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
周末大清早就被人叫起来可不是什么特别好的享受。
路德维希半眯着眼,一路走一路打着呵欠。他将手缩到大衣袖子里,攥紧了袖口的布料。酷暑走后便是寒潮,突如其来的料峭在草叶发出不甘的呐喊之前就已经在它们的表面上蒙上了层层白霜,在朝阳的每一次惠顾下闪烁着白晃晃的光芒。路德维希从袖子里伸出两根手指,夹住了基尔伯特的衣摆,晃晃悠悠地往前走着,半是踉跄半是被拖拽。
他很敏锐地注意到,今天自家兄长好像特别兴奋,全然不顾及路德维希是否能够跟上自己,放在平时,基尔伯特早都会停下来,拉住路德维希的手问他是不是走累了,要不要哥哥抱之类的,但如今他却只是一个劲地迈开大步,好像完全忘掉了自己还带着个小鬼。
感觉被遗忘了。路德维希本想赌气松开基尔伯特的衣摆,不过好在他是个乖小孩,那样做的话可能会让哥哥感到担心。所以路德维希一边沉着脸把嘴厥得朝天高,一边抓紧了基尔伯特的衣料,小跑着跟上他的步子。
弗朗西斯和安东尼奥一伙人正在车站等着他们。一见面,那个法国人先是惯例地捏了捏路德维希的脸蛋,然后被基尔伯特冷漠地拉开。伊丽莎白仍旧笑闹着跟他们打成一团,栗色的长发被男生们弄得乱糟糟的。
上车时是一哄而上,下车时却六人变得派别分明。恶友在后面走,伊丽莎白牵着路德维希,旁边是罗德里赫。正当安东尼奥扭过头想要跟基尔伯特侃前面三人神似一家三口时,不出意料地对上了基尔伯特发黑的面庞。
“老天,那是你弟弟,走在那边的应该是你来着”弗朗西斯拍拍基尔伯特的肩膀,压低声音火上浇油,“看来那个小少爷不禁受女孩子喜欢,就连小鬼也应付得绰绰有余啊”
“闭嘴”基尔伯特从嗓子里挤出这么一句。他看着前面在对方一句话后就乖巧地拉住罗德里赫的路德维希,心里有些不痛快。他想起来今天一路上弟弟都只是拽着自己的衣服,而且还一句话都不说,再反衬一下现在有说有笑的三人,强大的对比感自然叫基尔伯特有了一种“弟弟不要我的感觉” 连此行目的都忘得一干二净,满脑子都是如何让路德维希从那个小少爷旁边回到自己身边的策略。
海洋馆里虽然有些昏暗但暖和得多,小孩子一看见那些稀奇古怪的漂亮生物便来了兴致,脑袋左右转个不停。玻璃后的海水散发出蓝盈盈的浅色光泽,将各路观者的脸映照地苍白。路德维希将鼻尖贴在鱼缸的侧壁,与水面颜色共鸣的双眼在波澜下显得晶莹剔透。基尔伯特心不在焉地望着水中摆动着自己柔软的大尾巴的鱼类,一只手掌贴在缸壁上,跟着那尾鱼的轨迹来回摆动。
他悄悄地瞥了一眼旁边的路德维希,小家伙正兴奋地踮着脚尖,眼神却牢牢地锁定在自己身后的青年上。罗德里赫正弯着腰,耐心地回答着孩子各种天马行空的问题。眉眼中满是淡定和从容,镜片背后的目光也显得柔和安稳。基尔伯特郁闷地不住交换双腿的位置,心想着也许罗德里赫更有兄长范一些。
“怎么,很沮丧?”伊丽莎白的突然出现吓了基尔伯特一大跳,少女难得没有在他的肩膀上烙下重重一击,语气里却满是幸灾乐祸,“弟弟就要被别人抢走了喔,你还一副无所事事的模样”
“不关你的事”基尔伯特低下头,心思被戳破的感觉让他有些不快,“本大爷可是他的哥哥,跟那家伙待在一起一两个小时难道还有跟我一起的六七年熟络吗?”
“小孩子的心思可是很缜密的”伊丽莎白笑了笑,也学着基尔伯特的样子将手覆在玻璃上,“他们就像是小狗一样,能很迅速地分辨出谁对自己好,谁对自己坏。你要是再不去补救一下,路德维希可能真的会喜欢上罗德里赫呦”
“你这什么破比喻?”
“就这个道理,你慢慢领悟去吧”伊丽莎白转过身,笑嘻嘻地问他,“我要去买冰淇淋,你要不要我带一个给你?”
“两个巧克力味”他从钱包里抽出纸币,递给伊丽莎白。
“你还嫌天气不够凉快吗?”
“另一个是给West的” 基尔伯特的视线重新落到路德维希的身上,头也不回地说道,“他喜欢那个口味”
路德维希发现哥哥似乎正在看自己,连忙将眼珠转了回来,漫不经心地环顾着四周的海洋生物。他刚刚看见基尔伯特在和那个漂亮的大姐姐说话,好像非常愉快的样子。女孩笑起来得样子很好看,用费里西安诺的话来说就是非常有魅力。他想起来费里西安诺在学校里对自己说的,如果一个可爱的女孩子对她对面的男孩笑了的话,那一定是喜欢上他了。路德维希想到这里便有点失落,他拉拉罗德里赫的袖子说,这边看完了,我们去那边吧。
“不去陪陪你哥哥吗,他一个人在那边”罗德里赫问。
路德维希看了看基尔伯特,刚想点点头,却又像想起什么了一样气鼓鼓地转身走向下一个水箱:“反正他有漂亮姐姐就好啦”
我才不会在乎那个家伙呢。路德维希刚在心里念叨完,就突然被一条手臂拦住了去路。他扭过头,看见了基尔伯特的脸。对方正拿着两杯甜筒,邀功似地递到他的面前:“喏,巧克力冰淇淋”
路德维希的眼睛很快地亮了一下,不过他又立马犹豫了起来:“可是、可是秋天吃这个的话会不舒服吧?”
“哎呀,没关系。小孩子干嘛这么古板”基尔伯特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还是咯噔了一下,他忘记了路德维希这几天正在咳嗽的事情。兄弟俩就这样僵持许久,终于路德维希还是接过了冰欺凌,像是过了心里的一道坎那样小声地欢呼了一下。基尔伯特成功讨好的弟弟,自然也放下了一直悬着的心,顺口叮咛他吃东西的时候不要乱跑。
路德维希捧着冰淇淋,口中正在融化的奶油却没能像往常一样清爽甜美。他含着勺子,慢吞吞地舔舐着微苦的巧克力酱,默默凝望着正跟安东尼奥争夺冰淇淋的基尔伯特。冰凉的口感让他的牙齿上下打架,好像每一口都变成了一场艰难的战斗。
“你好像不是很喜欢” 罗德里赫自然地握住了他潮湿冰凉的五指,放在手心里轻轻揉搓着,“为什么不和他说?”
“因为哥哥可能觉得这样的话会让我开心一点”路德维希的两排牙齿打着哆嗦,含糊不清地回答,“我不想让他感到失望”
那一天路德维希强忍着咽下去的冰淇淋后来闹出了大乱子。在走出海洋馆的时候。基尔伯特突然发现刚刚还兴高采烈的小孩有点不对劲,走上前一探,才发现路德维希的额头不知什么时候变得滚烫。作为兄长是各种着急,一群人风风火火地赶到最近的医院,打了吊针烧才退下去一点。而窗外天色已晚,伙伴们便也各自留下一点药费,随即陆陆续续地离开了,剩下基尔伯特一人陪着他的弟弟打完这瓶药水。
“难受的话为什么不告诉本大爷,嗯?”基尔伯特将路德维希的身子换了个姿势,把他的后脑勺安置在了自己的大腿上。小孩子可怜兮兮地蜷缩着双膝,迷迷糊糊地问他,声如蚊蚋:“ 是不是如果我不发烧的话,那个漂亮的大姐姐就可以变成哥哥的女朋友了?”
基尔伯特的动作滞了一下,却很快地拍了拍路德维希的脑袋,故作生气地回答:“说什么呢,自己都这样了还操心你哥哥”
“本来就是嘛,哥哥今天一直都在跟那个姐姐说话”路德维希有些委屈地嘀咕了一句,“费里西安诺跟我说,要是有男孩子这么做了,那他一定是喜欢这个女生”
“你一天在学校都学了什么呀 ”基尔伯特哭笑不得,他抚摸着弟弟的肩胛骨,反咬他道,“那你说说,今天你一直跟着那个小少爷,是不是再晚一点就要去给人家当弟弟啊”
“埃德尔斯坦很温和也很优雅,单这一点就比哥哥强多了”一听这话,路德维希连忙抬起眼睛,正正经经地细数起了罗德里赫的优点,“而且他的知识很渊博,他还会拉小提琴,永远都是镇定又淡然的模样”
…..果然刚刚就不该问他这个问题。
“……但哥哥就是哥哥,这一点谁都取代不了”突然,路德维希话锋一转,一脸认真地用另一只手握住了基尔伯特,“我只喜欢哥哥一个人”
“那….有多喜欢?”基尔伯特心里一下子舒畅了许多,却还是想逗逗他。
“就像是哥哥喜欢伊莎姐那样喜欢”
基尔伯特看着弟弟的小脸,在对方清澈的眸子里稍微失了神。
但他还是将这列为一句玩笑话,不以为然地一笔带过:“小鬼不要乱说话”
他忘记了伊丽莎白告诉他的“小孩子的心思都是很缜密的”。
多年后基尔伯特再想起那句话时,却已经晚了许多。他忽略了路德维希在爱他的时候有多渴望被认可,而他却仍然把他当成一个小孩子,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
直到那个时候他才明白,二十九岁的自己,在比他小十岁的路德维希面前,是多么的怯懦和软弱。
接到路德维希登机的消息时,压抑已久的悲伤终于喷涌而出。
温热而咸涩的泪水划过颧骨,淌入耳畔 。
病房的薄纱被风卷起,干净的天宇上似乎有刚刚起飞的航班,飞机巨大的轰鸣声在他的脑内盘旋,连同那一句没有说出的喜欢一起,重重地砸到了他催货脆弱不堪的肉/体之上。
一句再见,便是后会无期。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