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羊君小二
(一)
星期一早上,是大三上期的最后一节课是《局部解剖学》的理论课,三十多岁的女老师在讲台上讲得声嘶力竭,下面的人正襟危坐,紧紧握住手中的笔,辛苦地记着笔记,强打着精神,想从老师普通的讲话中抓住有关期末考试的蛛丝马迹。
自从学校规定每科期末考试的卷子不能与前三年的卷子有百分之三十的重复率时,所有的学生都抓狂了,拼了命地翻看着砖头一样厚的专业书,笃行“以不变应万变”的原则,来应付最后半个月的考试周。
洪尘坐在靠窗的一个位置上,正写得不亦乐乎时,台上的老师竟然不说话了,然后只听到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说:“看着你们这样认真地记笔记,我多么希望你们以后都能成为优秀的医生,而不是一个勉强过关的医生。就那种小病能看,大病就算了。试想,在别的医生眼中的疑难杂症,到了你这里就迎刃而解,这是不是很有成就感?为什么让你们学这五年?就是希望你们打好基础。若不这样,那还不如直接上三年规范化培训算了。”
坐在旁边的陈怡在底下讪笑:“现在及格都成困难,还谈什么优秀啊?”
洪尘也不以为然,活动了一下脖子,瞥见了窗外一棵树上的红叶飘落,适时,2016年最后一阵殷红的风,经过长途跋涉,终于灌进了洪尘瘦削的脖子里,来了一场咄咄逼人的自我审视。
“为医,如履薄冰。”陈怡补充到。
“好久没有这样认真地看过专业书了。”洪尘回过头,用长着老茧的手摸着崭新的书,忽然意识到自己性格的怯弱和梦想的凋零,见左手旁董学霸书上密密的笔记,再与自己的相比,相形见绌。刹那间,远方老师充满希冀的话语,反倒加重了内心的悲凉,在方圆一米内,渲染出另一番压抑的情感。
洪尘一直有个思想误区,就是想着现在不忙学,好好玩,以后上级医师定会带领好自己,启发自己,到时候,只需在旁边唯唯诺诺地聆听与记忆即可。没有想到,自己完全可以从现在强大起来,面对未来的上级医师,可以自信地说出自己的观点,并辅以相关证据佐证。这才是真正的强大。
自诩从属校内最好的专业,却用曾经12年的寒窗换来今日的观望,观望着,两年半光阴便眨眼消失了,脚下需要耕耘的田土早已荒芜一片,杂草丛生,而对面农家的果园硕果累累。
洪尘用力地伸展开右手,再次审视上面毛躁的老茧,心想,这大概就是所谓的“舍得”吧。
时间有限,选择羽毛球,或是坚持学习,每一样都有舍有得,都要锲而不舍的精神。只是希望,未来的自己,无论需要承担什么,背负什么时,都不会对过去感到后悔。
暂时从脑海中剔除了不安的情绪后,洪尘开始设想着自己当上医生那强大的一刻——某一夜,在值班室辛苦写着病历的自己,听见门外轻轻的敲门声,抬头一看,是一个温婉如玉的年轻护士,护士以同样如玉的声音问道:“医生,新生的婴儿睡不着,怎么办?”
她就放下手中的笔,哦,不是,应该是停下敲动键盘的手指,温柔地回答:“你把水合氯醛碾碎泡在水里,然后用棉签沾一点,涂在小孩嘴唇上即可。”这是药理老师在开学第一节课上讲的,洪尘至今记忆犹新。
下课后,陈怡叫了几声洪尘的名字,她才如梦初醒般答应。陈怡左手拽着韩竹轩的胳膊,右手撑在洪尘的桌子上,笑嘻嘻地问到:“明天就是2016年的最后一天了,你打算去哪里跨年啊?”
“跨什么年啊!你们俩刚才没有听见局解老师对我们的伟大祝福吗?我要好好学习,来回报她无边无际的希望。”洪尘开始收拾书本,打算换一间清净点的教室上自习,本专业的人仍集中在一起,躁动地讨论着元旦节的去向。
“羽毛球都不打啦?”陈怡吃惊地问着。
“细水长流,以后有的是机会。等期末考试一完,我要打得天昏地暗,打得它日月无光。”洪尘一边说,一边做着发高远球的动作,她手舞足蹈着,弄得周围人很是疑惑。
“我们还说叫上你,咱们一起去解放碑跨年啊,现在没有办法了,只有我们两个人去了。”韩竹轩补充到。
“你们可以叫葛咏歌啊。”
“葛咏歌期末考试前一个月就闭关修炼了,她杜绝一切娱乐活动,要专心复习。这你都不知道,都这么多学期过去了,每学期如此。”
“哦,这样啊。那我也要开启‘学霸模式’了。你们好好玩,别管期末考试了,我现在换一间教室上自习。”
“那好吧,你注意点身体,不要太累了。”陈怡拉着韩竹轩的手,亲密地离开了。
洪尘几经周折,才找到一间没有课的教室,刚翻开书,便昏昏欲睡,看了一下手表,才11点,勉强支撑到中午12点,桌上的《局部解剖学》仍然停留在第一页,照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啊。可是,再着急也要先去吃饭,到了食堂,草草地扒拉了几口饭,突然想起马哥哥说,这学期考试完后就要离开。
一年前,她曾经答应过带食堂的饭菜给他尝尝的,怎么拖到现在还没有兑现。她打了一份小龙虾和红烧肉,打包好后,亲自送到了马哥哥的店里。
中午十二点,正直马哥哥店里最忙的时候,洪尘看了看他的背影,把饭菜放在桌子上,默默地走了。她在心里又一次念到——马哥哥,你想要的,最后都会得到。
洪尘给马哥哥送完了饭,便又奔向教室,本打算用意志力抵抗午后疲倦,可是,意志围墙太薄弱,睡眠立即攻克了它。
她躺在坚硬的桌子上,即使口水横流也不管了,肚子里的食物在发酵,“咕噜咕噜”的声音不断响起,同时胃中有大量的酸气往上涌,止不住地打嗝,而且是声音很响的嗝,还能绕梁三尺,暂且不说当他人侧目时,自己心中产生的巨大的尴尬,因为睡着了,也不做理会。但是,当自己在睡梦中,实实在在地感受到胃中食物的梗阻时,才发现当一个“真学霸”是真难受,连睡觉也睡得不舒坦。
就这样断断续续地看书,好歹在2016年的最后一天的下午,将《局部解剖学》浏览了一遍,大致知道这本书究竟讲了什么。离开座位时,翻看了一下手机,发现有个未接来电,一个小时前打过来的,是李山的。
她拨打过去,又是喜气洋洋的彩铃声,洪尘默默地愤怒了一下,到了期末考试,想着累得不成人样的自己,再看看拿着玩具手枪的精品店老板的儿子,都会不由自主地感叹一番“玩物丧志”“少年不知愁滋味”“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诸如此类。
“喂,学姐啊。”手机那边传来李山慵懒的声音。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一个小时前你来电话了。”
“哦,就是想问你下午有没有空,我们俩去打一下羽毛球。期末到了,大家都忙着复习,现在体育馆可空了,这么多场地,任由我们选。”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像是在折被子。
“你在哪里啊?”
“床上。”
“床上?难道你不用期末复习吗?”洪尘用无比惊讶的语气问到。
“哦,我平时都复习得差不多了,不差这会儿。走,咱们五点体育馆见吧。”
“你小子,看不出来,‘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一天都混在体育馆,还有时间复习。我怎么就没有时间复习啊?”
“学姐,时间是挤出来的。听你讲来,你这个期末注定要过得很悲惨啦,我就不打扰你复习了,我去问问蒋木盛,看他有空没有。”
“等一下,你是不是首先就想到的是我?”
“是啊。”
“为什么。”
“因为感觉你每时每刻都在体育馆啊,看起来很闲。”李山继续用慵懒的语气说着。
“每时每刻都在体育馆。”洪尘突然想起这句话蒋木盛也说过,当她问他,为什么收她为徒弟时,蒋木盛就这样理所当然地说出这一句话。难道不是因为有学习羽毛球的天分吗?或者是骨骼异常,有打羽毛球的先天优势。没有,这些冠冕堂皇的借口一个也没有,单单就是因为自己出现在体育馆的频率较高而已,而蒋木盛又恰好在那段时间里遇见了她,然后就开始了后面的故事。
“学姐,你还在听吗?”
“李山。”
“嗯?”
“我感觉我被全世界路过了,然后抛弃了。”
“学姐,你不要放弃,你一定可以复习完,一定不会挂科的。”
“我要去打球。”
“啊?”
(二)
打完球回来,已经是晚上七点了,洪尘换掉被汗水浸湿的衣服,打开抽屉,看见有一包全麦饼干,撕开,再接一杯水,迅速地吃完,算是解决了晚餐的问题。打开书包,检查了一下是否带全了东西,钥匙在,手机在,水杯也在,嗯,忘记拿书和笔了。
洪尘费力地翻找着,终于从桌子上硕大的书堆里找到了《局部解剖学》,翻找的时候打翻了一箱羽毛球,羽毛球滚落在地上,凌乱地躺着,旁边的凳子上还摆放着刚才换掉的衣服和裤子,裤子的一条腿滑落在地上,不远处散落着一小块饼干屑,环视了一下寝室的地面,到处都是早上梳头发时掉落的长长黑发,这里一点,那里一点,每处只有几根,但仍然触目惊心。
看到满目狼藉的场景,洪尘感到心烦意乱,更是不想学习了,实在不知道该从哪里看起。桌子上买的资料一大堆一大堆地放着,每一份都是光亮崭新的。各种题册还等着去刷,洪尘多么希望有人帮她做一点啊。现实是上面仍旧是白茫茫的一片,不着一丝痕迹的页面像白色的梦魇缠绕着洪尘的心脏,一点一点地拉紧,拉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知道有太多太多的书还没有看,时间又仅剩半个月了,但是就是提不起精神,就是不知该从何处下手。越到最后关头越迷茫。
洪尘开始羡慕葛咏歌了,她就是专心看一本教材,别的什么资料碰都不碰。唯书本论,真好,就不会有那么多烦恼。选择太多了,就会产生更多的痛苦。什么也抓不住,什么也记不牢。
洪尘放下书包,拿着手机,打算躺在床上眯一会,可一拿起手机就放不下了。翻看好友动态,发现曾经的一位初中女同学已经工作了,晒出了公司年会的照片,照片中,同学戴着纸折的节日帽子,旁边是嬉笑怒骂的年轻人,房间的上面挂着绚丽的彩带。照片下面有一句话——工作了两年,年终,公司终于犒劳了一下辛苦了一年的大家。
洪尘继续往前翻阅,看见另一张内蒙的图片——在黄灿灿,一望无际的沙丘前面,同学右手高举着一条蓝色的长丝巾,背对着镜头。丝巾在风中飘舞,沙丘后是红彤彤的夕阳。洪尘脸上是惊愕的表情,她沉吟了一会后,由衷地感叹到:“苍山如海,残阳如血。”坚持下去,终有海阔天空的一天。对于内蒙,一定要好好努力,那样的风景值得去看。
晚上11点,寝室仍然是空空的,陈怡和韩竹轩去解放碑跨年了,葛咏歌还待在自习室里看书。
洪尘躺在床上,百无聊赖地看着无关痛痒的娱乐节目,时间又在一点一点地流逝,突然,洪尘瞥见了帐子的一角上,悬挂着一只黑色的小虫子,她抬起脚,伸过去,打算碰一下,还未触及,虫子就“咻”的一声朝她飞来,她躲闪不及,用双手挥舞着,然后一下子,连滚带爬地滚到了床下,身上感到疼痛,歇了一会儿才起身,发现手上有黏糊糊的绿色的东西,甩了两下没有甩掉,皱了皱鼻子,料想这就是虫子的尸体了。
她趿着一只脱鞋,走到洗手槽,将手洗干净,再用毛巾擦干,在阳台站了一会,叉着腰,看了一下对面的寝室,大多还是黑着的,学生这时要么在上自习,要么出去跨年了。看完了,洪尘转身又躺在了床上。
快到11点半的时候,洪尘终于痛定思痛,“啪”的一声,将手机关掉,扔到了床头。动手先把桌子上的书码整齐,衣服甩在桶里,捡起散了一地的羽毛球,装在纸箱里,再放在拥挤的床下。扫完地后,她盯着桶里满当当的衣物,有点难过,但还是提着桶,奔向了洗衣房。洪尘刚开始给黄色毛衣抹肥皂时,窗外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新年快乐”,心中百感交集,没有想到,自己是在洗衣房里洗着衣服跨的年。
此起彼伏的“新年快乐”一阵阵冲击着洪尘的耳膜,水龙头里的水“哗哗哗”地流个不停。她关掉了水龙头,双手握着冰冷的衣服,向高高的狭窄的窗户看去,远处绚烂的礼花照亮了天空,在前年的这个时候,寝室的四人一起迎着寒风,跑到了寝室楼的天台,每人对着远处大吼着自己对来年的希冀。
洪尘第一个将双手围成喇叭状,对着远处黑暗的群山吼到:“我一定不会挂科!我要考高分!”
葛咏歌笑了笑,也大声吼着:“《高数》《物理》《基础化学》,通通滚蛋,咱们后会无期!”
陈怡接着说:“我要通关,我要升级,我要换掉这个破手机!”
韩竹轩说:“来年,希望我们足球队可以打进前三!”
四人肆意地笑着,周围逐渐响起的谩骂声以及接踵而至的期末考试,都不能消散她们此刻的壮志豪情。
青春稚嫩的时光真好,无须在意他人眼光,活得快乐,活得自在,便是天下第一大事。
“啪”的一声,手中的衣服掉进盆里,溅起的冷水浸湿了洪尘的裤脚,她打开水龙头,埋着头,继续清洗着衣服。
夜晚十二点,寒风瑟瑟,葛咏歌背着书包走在空无一人的“留学生小道”上,天空突然绽开灿烂的烟花,她停下,抬起头,望着烟花,心里一片宁静。
此刻,在重庆的中心商圈解放碑的街道上,簇拥着无数年轻的躯体,他们兴奋地抬头,看着高高在上的屏幕,大声倒数着:“十,九,八,七……”陈怡和韩竹轩也站在人群之中,尽管寒风烈烈,全身也因为兴奋而颤抖着,这也丝毫不影响她们迎接新年到来的喜悦。当数完最后一个数字时,天空绽开了2017的字样。人群欢呼着,跳跃着,拥抱着,仿佛新的一年的到来必将带来什么大的改变。迎接的不是新年,而是一种情怀,一种信念。每个人都相信,在新的一年会有所成就,不再颓废,至少此刻的生长姿势是蓬勃向上的。
凌晨一点洪尘回到寝室,手机上已收到了各种各样的新年祝福,有条短信写到“希望2017年我们都成为了最好的自己,2017不再是2016的复制粘贴。”回复了无关痛痒的祝福后,就睡了。
(三)
第二天洪尘很早就醒了,打开手机,一看六点半,离预设的起床时间还有半小时,离不开被窝里让人浑身舒坦的温暖空气,还想继续睡下去,可是,一想到还有那么多的书没有看,心里就很慌,挣扎了十分钟,终于起了床,算是给2017年开了一个好头吧。
尽管小心翼翼地洗簌,放盆子时还是发出了较大的声音,寝室里随即传出一声迷糊的不耐烦的叹气,洪尘踮着脚,背着书包开门,这时,陈怡翻了一下身,醒了,她爬起来,揉了揉眼睛,问:“你走了啊?几点了?”
“七点。”
“咚”的一声,陈怡又躺在了床上,用被子裹紧全身,包住头,继续睡。葛咏歌也醒了,正在下床,给洪尘做了一个再见的手势。
洪尘关上门的那一刻,精神抖擞,觉得整个世界又接纳了她,她下楼梯时,在转角遇见了董学霸,她问董学霸:“每天都起得这么早吗?”答曰:“是。”洪尘听后,由衷地佩服,聪明的人都如此勤奋,自己还在懒惰,唾弃之。
洪尘背着一本《局部解剖学》,像背着一个鼓鼓的炸药包一样,趾高气扬地快走着,急冲冲地路过商店,又想起什么,折进去,买了一盒咖啡,暗暗捏了一下手表,决定背水一战。
这是一个人的战争,胜败就在这半个月了。
行道树边栽种着腊梅,腊梅花开,香气迷人,一路上都是花香。在本应赏花的时刻,却要奔赴教室上自习,可惜又可悲。
每天从早上七点一直上自习到晚上十一点,看着人家在晚上十点半就下了自习,玩着手机,喝着酸奶回寝室,心中都十分羡慕。每天中午只睡十分钟,趴在教室硬邦邦的桌子上,真想一睡千年。想念那些无拘无束的睡觉时光,早些时候怎么不细细体味,好好享受?
终于到了考《局部解剖学》的前一天,从早上七点开始,洪尘就开始看练习册上的选择题,被选择题选项中的各种毗邻关系搞得晕头转向,故果断放弃。想起老师曾经说过这些题是超纲的,竟然对自己的决定还感到一丝洋洋得意。
在考试前一天的晚上,提前一个小时回寝室,烧好热水袋,放在被窝里,匆匆奔到寝室楼下停自行车的中庭看书。
在中庭中央有一个乒乓球台,洪尘把印有专业名词解释的册子放在上面,开始摇头晃脑地背诵。后来,董学霸来了,竟然与她交流了几道可能会考到的大题,而后董学霸就去看自己的宝典了。人越来越多,到十二点的时候,中庭已经零零散散地站着二十来人,大家安安静静地看书,不出一言。
风穿堂而过,灌进洪尘的领口,她打了一个寒颤,跺了跺脚,继续背下去。
中途有人掏出钥匙,打开了位于中庭的办公室的门,有五六个人立马涌进去,然后紧紧地关上了门。洪尘笑了笑,依旧立在乒乓球台旁,背着专业名词解释。
背啊背啊,风吹啊吹啊,终于在凌晨一点背完了小册子。这时候,中庭里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几个不认识的学霸还在背书。洪尘嗤笑了一下,可能他们都认为我也是学霸吧!
她翻开ppt,开始记忆上午勾画的重点,两点的时候,学霸们都走完了,剩她一个人,在偌大的中庭背书,头顶悬挂着明晃晃的日光灯,整整齐齐地排列着,随着风,还会摇摆。洪尘冷得呲牙,忽然想起一些鬼故事,惊吓了一会,不过立马用流氓逻辑说服了自己,稳定了人心。
她想,如果有鬼的话,那么一定有神仙。可是,自己背了这么多书,背得要死不活的,也没有神仙出来帮帮自己,那就说明本来就没有神仙,事物是相对的,由此证明没有鬼怪。她再次翻看着手中的ppt,突然,响起“吱呀”的声音,洪尘吓得两条腿直抖,她缓缓地朝发出声音的方向望去,只见从办公室里走出几个人,这时,她才缓缓地舒了一口气。
几个人看见了穿着白色羽绒服的洪尘后倒是吓了一跳,洪尘这时正直愣愣地站在乒乓球台旁,眼睛还一直盯着他们。其中一个胆大的男生问到:“同学,这么晚了,回去吧!”
洪尘说:“没看完啊,我还要继续看。”众人听到怯弱的声音后,方才放心离开。
这下子,真的只有自己一个人了。
凌晨三点,她悄无声息地打开门,发现寝室的灯大开着,韩竹轩的床边的帘子已经拉上了,上铺的葛咏歌小声地说:“小声一点喔,韩竹轩已经睡了。”
“她复习好了吗?”洪尘问到。
“不知道,她说她已经放下一切了。”说完,葛咏歌合上书本,打算入睡了。
洪尘去了洗手间,回来时,灯已关,她在黑暗中换衣服,本想安静,却还是弄出很多动静来。躺在床上,久久未能入眠,大概是因为喝了太多的咖啡的缘故吧。
早上七点起床,七点半到自习室,急忙再看了一遍ppt上的重点,然后再看图谱,再花十五分钟浏览了一遍专业名词解释。八点四十五分,去了趟洗手间后,怀着必死的心情走进考场。
考场很安静,人基本上已经到齐了,老师正在念考场规则,念到不能戴手表时,洪尘将手表取下,放在口袋里。朝座位走去时,她看见后排一女生面如死灰。
她坐在座位上,手心发汗,全身震颤不已,老师还在念考场规则,她的耳边却是“隆隆”的声音。好吧,她开始劝说自己——我已经放下一切,现在来神杀神,遇佛杀佛。如果这次《局部解剖学》考得很简单,我绝对绝对不会忘恩负义地嘲笑它,相反,我会万分感激,感谢老师,感谢上天,给了我一次重新开始的机会,给了我不补考、不重修的信念。最重要的是,感谢我,感谢那个在考试前,累得像狗一样的我。
“啪”的一声,洪尘倒在了桌子上,进行最后五分钟珍贵的睡眠。九点整,第一场考试正式拉开帷幕。
考完《局部解剖学》,红尘如释重负地冲回寝室,睡了五个小时,在此过程中,不停地做着关于考试的噩梦。在梦中,压抑得快要大声哭泣时,突然听见熟悉的铃声,这才醒来,一摸眼角,果然有泪水。铃声还在不厌其烦地响着,一看,是李山的电话。
“喂。”
“学姐,你在哪里啊?快来体育馆打球,场地特别多,人特别少,空气特别新鲜。”
“别废话了,你是不是被人放鸽子了?”
“哎,你怎么知道?蒋木盛本来答应我了,后来又说要去陪女朋友。这见色忘义的老司机。”
“别说了,你知道我才经历了什么吗?跟我相比,太逊了。”
“经历了什么?”
“一场人生的洗礼,一次精神的升华,一种意志的磨练。”
“学姐,我听不懂。”
“算了,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你就会懂得。”
“那……学姐,你还来打球吗?”
“当然要啊,打球,这才叫人生的洗礼嘛。”
(四)
转眼到了第二天早上,闹钟大响,由于隔两天就要考《药理学》,于是洪尘只好不情愿地起床,继续奋斗着。早上喝稀饭,喝到一半想吐,忍住了,稀饭也没有喝完,空着肚子就去上自习了。
腊梅依旧开得很好,香气难以消散。洪尘走在路上,推测自己呕吐的缘故——一是吃得太快;二是因为喝太多的咖啡,整夜整夜地失眠,睡眠不足引起自主神经系统紊乱,交感神经过度兴奋,而迷走神经受到抑制,食欲不振,感到恶心呕吐。
这时,一个人拍了一下她的左肩,原来是蒋木盛,他喝着豆浆,笑嘻嘻地对着洪尘说:“已经半个月没有见到你了,你去哪里了?最近都在忙些什么?”
蒋木盛呼出热腾腾的白气,其中浓郁的豆浆味窜进洪尘的鼻腔里,她想吐,同时心脏感到一阵绞痛。她用右手捶着心脏,痛苦地弯下腰,蹲着。
蒋木盛吓坏了,急忙扔掉豆浆,搀扶着她,询问到:“怎么了,难道是因为一想到我要离开,你就心痛吧?”
洪尘无心听他的玩笑,一分钟后,疼痛渐渐舒缓,她才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将额前的一缕头发拂到了耳后。她嗤笑了一下,然后一字一句地说:“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
蒋木盛听到后,有些尴尬:“哎呀,我可是有女朋友的人。”
“滚。”洪尘朝他吼着,“滚得越远越好。”
“我可是你的师傅啊。”
“滚。”
“我一月十七号早上走,你一定要来送我喔。”
“滚。”
洪尘白了他一眼,蒋木盛自识无趣地离开了,走了几步,转过头说:“那个……你有时间还是去看看病吧。刚才你的脸色看起来挺吓人,苍白苍白的,都可以去演吸血鬼了。”蒋木盛担忧又被大声呵斥,说完后,看了几眼,确定洪尘还是血气方刚、雷打不动的样子,就急冲冲地背着书包离开了。
一月十七日,不就是最后一门考试《病理生理学》考完后的第二天吗?
又有人上了救护车,洪尘趴在阳台栏杆上有气无力地背着《药理学》的大题,站在四楼,俯视着下面,看见一个瘦弱的女生被抬上了救护车,手中还紧紧地拽住一本砖头一样厚的专业书。
旁边有围观的学生,其中一个戴着毛线帽子的女生说:“这已经是第四个了,太吓人了”。
另一个女生在旁边附和到:“我跟你讲啊,今天我看见有个女生在吃治疗心绞痛的药。哎呀,不会一下子就过劳死吧!”
白色的救护车呼啸而去,众人四散,困意袭来,冰冷的头在冬日寒风中摇来晃去,手上的书都差一点掉了下去。洪尘弯下腰,拿起放在脚旁的保温杯,打开盖子,尝了一口,已经微凉了,但仍然仰起脖子,“咕噜咕噜”地喝掉一大杯咖啡,心中暗暗地想——我要努力、奋斗、逆袭。
晚上回了寝室,听见韩竹轩她们在讨论医科大学上了热搜榜的事情,网上说该校学生期末考试复习紧张疲惫到进医院,手中还抱着专业书不放。
陈怡开玩笑说:“要是咱们四个中间谁晕倒了,一定要叫上另外三个人,一起晕倒,一起进救护车,这样才节约钱。”
韩竹轩急忙说:“对对对,这救护车收的钱实在太多了。据说,一趟要收一百二十块。”
洪尘看了一眼上铺的葛咏歌,她已经带上耳塞,在看书了,并没有参加讨论。
很快地,期末考试周就要接近尾声了,就剩下《病理生理学》没有考了。
离最后一场考试还有两天的时候,洪尘变得越发努力,因为她发现,努力地看书,结果真的很不一样。在自习室里,右手边有一个短发姑娘,与洪尘同坐一排,大概是大二的,从洪尘半个月前开始复习《局部解剖学》开始,她就在一丝不苟地看着《生理学》,到洪尘考完《病理学》,她还在看。洪尘打心眼里羡慕她,不知道等自己考完《病理生理学》后,她会不会还在看同一本书。
晚上十一点半的时候,像平常一样到中庭看书,意外地发现辅导员还没有走。辅导员是个矮矮的戴着眼镜的年轻男子,刚开始洪尘没有注意,以为在中庭来回走动着打扫卫生的就是一个学生干部,等到辅导员走到乒乓球台这里,用温柔的声音问道:“你是哪一级的学生啦?”
洪尘见是辅导员,便立马变得很虔诚,认真地回答:“老师,我是2014级临床本科专业的。”
“你在看什么啊。”
“《病理生理学》”
“喔。不是后天才是最后一场考试吗?怎么现在就开始熬夜了?”
洪尘看见整个中庭只有她一人,不好意思地说到:“以前太放肆了,现在提前两天弥补还来得及。”
辅导员又说:“那你到办公室里去看吧!这里多冷啊,要是生病了怎么办?”
洪尘拒绝了,倒不是因为要和年轻老师共处一室而感到尴尬,她只是想借用外面这个寒冷的环境刺激自己疲惫的脑神经。
辅导员后来走出来将宣传板拉进办公室也说:“你还是进来看书吧,外面多冷啊。你待会走的时候将门带上就好了,真的没有什么。”
洪尘仍然微笑着拒绝。几次三番,几次三番都劝说不成后,辅导员无奈地锁上门,推着门外的电动车离开了。洪尘看了看手表,十二点了。她想,这辅导员大概就住在附近的别墅区吧!否则不会这么晚就回家。哎呀,为什么每个人都活得比我轻松、比我幸福啊?苍天不公!
凌晨三点回到寝室,想到还有一天的时间就要考试了,专业名词解释还没有复习完,大题也没有把握,于是躺在床上又失眠了。睁大了眼睛,无聊得试图从黑暗中辨别出魑魅,这时她突然想起心理学老师曾经说过这么一句话:“‘失眠是一条狗’,你越怕它,它越要追随你,撕咬你。所以,正确的方法是正视它,不再害怕它,最后你就会忘记它,进而入睡。”照此虚幻的方法,洪尘辗转反侧将近一个小时,才入睡,又做梦了,这次不是关于考试,而是关于蒋木盛。
梦中,蒋木盛乘坐的巴士越开越快,逐渐驶出了学校。洪尘在后面追啊,怎么努力地追,也追不上,总是与巴士保持着一个若即若离的距离。而葛咏歌就在旁边看着,她喝着奶茶,冷漠地看着她奔跑。洪尘大声喊着葛咏歌,葛咏歌却离她远去。正当洪尘思考,她到底应该去追巴士,还是葛咏歌时,一个莫名其妙的念头冒出来——葛咏歌是从来不喝奶茶的,所以梦中的她已经变了,不再是她,也就没有再追的必要了,没有必要了……
早上,照常七点钟起床,到了食堂,勉强喝下一碗南瓜稀饭,便快速地走向教室。因为只有这样,身体会更暖和一点,受益最多的是双脚,以此来抵抗从地下传来的源源不断的冷气。
快到十点的时候,洪尘感到肚子有些不适,揣上纸巾,带着一张专业名词表走向厕所。进去的时候好好的,出来的时候却感觉头晕目眩,眼前的事物模糊一片,周遭发出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心脏一阵一阵地发出绞痛。洪尘倚着墙根滑了下去,右手捂住心脏,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在走廊上背书的学生看到她痛苦的姿势和表情,急忙围上来询问需要什么帮助,董学霸恰好经过,立马用纤细的手搀扶她起来,扶进教室坐下。
董学霸去收拾书包,准备送她去医院。这时,洪尘已经捂着心脏倒下了,在她清醒的最后一分钟里,她想的事情只有一件,想活下去——我不要过劳死啊,我还这么年轻。
董学霸打了120,医务人员送她到救护车上时,她睁开眼,哽咽几下,才吐出一句话:“我没有钱,董学霸,你带上钱啊,以后还你。”
到了医院,急诊科的医生检查了一下,说就是因为过度疲劳而导致心脏疲劳,劝说着要好好休息,身体更重要诸如此类的话语。由于饥饿,洪尘感到头晕目眩,所以下午就呆在医院输葡萄糖。
董学霸一直陪伴着,手机放在她那里,洪尘担忧影响她的复习计划了,催促她离开。董学霸笑称,早已复习完第五遍了,考个90分没有问题。中午的时候陈怡打来电话,问是否需要到医院陪她,是否需要带来午饭啊。洪尘叫董学霸转达,不用了,叫她们好好为明天的《病理生理学》考试而复习。后来洪尘的父亲来了,董学霸将一些事情嘱咐了,也就回去准备复习了。父亲再三感激了董学霸,回到病房,看见面色苍白的女儿,也不好再责备什么。
输完了葡萄糖,洪尘再睡了一个小时,斜阳缓缓地透过窗子,落在洁白的被子上,洒在洪尘的脸上。光明促使她睁开了眼,再眯上几分钟,然后收拾好书包,疲惫地和父亲回到了学校。开了寝室门,让父亲先收拾着床铺,她则先到辅导员那里申请缓考。辅导员见了她,叹了一口气,说:“寒假再慢慢看吧,不要着急,身体垮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出了办公室,看见中庭外的几株腊梅开得正好,于是凑近,好好地嗅着,贪婪地享受着腊梅浓郁的花香,心中轻松自得。
回到寝室,见父亲已经把装着棉被的大塑料袋放在走廊里了,他叫她自己收拾了一下桌面和带几件冬天穿的衣物,收拾完后,就可以走了。
洪尘从书包里取出一封信,放在葛咏歌整洁的书堆的旁边,提起装有衣物的口袋,背着一副羽毛球拍,走到寝室门口,再三回头看了一眼这个不太宽、不太整洁,但足够温暖的寝室,“啪”的一声,关掉了灯,关掉了门。走了几步,又折回来,取出钥匙,“啪啪啪”的几声,将门反锁了。这好像是她第一次记住需要反锁门。
放好行李后,她坐上爸爸拉货的面包车,抱着羽毛球拍,摇摇摆摆地离开了学校。
没有想到,比蒋木盛还要先离开。
(羊君小二:热爱文学,写文章践行“钟摆理论”:悲一篇,欢一篇,悲悲喜喜三万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