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便到七夕这日,沐紫阳让慈儿与她同乘一辆马车,去了临风楼。
之前定下今日之约,是因她是想借机让太子与慈儿多接触,不料现在,她与高睿栋倒成了未婚夫妻,心中甚感奇妙。
到临风楼时,天还未黑,大堂内已坐满了人,看来大家的想法都一样,早早吃了晚饭,好去七夕庙会玩。
几人来到三楼的雅间,在窗边坐下,街上的小贩已经开始挂灯笼了,摊位上的面具,彩灯,竹片,风车……各式各样,琳琅满目。饭吃到一半,适才稀疏的街道,已人声鼎沸。
席间,沐紫阳问道:“孙风逸的事,睿表哥可去查了?”
这事四人都知道,却不料沐紫阳会这么若无其事地问出口,一点顾虑都没有。
太子本来就一直想问她,见她提了话头,也来了兴致,却被高睿栋截了下来:“今日是出来玩的,你怎么这么煞风景?谈正事做什么?”
沐紫阳不明就里,就是正事才要抓紧问嘛,她出趟门多不容易啊。
太子见二人之间的气氛有些诡异,便不多说了。饭后,特地问沐慈儿:“刚才下楼时听人说湖边在放荷花灯呢,我从未见过,小表妹可愿带小表哥去?”
荷花灯啊?沐慈儿连忙点头答应:“嗯,我也没见过,人家都说七夕的荷花灯池美如画呢。”
太子有心,高睿栋也领情,带着沐紫阳往另一个方向走,找着话题和她聊:“前两日在军中见着妹妹了,打扮得跟个小男娃似的,吓了一跳,还以为是哪个将领把家中儿子带来了,又瘦又小,在大营里走路都怕踩着她。”
沐紫阳听着高睿栋换了对慈儿的称呼,有些不自在,想着两人已经订亲,也是再正常不过,不愿显得自己太扭捏,佯装平静地答道:“慈儿一直在钻研医术,前些日子假模假式地拜了府中仁大人做师父,现在只要仁大人出诊慈儿也会跟着去打下手。那装扮我也见过,随意挽个发,穿着哥哥八九岁时的衣服,是有些不修边幅。”
想到慈儿死乞白赖地缠着仁怀冰要入军营的模样,仁怀冰这样一个严守规矩的性子,竟被缠得只得答应。
高睿栋见她轻松了些,握起她的手,大步往前走去。
“睿表哥?”沐紫阳想抽回手,却被握得更紧了。
高睿栋不动声色,只道:“今日庙会人多,你走丢了怎么办?”
沐紫阳有些急,刚硬压着的羞怯一股脑全冒了出来,喊道:“我又不是孩子,还有馨儿跟着呢。”
高睿栋稍停了步子,转头看着沐紫阳笑了笑:“我不放心。”
“睿表哥快别闹了,于理不合,咱们不能这样。”沐紫阳只觉脸上火烧似的,气势也弱了大半。
“今日七夕,稍稍放松一些,无妨的。”牵着她继续向前走。
馨儿收到高睿栋的眼神,渐渐拉开了与两人的距离,远远地跟在后面。
来到山顶,高睿栋依旧没有松开她的手,沐紫阳不解,虽说定了亲,他拉拉手就罢了,怎么拉着还不放了,他们成亲不是装装样子的吗?还恼着呢,却听高睿栋说了句:“今日你心情不佳。”
沐紫阳一怔,明白过来,原来是想带她散心才硬拖她过来的,知道自己的心事瞒不过他,暗道他眼睛毒,点了点头:“前几日,遇到了不想遇到的人。”
高睿栋见她没有否认,接着问:“与我说说?”
沐紫阳想答他,却不知从何说起,自从那日遇见三皇子,她心情至今不能平复。原来在仇人面前装作若无其事是这么难的一件事,前世她用了一辈子去恨他,那日他站在她面前,她别说施计报仇,连直视他她都做不到。
高睿栋用手指梳了下她被风吹乱的额发:“肚子里藏太多秘密,是会撑胖的。”
沐紫阳“噗”得一声被他逗笑:“哪有什么秘密,只是发现,越是要去用心对付的人,越没有办法与他虚与委蛇,恨自己没用罢了。”
总算是笑了!
高睿栋松了口气:“你还没用?你连孙风逸的把柄都有,就凭这点,你就当之无愧是世上第一有用之人。”
沐紫阳低落了这么些日子,此刻听他三两句瞎扯的话,心中的烦闷竟然全数散去:“你今日倒有趣,说话这般轻浮,我是世上第一有用人?你就不怕天下人笑你眼瞎。”
说完便低头偷笑,多少年头没有呛他了,原来还是可以张口就来。笑了一会儿不听他回嘴,让她呛傻了?疑惑着抬头,不想竟撞上他痴缠的眼神,双眸如墨,映着月的光辉。就这样一个眉眼相接,居然叫她一时恍惚了起来。他这种毫不掩藏的深情,她是陌生的,她来不及想这深情的由来,只知自己无力抵挡。
这人真是……会不会太过入戏了?
高睿栋含笑不语,满意得看着她好像受了惊的小兔一般眨着眼,半晌才轻吐一句:“不怕。”
对高睿栋,今生的感情与上一世似没有什么不同,可相处模式却完全不一样了,但无论哪一世,从头至尾,他都能明白她,能看出她的痛苦,她的逃避,她隐于人前的那个自己。
或许是今日的月光柔和,灯火璀璨,身边来往也都是成双成对的甜蜜,她才刚刚有些不久之后就要嫁他的自觉,夫妻二字于她而言没有什么温度,她曾与太子夫妻五载,从没有过相知相许的情分,他有妾氏她不在意,她不会对他嘘寒问暖他也不放心上,他们从未如此牵着手走在月光下,轻声细语地互倾烦恼。这一次与高睿栋的婚姻,虽说同样不由情谊而始,但应该能更柔和更温暖些吧?
他是她今生要嫁的男人了,紧了紧互握着的手,她向他靠近一些,他说的对,他们是未婚夫妻,亲近一些又怎么了,情之一字,未必只有男女之情,他们在乎彼此,如亲如友,于她而言,够了,如此过一生,够了,她放下心防,扬起袅袅甜音:“谢谢。”
她今日细心打扮过,灵蛇髻上插了一朵铃兰花,妩媚娇艳的海棠红束腰长裙配上了一套紫玉材质的头面,尤其是眉心吊着的那颗油脂光泽的紫色玉髓晶莹剔透,更是衬得她小脸白皙透嫩,耳坠的样式则是她收下高睿栋的小竹片之后特意定做的,本只是喜爱那小竹片,没想到居然与他定了亲,想着今日是七夕,鬼使神差地就戴上了。
高睿栋有些情动,俯身吻了下去,沐紫阳一惊,脑袋缩了缩,脸颊发烫。
他款款地望着她,没有后退也并未勉强,四目相对,目光中俱是柔情。
不过一瞬之间,她便沉溺进了这灼热的视线中,他想亲近她,她不反感,这样也好,她欠着他的感觉也好像淡了些许,沐紫阳想着,双眼轻阖,抬脸靠上了近在咫尺的双唇。
高睿栋从来不知女儿家的唇如此绵软,许是她抹了蜜桃味的口脂,蜜汁的香甜在口中散开,让他越发流连忘返,舔吮之间都是激动与欢喜。
沐紫阳见他越吻越凶,双手在他胸口轻推了下,高睿栋稍稍离开一些,深怕自己吓着她,呼吸有些重,可怀里的小姑娘满面通红,不敢抬眼看他,害羞的模样实在诱人,意犹未尽地又啄了两下,他站直身子,轻轻将她的头按在胸口,双手环住她,小心翼翼怕碰坏了一般。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口中还残留着蜜桃的味道,第一次有了想尽早成家的想法。
两人第一次相拥亲吻,又这样突如其来,秋夜的凉风一吹,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抬手拨了拨沐紫阳的耳坠,柔声问道:“怎的会想做紫色的竹片?”
沐紫阳仍有些害羞,靠在高睿栋怀里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脸越发红了起来。
望着她羞得说不出话的模样,高睿栋体贴地自顾自开口:“想咱们第一次见面我就送了你我亲手做的小竹片,也算一开始就交换了信物了,而你名字中又带了紫字……”轻笑出声,心头尽是甜蜜,“的确,是没有更适合今天这日子佩戴的耳坠了。”
沐紫阳感觉腿还有些软,暗道自己没用,嫁过人的女子,经不住一吻,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二人又静静站了一会儿,看远处阑珊美景,人头攒动,享受着独自的宁逸,高睿栋这才开导她:“天无绝人之路,地有好生之德,花有荣枯之期,水有无尽之流,你若做不到忍耻含愤也平静如水,那便不忍不含,人家绵里藏针,你可以锋芒毕露,有时化暗为明也未必是坏事,这世间并不是只有一条路可走的。”
沐紫阳眼神一滞,自嘲地笑了,是,她太钻牛角尖了,非得逼自己在三皇子面前不显山不露水,其实他们早已是敌对,她装得再像又如何。何况她已占得先机,她手里握着的,是他没有也不会拥有的,本来已经重拾了信心,怎的一遇三皇子便方寸大乱,要不是高睿栋这一番话,她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想明白。
高睿栋又握起她的手,细细摩挲:“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就觉得你好像就知道我的弱点,故意与我作对,后来见了宝儿,明明咱们彼此都不熟悉,可你却一点都不客气,抢了我弟弟就要抱,再后来,你给我的惊喜也是越来越多,越来越大,也叫我越来越看不明白你,我明明还没有弄清你究竟是敌是友,却又一点点被你吸引,想把你绑在身边,我自认不是没脑子的人,从不做荒唐事,可对你,总做让自己都吃惊的事,你说我这是为什么?”
沐紫阳听着他的剖白,想着,大约是她重来了一次,带着他们之间那并不存在但又真实存在过的记忆,才让高睿栋看不清摸不明却又抵抗不了吧。不禁莞尔一笑,喃喃道:“大约是因为上辈子见过吧。”
高睿栋愣了愣,这答案,谬得合情合理,果然是她才会说的话,半晌也笑了出来:“是,一定见过。”
说着直了直腰,换了轻松的语气:“阿谦与妹妹也该放完灯了,咱们去寻寻吧。”
走回了庙会,太子也与慈儿同样缓缓迎面而来。
太子见状,心里便明明白白了,朝着高睿栋挤眉弄眼的,对一旁的沐慈儿说:“这七夕庙会果然不同凡响,瞧瞧咱们紫阳表妹,才放了个荷花灯的功夫,就人比花娇了。”
沐慈儿毕竟闺阁女儿,自然对太子的话不甚了了,只是觉得二人比刚才更般配了,附和道:“睿表哥一定是乘着难得见着姐姐,拼了命地哄姐姐高兴呢。”
引得太子一阵大笑,意有所指地说道:“小表妹说的是,我也觉得,堂兄为了未婚妻一定是什么招都使上了。”
沐紫阳可不愿一整日都红着脸,赶忙换话题:“今日七夕,咱们还没许愿呢,刚才在山顶见到菩提树那儿热闹非凡,挂满了七彩的许愿签,去看看吧。”
三人都点头说好,笑着就往菩提树走去,许完愿,继续礼拜,猜灯谜,吃巧果,做游戏,穿梭在庙会之间,玩得乐不思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