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豆是一只普通的乡村土狗。对于小说主人公来说，它却是一份难以忘怀的成长陪伴和精神寄托。
第二十八章
时间来到了1998年，这一年的记忆全都和水有关。
年初，一部好莱坞电影在中国上映，立刻成为青年男女街头巷尾热议的话题，深处内陆的县城里也弥漫着一股浪漫的海水味道，并首先在校园里滋生蔓延开来。个别看过电影的同学绘声绘色描绘着浪漫的故事情节，有模有样模仿起电影里的对白，引得其他同学羡慕不已。
“这个电影真的很好看，可惜县城电影院里还看不到！唉……”周五放学路上，我和李晓云自然地聊起了电影的话题，她遗憾地说着。
“小县城当然比不上大城市，等他们都放映完了，自然会轮到咋们这里的。你再等等吧！”我笑着回答。
“别人都快把电影讲烂了，再去看还有什么意思啊？”李晓云噘着嘴，我想她口中的别人应该就是班里的宋晓夏。宋晓夏在班里属于活跃过头的那一类学生，大小事情都有她参与的影子，说话语速极快，别人一般插不上话。她时常在晚自习时忍不住说话被老师当场抓获，狠狠痛批一顿。可是，老师一转身，她又忍不住和周边同学小声讲话了。最要命的是她还是个藏不住话的人，学校里的大小八卦，老师的也好，同学的也罢，只要让她知道了，过不了多久就变成了新闻播报。
宋晓夏的姑姑在市电影院里工作，大片刚一上映她就近水楼台先得月看过了。这下可为她提供了源源不断的谈资，学校里到处都是她的身影，只要听到有人在聊电影，她准会凑上前去，迅速成为谈话的主导人，非要给人讲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不可。
“我看这样挺好，有人讲解……省了电影票的钱。”我笑嘻嘻地对李晓云说，换来她一个夸张的白眼。
“别闹了，说正经的！我也想去看电影，可惜没人陪我去啊！”说完她看着我，眼睛睁得圆圆的，一副可怜的样子。
“啊？你别看我啊……我可不陪你去……还有一大堆复习资料……没看完呢。”我红着脸，明显感觉自己说话都不利索了。
“啊，老同学、好同桌，你就陪我去一次嘛。市里又不远，我们坐车一天就能来回。”李晓云是个雷厉风行的人，立刻在十字路口停下自行车，央求着要我答应。见我犹豫不决，她又地把车铃按的叮铃作响。
“好，时间到。没有反对，就是同意喽！”她清脆地按一下车铃，好像这事就这么敲定了。
那一天正值月末，我们已经连续上了一个月的课，终于等到一次难得的两天假期，我没有更好的理由推脱。
于是，我们都对家里散了慌，说周末还要补课。第二天一大早，我和李晓云在约定好的时间来到县运司，买了两张去市里的车票。车站里人头攒动，排起了长长的队伍，我俩虽然没有明说，却都怕被熟人发现，就像两个刚从事情报工作的地下党一样，眼神交汇的一刻都理解了彼此的意图。我们分开排在队伍的一头一尾，李晓云还戴了一顶帽檐很长的棒球帽，把脸遮挡的严严实实。等我穿过车里的过道，找到座位的时候，坐在靠近窗户的一侧李巧云终于忍不住对我笑出了声。
班车行驶在县级公路上，窗外连片的油菜花地一望无际，刚刚露出头的油菜花金灿灿的，点缀在无垠的绿色画板上。李晓云看着窗外快速闪过的画面，侧脸上泛起了点点红晕。很显然，年轻的我们都明白看这样一场电影意味着什么。
一路上，我们说话很少，班车到了市里我们走出车站，紧张的心情才逐渐放松下来。这里对我来说几乎是一个陌生的城市，肯定不会有人认出我们，漆黑的电影院里更不会碰到熟人。
一片漆黑之中，人仿佛置身茫茫大海之上，随着电影情节的流动心情跌宕起伏。后来我才知道，电影院放映的大片是被剪辑过的，但不影响浪漫的爱情主线。尽管删掉了少儿不宜的画面，还是有一些表达爱意的镜头让坐在台下的我俩有些尴尬。为了缓解这种尴尬，我无意识地将手伸到放在旁边的爆米花桶中，想拿点吃的东西，却无意触碰到了也在里面拿东西吃的小手，一股触电的感觉让两人迅速把手缩了回去。我感觉脸上发烫，又找不到合适的话语或动作来缓解这种紧张，只能僵着直挺挺地坐着。
过了一会儿，李晓云把爆米花桶递给我说：“嗯，给你吃！”我机械地从里面抓起几粒，感觉那电影真是出奇的漫长！
走出电影院，我总算长舒了一口气，李晓云也恢复了往日自信洒脱的模样，和我又说又笑地谈论着电影里的情节，还商量着回去的路上先去哪里吃口饭。
就在我们走到电影院门口的时候，突然身后传来一声尖尖的声音：“李晓云……张越？”
我俩彼此警觉地看了一眼，心想在这怎么会遇上熟人呢？还没等我们弄清楚状况，从后面就跑过来一个人，狠狠地拍了一下李晓云的肩膀，原来是宋晓夏。“我来电影院找我姑姑，刚走过去我都没想到是你们，还不敢喊你们呢！这世界真是小啊……”不等我们说话，她就开始了喋喋不休的自我陈述，故意把后面那句话拖的好长。
那个时刻，解释也显得有些多余。于是我俩和宋晓夏简单寒暄两句，就匆匆离开了电影院，连自己说的什么也没有印象，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烫。
紧张、焦虑、害怕……就像被人发现了卧底的身份一样，整个周末都是在一种惴惴不安中度过！
宋晓夏那张新闻播报的嘴从来不会让重磅新闻悄无声息地溜走。周一到校后，同学们都果不其然开始悄悄议论起我和李晓云来。流言就像春季里流行性感冒一样，在青春荷尔蒙的刺激下，愈发严重起来。刚开始的传言还算符合客观事实，也没什么好狡辩的。后来流言就慢慢变了味道，成了他两正在处对象，夜不归宿等等，最后严重到需要班主任老师的介入。
那时候，学校里谈恋爱还是一件事态严重的事情。改革开放已经快二十年了，人们的思想显然没有跟上经济增长的速度。在内陆小县城里，尽管港台流行文化早已传播到每个旮沓角落里，但校园里青春的萌芽不是被扼杀在摇篮里，就是在无人看见的角落默默生长。外人眼中，我和李晓云成了公开在学校谈恋爱的典型负面例子。
“你说你俩平时都是很优秀的，学习上都是其他同学的榜样，怎么？飘了？”班主任语重心长向我们讲着大道理，说到激动处还用右手食指关节在桌子上敲的哐哐直响。
班主任老师姓孙，是个五十多岁的小老头，带着厚厚的眼镜，头发又厚又油，一脸的学究气息。
“很快就到高三了，高考迫在眉睫，你们哪有时间，哪有精力谈恋爱的呢？”孙老师一边说着，一边重重地叹气。
孙老师软硬兼施，一定要我们老实交代问题，还要在全班同学面前做检讨。
“检讨？我们为什么要检讨？”李晓云一脸诧异，惹的孙老师火冒三丈。“这关系到良好的班风建设，你们这次就是一个负面例子，要迷途知返。”
“我们就是看了一场电影而已，其他造谣的人你咋不去处罚？反正我没做啥错事，绝不检讨！”李晓云倔强地说。
“你们不做公开检讨，学校就要给你们警告处分。”孙老师气急败坏，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大。
“就因为两个同学一起看了场电影，学校就要给处分？请问你们是根据那一条学校的文件制度定的罪名？”李晓云慢条斯理地反驳，孙老师气的哑口无言。
我在一旁默默地听着李晓云和孙老师的辩论，打心里佩服她的口才，还有那与生俱来的自信和洒脱。
也许是名列前茅的学习成绩为我们增添了几分底气，后来，我俩都坚持没有做检讨，孙老师也只是象征性地调整了我们的座位，并和我们语重心长地进行了一次谈话。大概意思就是，现在不是谈恋爱的时候，要把所有精力集中在学习上。对于这一点，我们当然是心知肚明也乐于接受的。
李晓云和我不再是同桌，我们依然在上学和放学路上有说有笑，讨论学习上的问题，有时也说说未来的打算。
没过多久，李晓云的父母工作调动，要去西安的飞机制造厂工作，她便和父母一起转学到了外地。
临走那天，我们约好带着土豆一起去汉江边上逛逛。江水上涨了不少，淹没了河滩上的沙子和碎石，滚滚江水“扑腾扑腾”地拍打着桥墩，奔涌着流向远方。
我和李晓云并排走在河堤上，野草和野花淹没了脚踝。她和土豆一边逗玩，一边轻快地向前跑去，留下一串轻盈的自言自语：“土豆啊，土豆……你可不要忘了我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