狈,唯一不变的,是冷静犀利的眼神,带着不屑和嘲弄,毫无畏惧地注视着这个大荒的君王。
片刻后,颛顼平稳地道:“你找错人了。他不是相柳。”
相柳的脸上露出了狡黠的笑,笑意越来越浓,几近于放肆。
禺疆大惊,冲上去抓着相柳的衣襟吼道:“你不是相柳?你究竟是谁?”
相柳笑得前仰后合,白衣被禺疆扯开,里面露出一件深蓝色的粗布衣服,禺疆大惊,又伸手撕去了他的袍子。
颛顼沉稳地坐在宝座上。朝晖殿明亮的日光照射在阶下,映出少女还未长成的身体。
“十五年前,你在那海岛上追上了共工,可是那共工是相柳假扮的。这次,你在那岛上追上了相柳,可是那相柳却是我假扮的。过了十五年,同样的事情,果然又发生了一次。” 小巫女眼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道。
禺疆被激怒了。神族的大将军,被一个凡人的女子所欺弄,在一国之君的殿上失了颜面,让他的眼睛瞪得火红。
小巫女的身体每一处都好似被撕裂地痛,脸上却挂着肆无忌惮的笑,嘿嘿,呵呵,笑声在朝晖殿上回荡,宛若妖邪。
“你笑什么?” 禺疆把她重重推在在玉石所砌的殿柱上。小巫女赤裸的身上遍布伤口,也不知什么时候牙齿磕破舌头,鲜血染红了唇间,笑容显得说不出的妖媚诡异。
“我在笑你号称大荒第一高手,却总是捉不住一个残军的首领,只能拿我这卑贱的凡人女子出气。而真正的相柳,此时应该畅游在深海的某个地方,再也不会回来了。”
* * *
黑色的潮水哗哗地冲击着崎岖的礁石,一个全身湿漉漉的男人踏着海波向岛上走去,一边走,身上一边升起白色的蒸汽。还未及岸,衣衫已被灵力烘干。
相柳站在海岛上,举目望去,连绵不绝的浮冰一直延伸到视线的尽头。
风平浪静,世界恬谧,安静得像是他所出生的不周山。
明明过了不久,发生在深海的事却已经像是很久以前的回忆一般。
他在海底修炼,耳边却传来隐隐约约的回响,他知道那是小巫女心中所思的声音。在这寂静的深海中,他竭力地吸取海里的毒,一刻不停地把它们转化为灵力。运功之中不能动弹,不能说话,他却知道小巫女一直在他身边陪伴着他。
回音断断续续,杂乱无章:
“我第一次见到他是什么时候……是了,那天妈妈叫我回百草堂拿东西,我走在小路边,那天下着雨,我身上又湿又冷,说不出地害怕,他上来就咬我的脖子,我害怕得晕了过去……妈妈把我们从河边捡回来,派我做他的医师,可是我对他又怕又恨,打了他一顿。我下手可一点也没有客气,他却那样安安稳稳地看着我,身上脏兮兮的,脸上又是血又是泪,眼睛黑漆漆的看不出神色。”
“他梳洗干净以后可真好看!黑色的头发像丝缎一样服服帖帖地披在身上,一丝不乱,比我的头发可是齐整多了……”
“他身体还虚弱的时候,我出门干活总是背他一起去。他会在我背后的篓子里替我梳理头发。他梳的头发真是好看。他还会编各式的小辫子,做出不同的花样。他说,那都是涂山夫人未出嫁的时候梳过的样式,每一种他都记得。”
“他带我去山上采各种各样奇异的草药,我累了,他就背我回去,给我讲她和小夭的事。天冷的时候,他总是把药炉搬到我床边,我的房里总有辛夷花的香气。他捕鹿给我吃,剥了鹿皮给我做鞋子,我却问他是不是偷来的。那时我可真不懂事,可他竟也不生气……
他对我一直很好,温柔得简直不像是相柳的样子,他说他是为了涂山夫人而改了性子……反正不是为了我。”
“他喜欢的人是小夭,我便总找机会带他去见她。可是小夭已经是涂山夫人了。我想,就算不能在一起,只要能让小夭明白他对她的心也好。
我偷了娃娃出来,受了银月弓的伤。他抱着我在荒原上拼了命地奔跑,去找金天氏救我。我的胸口很疼,我以为我要死了,可是我心里却是高兴的罢?
……因为,在那荒凉的山野,在永无止境的黑暗之中,没有清水镇,没有涂山夫人,没有共工,没有神农军,没有军师相柳,只有小鱼和我。”
“我想把娃娃里的水晶球给小夭,可小夭却说,就算让她再选择一千次一万次,她还是会选择嫁给涂山璟。我那时听了,心中可不知有多难过。我在难过什么呢?”
“我不过是个凡人的小娃娃,过了几十年便老了,只是小鱼生命里的过客。我们明明离得很近,却又隔着无法逾越的鸿沟。也许,相柳对小夭,曾经的西陵玖瑶,如今的涂山夫人,也是这样无奈而悲伤地遥望着吧?”
“谁都不知道我的心思,连我自己,也是想都不敢想起来。可是如果相柳对小夭的心情能够得到理解和回应,就好像替我得到了幸福一样。”
“小鱼啊,其实我还是喜欢叫你小鱼。因为相柳是九头九命的千年海妖,是统率万军的大将军,是小夭心心念念的长相思,可是小鱼只是我的小鱼,黑发披肩,温温柔柔得像小姑娘一样的小鱼,可以让我欺负的小鱼。小鱼啊,禺疆马上就要追过来了。我手里这万年狐尾做的人偶可以变化出任何人的容貌声音,却没有灵魂,瞒不过禺疆这样聪明的敌人。我知道你现在不能动弹,就让我再欺负你一次吧。”
小鱼的指尖有一丝温柔的疼。
只是流了一滴心头血,心中的痛怎么却好似刀割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