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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家三小姐出嫁那日,洛城牡丹开得正好。
迎亲的队伍从很远的地方一直排到苏府的门口,嘈杂的一堆人马皆是红绸绕身,好不喜庆。为首的骏马上坐着年轻的公子,英姿飒爽,气宇轩昂。
但任凭他们一直敲锣打鼓待到晌午,苏府内却仍未传来什么动静。
秦昭又招手打了个哈哈,不禁内心暗暗叫苦。主子差他来果然就没好事,吉时都快过了这新娘还未露脸,看来便是大婚当日也要给他们一个下马威了。
街上看热闹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洛城苏龙两家结亲可是大事,两大世家郎才女貌门当户对,苏小姐如此不识抬举,让龙家的脸往哪搁?
苏府大门打开的时候,秦昭已经枕着马头昏昏欲睡。
“马上坐的是谁?”一道凌厉的女声传来,颇有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的泼辣。
秦昭急忙坐正了身子,定睛一看,苏府门口不过站着个娇俏的小丫鬟。他哭笑不得:“龙家迎亲,何以不见夫人踪影?”
“迎亲?”那丫鬟一声冷笑,眉梢却染上更意味不明的笑意,“龙公子派个下人来迎亲,我们苏家派个丫鬟出嫁可好?”
秦昭俊脸阴了阴。好歹他也算龙公子的心腹,撑得起龙家的脸面,怎可用下人直呼?他勒紧了缰绳,躁动不安的马才安分些许。秦昭轻笑道:“这么热的天,我的马都受不了了,何况体虚的龙公子呢?这大婚当日,龙夫人便要守寡吗?”
做个未亡人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闻声,眉目秀气的丫鬟却脸色一变,恭敬地朝他拜了拜:“让你久等,我苏允婉先在此赔个不是了”。
秦昭一愣,苏允婉?苏家二小姐?他干笑两声,看来这一路上喧天的锣鼓声这帮苏家人充耳不闻呢。
“爹,龙公子迎亲来了,妹妹可以出嫁了!”苏允婉转身对里头喊道。早已候在府内多时的众人终于是长长舒了口气:刁蛮任性的二小姐非得会会龙家人,闹得大家都不愉快,不知安的是什么心。
三妹苏允卿一身嫁衣,静静地站在张灯结彩的门楼下,交叠在身前的手却微微发抖,手心全是冷汗。大姐伸手牵住她,无奈地低声安慰:“允卿,没事的,龙公子会对你好的。”
可她都没有见过他!
她凤冠霞披,亭亭玉立,身着一袭妖冶红装,镶金丝坠珠玉,虽尽显华贵,却莫名透出一些凄凉来。
前几日龙家提亲,三位小姐择人为妻。按理说她最小,如何也不会轮到她的,定然是向来与她不和的二小姐做了手脚……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叫人如何脱身。
思绪飘忽中,苏允卿由人牵着慢慢走出府门,脚下却不知被谁绊住。众人惊呼中,她往前摔去,又被苏允婉堪堪扶住,二小姐清脆的声音响在她耳畔:“妹妹小心啊。”
虽是关切,那话中的意味不明她却听得清楚。
秦昭见状愣了一会儿,才翻身下马上前迎。这女人间的勾心斗角,真比战场上冲锋陷阵要可怕得多。
苏允婉将苏允卿的手放在他手中,眼波流转,盈盈一笑:“妹妹甚爱牡丹,这可真是一桩好婚事呢。”
苏允卿闻言,又觉心凉一截,同为嫡出,她的二姐却已经丝毫不顾姐妹之情,要置她于死地。
那若她会乖乖出嫁被人玩弄于鼓掌,她就不叫苏允卿了。
上轿落座,苏允卿掀起盖头一角,对着秦昭眨了眨眼。剑眉星目的男子脸一红,微笑颔首。
大红喜衣竟衬得他们越发般配。
如此倾城绝色的女儿家,嫁给体弱多病早已半身不遂的龙公子,叫人何以忍心呢?
所以,再大的风险他也愿意替她顶住。
秦昭勒马回头,迎亲众人吹起唢呐,长长的队伍在洛城中央大街上浩浩荡荡,渐渐地离苏府越来越远。大小姐苏允心看着二小姐,她磕着瓜子儿正笑靥如花,丝毫不为妹妹的离去而感伤。苏老爷捋着胡子叹道:“如此也算门当户对,了却了你们母亲一桩心事。毕竟,苏家再也不欠龙家什么东西了。”
“是的爹爹。”苏允婉回头低眸一笑。但是,好戏还在后头呢。
喜轿平稳前行,苏允卿摘下红盖头,轻靠在软垫上。
方才身子端得太久,还是有些累的。
她闭上眼小憩,恍恍惚惚地做了一个梦。
梦里有个落魄的卖画少年拽着她的裙摆,哭丧着脸央求她买幅画,因为他的娘没钱看病要死了。八岁的她才发现自己身无分文,能拿出来的就只有偷偷逃开家丁时手上攥的糖葫芦。她看着他摆在地上的画,画中一朵大红色的花独占鳌头,很是妖冶靓丽。饶是喜欢,她却是背着手煞有介事地说:“画得不好,不值钱的。”
少年微微一愣:“这幅牡丹,是我最舍不得的了。”
说完他又红了脸,急急地解释,“并不是说画得有多好,只是,只是用心画……画给未来的妻罢……罢了。”
她狡黠一笑,把糖葫芦塞给他,夺画而逃,像个强盗一样。
那时她为了躲开家丁的监管,脚下功夫很是了得,少年在她身后追地精疲力尽,本就瘦弱的身子终于体力不支跌坐在地,木然地看着她跑开。
她觉得,她欠他许多,她就像个强盗,夺走他的画,也夺走了他母亲性命。
所以她想用一生与他作赔。
苏允卿嘴角嗜笑,眼角却有泪花,晕开了一片红妆。
爹娘,女儿不孝,不能达成你们的心愿了。
轿外突然有马嘶鸣一声,划破长空的箭矢便直直刺入轿顶,苏允卿惊醒,一个翻身急急地躲开涂毒的箭。随即无数的羽箭夹着凌厉的风声呼啸而来,苏允卿惊呼:“萧郎!”
话未毕,红衣男子已长剑破开轿辇,伸手拥着她几个起落跃至一片空地。红衣飞扬之下,漫天血雨。他擦掉脸上血迹,苦涩一笑:“龙华还是发现了。”
枉她买通了所有迎新的人,原配新郎还是发现新娘跟着一个下人跑了。
成为孤儿后萧卿被龙家看中招为下人,苦修武艺贴身保护龙公子,成为了他的心腹秦昭。八年,他原以为公子对他已足够信任,可就在他以为能与心爱之人双宿双飞时,却还是将他包围在荒山野岭。
为何他们之间总有那么多无法逾越的障碍,身份,地位,钱财,通通都是。
“萧郎。”朱苏允卿仰起瑧首,如水的眸子静静打量他已被划出数道伤口的脸,抬手要擦却被他握住。萧卿皱起眉,用另一手替她擦泪,却不想袖上的血沾上了她的脸,抹花了她本就凌乱的妆容。萧卿按捺着心里的不忍,慌乱地询问:“卿儿,你怎么了?怎么哭了?”
是不是,本就不该让她和他在一起?
山崖上的风是凛冽的,一大片枯草被横陈尸体上的血迹染红,原来不知何时已被逼到了绝路。目之所及,尽是凄凉。
“秦昭,你好大的胆子!”龙府侍卫头领站在远处,冷冷地看着他们,“好一个你侬我侬。”
“要杀要剐冲我来,这些人是无辜的。”萧卿转身将苏允卿挡在身后,然而迎亲的人却早已所剩无几。
“背叛主子的人,都该死。”首领提着长剑一步步走来,“你也一样。”
“枉你身为主子心腹,连这点规矩都不懂吗?!”首领一跃而起,剑锋从他面门直劈下来,毫不留情。萧卿一把推开苏允卿,扬剑堪堪顶住了他的攻势。
却不想这一推,身后的冷箭却丝毫没有给人喘息的机会。
“萧郎!”苏允卿痛呼一声,迎面而来的毒箭直直刺入她腹中,她后退几步,跌坐在地,鲜血渗出,融入红色嫁衣很快便看不见。
“卿儿!”萧卿惊慌回头,那个他拼了命想保护的人,此刻却已坐在崖边,忍着痛朝他笑。他几乎要掉下泪来,就像当初绝望地跌坐在地,手里握着一串糖葫芦一样。
如果不曾遇见,该多好。
此生定不会相负。
首领一剑在他手上添了一道伤,他却转身不管不顾奔到那个苍白绝色的人儿身边。箭雨之下背上又挡下两箭。秦昭喉头一甜,嘴角溢血,却轻笑起来:“终于,能为你做点什么。”
“萧郎。”她慢慢地抬手抚上他的脸,也终于能为他擦掉唇边的血。
脸上的红妆与血迹融在了一起,她凌乱的乌发贴在颊边,破碎的容颜映在萧卿的眼眸里。
凤冠早已被甩在一旁,耳旁的风声与叫嚣好像都渐渐模糊,这一刻,世上只有苏允卿和萧卿两个人,不需要凤冠霞帔,十里红妆,他们眼里只剩彼此,就够了。
卿卿相依,他们本就天造地设。
他拥着她从崖上一跃而下,两道红色的影,飞舞下坠中交缠不清。
嫁衣如火,灼烧天涯。
此生若得安稳,哪管身后寒风冷雨,千军万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