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前,来自攸县的同事跟我聊起了她罹患肺癌过世的小姑子的身后事。同事说,她小姑子家境殷实,在长沙,东莞都有房,但在她觉察到自己时日不多的时候,她回到了娘家攸县,她希望自己死后能葬在娘家已故的父亲的坟墓旁,她希望自己能叶落归根。
可怜同事年仅三十四岁的小姑子终究未能实现自己的遗愿,她被孤零零地葬到了与攸县相隔至少五十公里的醴陵的某个公墓里。原因是,同事的夫家叔伯觉得嫁出去的女儿死后下葬在娘家的祖坟中间会给娘家人带来意想不到的晦气与厄运。
我想,如果同事的小姑子泉下有知,一定会感觉很孤单很难过的。人在活着的时候想跟自己的亲人在一起,也一定希望自己死后能与他的亲人不分离的吧,至少,我是这么希望的。
死亡是我们每个人不愿去面对,却又不得不去面对的残酷现实。那天与同事的闲聊触动了我敏感的神经,过后,我忍不住想,自己死后该魂归何处呢?
无疑,我是希望与百年后的父母葬在一块的,我希望永远陪着父母,即使在另一个世界,有父母的陪伴,我也永远不会觉得孤单。但我也深知,自己亡故后是没有可能魂归故里的,因为我的家乡也同样鲜少有嫁出去的女儿能被葬入娘家祖坟的先例的。
我既然无法在自己身故后回到百年后的父母身边,我也就不想自己被葬在醴陵的某个公墓了,虽然我来自醴陵,我也不想被葬在株洲的某个公墓,因为我一样会觉得孤单而没有归宿感。那么,我最终的归处是哪里呢?
我思来想去好几回,脑子里猛然蹦出一个绝好的葬身之地,湘江河,对,就是湘江河,再没有一个地方比湘江河更适合我的归去了。
暖阳下泛着波光的湘江水,江面上划着小木船的渔者,江岸如丝的垂柳,河畔的人来人往,头顶的蓝天白云,这些无一不是我心中的所爱。活着,我本就是湘江河畔狂热的游魂呢,能长眠于斯,守着每一个流逝的季节轮回,那是何等的自在与惬意呢。
清明假期我回去看望父母时,曾跟母亲说过这样的话:“妈,我死后,就把骨灰撒进湘江了呢。”我只是希望,百年后的父亲母亲还能找到他们的女儿。
“到时就跟我们葬在一块就是了。”我七十七岁早已有些糊涂了的母亲如是说,那说话的语气如同一个七八岁的孩童般直率,认真而流于浅层次的表达,我的话似乎没有让母亲显出一点难过的样子。
“嫁出去的女儿死后是不准葬回娘家的呢。”我说这话时希望母亲能给出点什么不同的说法,我想母亲应该是熟悉我们当地的丧葬习俗的。
“这样啊,我倒没听说过呢。”母亲简短地回了我一句,也就是母亲的这一句话,让我感觉,母亲是真的老了,老得让我心疼了。如果是在十年前,母亲是绝对会认为我说的“我死后就把骨灰撒入湘江”的话是不可理喻因而是不被允许的。我于是叉开了话题跟母亲聊别的闲话,因为我再往下说我的身后事,只会让自己看到母亲的衰老而更难过。
但我会坚持自己在别人看来可能会显得愚痴的想法,在我死后不用棺木,不用葬礼,不用墓地。我希望有一天自己不再有活气的肉身燃烧在熊熊烈火中化为灰烬,然后由我留在这世间唯一的骨血,我的儿子将我的骨灰一点一点地洒向湘江,让我永远地长眠在湘江的怀抱,看着这人世每一天的美丽与精彩。就如同美国电视剧《绝望主妇》中伊迪与苏珊将她们的邻居独居的胡布太太的骨灰撒在她们一辈子的栖身之地紫藤街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