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李晓红的哥哥还在的时候，李晓红简直就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在计划生育的年代，一儿一女的组合，既能满足传宗接代的需要，又能落得儿女齐全的美名，所以在生下李晓红后，经李跃进首肯，石树萍便坚决地做了结扎手术。

李晓红知道，父母在骨子里是更加疼爱哥哥的，他们都有着根深蒂固的重男轻女的思想。但仿佛是作为这种思想的补偿，李跃进却给了李晓红更多地关爱，在家里有糖果或冰棍的时候李跃进总会先给李晓红，而且哥哥也发自内心疼她，生活自然其乐融融。

不管哥哥没了以后的日子是多么不堪，但李晓红总是不能忘记那些记忆的角落里永远的温暖。李晓红常常想，哥哥要是还在，那该多好啊，他们这个家庭就能在这种平淡的幸福中相互依靠，绝不会走今天的田地。

但是，哥哥的离去摧毁了父亲传宗接代的信仰，也毁掉了李晓红天真浪漫的童年。哥哥的离去就像一个一睡不醒的噩梦，每当李晓红陷入对往事的追思的时候，那把洁白如雪的曼陀罗就像一把利剑刺痛她的心扉，她无法原谅自己的无知断送了哥哥的生命。

从那以后，一切的美好都消失了。早出晚归的李跃进不再热心劳作，善良豁达的石树萍终日以泪洗面。每当夜幕降临，万家灯火逐渐亮起的时候，他们家总是一片漆黑。李晓红害怕这种逼人的黑暗，但她没有勇气扯动电灯的开关。父母唉声叹气的时候，李晓红总觉得自己是有罪之人。

每当想到哥哥是那么聪明，又是那么勤劳的时候，她就会觉得自己的罪恶又增加了一分。哥哥学什么都学的很快，好几个过路的算命先生都说过他相貌非凡，爸爸妈妈一直把改变命运的希望寄托在哥哥身上，这让李晓红觉得他们一家的梦想和幸福都断送在她的手上。

童年的李晓红原本有机会走出这种阴霾。可是，嗜酒如命的李跃进，一去不回的石树萍，让她原本崩塌的世界变得更加支离破碎。她开始相信这就是一种报应，这是老天对她的惩罚。上高中的时候，有一次英语老师问李晓红眼睛怎么了，李晓红回答没什么，英语老师说，没什么就好，我还以为眼睛里面掉灰了呢。李晓红默然不然，她不是眼睛里面有灰，她是生活在一个没有色彩布满灰尘的世界里，毁灭是她必然的结局。

所以，当她知道是她所信任的李丽出卖了她的时候，整整两天，她呆呆地坐在那里。当她最原始的愤怒和悲痛发泄完毕以后，她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想法，她觉得自己罪孽深重，这不过是报应不爽，而她在劫难逃。命运如果要惩罚她的话，觉不会让她好好地死，也不会让她好好地活。

第三天，李丽小心翼翼地端过来一碗米粉，她紧张地看着李晓红，并不敢吱声。米粉冒着热气，散发着江南美食独特的香辣味道。经过两天的不吃不喝，李晓红已经很饿，她顾不得与李丽的抗争，拿起了筷子。

“晓红，你不要怪我。”李丽轻声地说。见李晓红拿起了筷子，她心想这篇算是翻过去了。她心里盘算着，该如何推进下一步的计划。

李晓红不愿意搭理李丽，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李丽见李晓红不做声，又害怕了起来，作势又要跪下认错。

“你不要做作，我怪你有什么用，你能赔我吗？”李晓红猛地端起碗来，李丽赶紧一手抓住碗，一手抓住李晓红的双手，把碗夺下来放在桌上。

“妹妹，你听我说。咱们是一个院子的，都知根知底。你们家怎么样，我都知道，我们家怎么样，你也不会不了解。我也不是生下来就愿意干这行的，我妈一口气生了五个女儿，我爷爷他们瞧不起女孩子，我爸也养不活这么多人，还不是任由我们几个自生自灭啊。我小学都没毕业就上外面闯荡，什么样的苦我没有吃过，什么样的罪我没有受过？

“我给餐馆当过服务员，给服装厂打过零工，还给别人当过保姆，我没有技术，干的都是最简单的体力活，根本赚不到什么钱，也没有什么人正眼瞧过我。别人给我介绍过几回对象，可对方都嫌我家庭负担太重而不了了之。

“我也受过骗。有一个外地男的骗我说他们家是浙江开厂的，要带我去他们厂学技术，可是直到他把我睡了我才直到他不过是一个身无分文的骗子。你说我找谁说理去？后来我算是想明白了，男人都是脑袋长在那里，你对他们好他们不知道，你想跟他们好好过日子他们不知道珍惜，可是当你抹上口红，穿上丝袜，他们就激动得不得了。我现在干这一行，我并不觉得自己下贱，反而比那些花钱买春的男人高贵得多。”

李丽滔滔不绝地讲着自己的过去，李晓红默不作声。讲到最后，李丽发现李晓红又抹起了眼泪。李丽不知道这是为自己的“悲惨经历”所感动，还是在为她自己的遭遇而痛心。李丽不断地观察着李晓红的表情，她并不死心，不断地推进者试探的边界。

“妹妹，你说咱们能年轻几年？你说你哥哥死了以后……”

“你不要说我哥！我不许你说我哥……”李晓红激动地大叫起来。

“我就是要说！你说你哥死……走后，你们一家人有谁活出个人样了！你们怎么就这么看不开呢？妹子，没有谁比我跟清楚你这些年的苦，我想帮你，可是我没有这样的能力！与其每天这样混日子，浪费青春，还不如趁年轻的时候，跟我一样出来‘做事’，多攒点钱为以后的生活做准备……”

“你不要再说了……”李晓红哇哇地哭了起来。

“妹妹，有些事情发生了，就再也无法改变，我们就要学会去接受，就要学会改变自己。我们不可能一辈子生活在痛苦中，我们总是要向前走。要不姐姐带你一起干吧，我们不要再为别人考虑，也不用管别人会怎么看我们，相信我，这份工作只会比你想的更好。”

李晓红怔怔的看着李丽。这时夕阳西下，阳光透过西边的窗户打在李丽左边的脸上，她的脸一半闪着光晕，一半透着黑暗。李晓红觉得李丽就是长着阴阳脸的恶魔，一定是上帝派她来惩罚自己的。她觉得浑身无力，天旋地转，她想阻止太阳的沉沦，可太阳却重重地掉下山去。但她眼里却突然闪过最后一道希望，她问道:"今天是几号？"

"二十五。"李丽不明所以地回答道。

二十五，高考分数出来的日子。李晓红默不作声地换好衣服，并从她的行李中找出那时宿舍熄灯后看书用的手电筒，默默地往门口走。

李丽挡住房门，紧张地问道:"你要去哪里？"

"你管不着！"

"妹子，你可不能去告我啊。"李丽央求道。

李晓红使劲想要推开李丽，李丽想到如果李晓红去报警的话，后果绝对不堪设想，拼了命阻挡着李晓红，不允许她离开。

李晓红松开手，她吼道:"你给我让开！我要去连江中学，去看高考分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