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家小院

       北方的农家小院都是方方正正的,七间坐北朝南的红砖瓦房高出院子两三尺,两三级水泥台阶直通主屋。

       小院的院子由红砖铺成,多雨的季节里地面被雨水冲洗得干干净净,又红又润,而在靠近台阶旁的砖缝里时不时还能长出一两簇野草,指不定哪天会开出几朵小黄花。几处低洼处等积水完全蒸发完之后往往留下一层薄薄的青苔。


       院子正中主人修出一个十平方左右的小花园。男主人喜欢种树,西北角的梨树已经有十多年了,春天梨花如雪,夏天枝繁叶茂,秋天枝头挂满了黄澄澄的果实,咬一口皮薄,汁多,肉糯。西南角长着一株樱桃树,每年五一前就开满一树粉白色的小碎花,引来蜜蜂一阵阵飞舞着,喧闹着,等到端午节时红玉般、玛瑙般的樱桃挨挨挤挤,一串串压低了树枝,伸手可以摘几粒透亮的鲜果塞嘴里,顿时酸酸甜甜的味道让口舌生津,齿颊留香。东南角新栽了一株黑布林,已经窜出很高,第一次挂果时只有四五枚,这种水果要等国庆之后才会成熟,到时你剥开黑黝黝的果皮后,淡黄色的果肉会让你垂涎三尺,咬一口,甘汁甜如蜜。东边的葡萄树的枝蔓在暮春时便已放开手脚顺着搭好的葡萄架往上攀爬,每一根细小的茎叶都紧紧握住葡萄架的竹竿,很快将整个架子合拢包围,等到夏天时给厨房撑起一把巨型绿伞,流火的七月,主人依旧可以在一方荫凉里为全家做可口的饭菜。一些迷路的细茎,一不小心伸出了架外,在阳光下油亮发光,一阵清风吹来,它们无所依托地摇曳不停,似在挑逗清风阳光。


       女主人喜欢养花。你看,一出正屋,在第二个台阶的左右两边各植了一株月季,月季花期很长,从初夏绽放第一朵开始一直到深秋最后一朵凋零,这期间左侧粉色的花朵与右侧玫红色的花朵有时竞相开放,有时互相致意。即使连小狗都热得伸长舌头喘着气的午后,蝴蝶也被鲜艳的花色吸引,忙着从这朵飞过停落在那一朵上。而在西墙跟下,有一方小小的花池,里面栽种着牡丹、芍药、海棠、荷包花等。每到四五月份,荷包花最先开放,粉色的小花朵整齐地排列着,悬挂在一根长长的茎叶上,低矮的花树蹲蹴在泥土中,却伸展出许多条茎叶,每一条茎叶上面都排列着一串串小花朵,正像端午节给小孩子们挂着的装了香草的荷包,我想它也是因为花的形状才得以命名的吧。紧挨着的牡丹树看上去高大多了,等牡丹开时,丰腴的花朵雍容华贵,仪态万千。这株牡丹是当地有名的黑斑牡丹,紫红的花瓣,靠近花蕊的地方有一黑色的斑点,似花瓣长着的眼睛,透射着几分灵气。金黄的花蕊不停地吐露着芬芳,等花开时,整个院子花香四溢。与牡丹相比,芍药粉色的花瓣层层叠叠,错落有致,更显精巧与韵致。


        其实和这些花相比,整个院子里最有规模的要数院子正中小花园里的那一整片一串红了,从入伏冒出星星点点的红开始一直到国庆节之后,小园里一天比一天红彤,鲜亮,那每一串红色都是倾尽生命所有能量迸射出来的生命之色,热情,奔放,毫无保留,尤其是秋霜之后依旧昂首耀眼。花园四周摆放着的小花盆里种上了太阳花和矮牵牛花,淡紫色的太阳花开得低调内敛,如中国的农民一样,日出而开,日落而息,衬得那一片一串红更加趾高气扬。女主人偶尔也会在几个花盆里种上一两株辣椒,等结出辣椒时并不急着摘,而时等变红时观赏。近花园的砖缝里兀自长着几株凤仙花,粉色的,紫色的,玫红色的,鲜艳饱满,爱花的主人自然不会因为它没有长在花园里而将它铲除,任它装点着洒扫干净的院落,竟也装扮出几分情趣来。


       小院里树多,花多,不光惹得蜜蜂、蝴蝶的青睐,连那多情的鸟儿也把巢筑在厨房门口的葡萄架下。入夏不久,你若细听的话,繁密的枝叶中间会有几声细碎的“啁啾”声,此后,两只大鸟每天忙碌地飞出飞进。原来小鸟家庭孕育出了三个新生命。正午时分,端一把椅子放梨树下,品一杯香茗,看,天蓝得深遂,树叶绿得发亮。阳光透过树叶洒一把碎金在地上,一阵风吹过,阳光的热情顿时被吹散开去;听,大鸟飞进葡萄架下时,立马传来三只小雏争着张嘴等食的叽喳声,大鸟急急飞走之后,它们又迅疾恢复了平静。这时眯着眼睛小憩,可以什么都想,什么也不用想。


       等天更热时,一家人搬桌椅到葡萄架下乘凉。已经长得宽硕的葡萄叶完全遮蔽了阳光,加之从院子大门里吹进带着田地里果蔬香味的风,一个夏天没有人抱怨天太热了。三只小鸟长得很快,它们习惯了院子里人来人往,渐渐地不再惧怕脚步声,有时它们会探出身子透过枝叶的缝隙好奇地张望,小圆脑袋灵活地摆动着,机敏的眼神警惕地打量着四周,有时有人会学三两声鸟叫,逗得小鸟在巢里一阵骚动,有一只居然从巢里跳出来,站在树枝上。原来它们已是羽翼丰满,只是父母还不愿它们高飞。等半大不小的三只小鸟无法再挤缩在小小的巢内时,小巢已经盛不下它们想要高飞的梦想了。于是,在一个傍晚,有一只胆大的率先连滚带爬,跌跌撞撞地从树上下来了。它还没有展翅的经验,或许因为太兴奋了,一不小心一头扎进小花园里了,吓得自己发了一阵惊叫,它可能从没想过第一次亮相居然如此狼狈。有人以为它是一不小心掉下来了,好心地抓住它把它放回巢里,可是尝试着迈出第一步后,它固执地不愿再在狭小的巢里多待一分钟。很快,它又跌跌撞撞地掉进小花园里了,接着第二只跟着掉进小花园里了,第三只也如此。大家这才懂得三只小家伙不愿意再接受父母的庇护了,只好成全它们想要展翅高飞的决心。可是稚嫩的翅膀还远远撑不起高飞的梦想,它们只能在花园里蹦来蹦去,它们尖叫着,带着惊喜,带着惊奇。那对鸟夫妻显然什么忙也帮不了,只能站在院外的树上不停地召唤着,如果有人能听懂鸟语的话,那一定是父母的耐心引导与千叮万嘱。天黑了,三只小家伙还是没有飞出小花园的能耐,主人只好将它们收拢在一个纸箱子里,因为常有小猫小狗跑进院子里,谁也不愿意初到人间的小家伙们转眼成为小猫小狗口中的美食。


      第二天天还未亮,主人便被一阵扑腾声吵醒了,早醒的鸟儿想要早早逃脱牢笼,等主人刚一掀开纸箱盖它们便惊惶地跳了出来,像小鸡一样蹦跳着又藏匿在花园里。有一只跃出了花园,在院子里散步,跑跳,小孙女看见后很惊喜地想要捉住它,把它放回巢里,结果它受了惊吓,跑得更欢了。一旦有了离巢的决心后,它们自然拿出了誓死也不回去的气概,大家索性任由它们在院子里练习飞翔。突然有一只飞了起来,一下子落到樱桃树上了,鸟妈妈站在电线上急切地召唤着,另一只走错了方向从院子的大门里飞了出去,一下子钻进了玉米地里,而第三只也不知什么时候飞走了。葡萄架上只剩下一个寂寞的空巢,从此后院子里少了大鸟飞出飞进忙碌的身影,也少了三个小家伙一阵阵抢夺食物的叽叽喳喳声,大家觉得好像缺少了什么,一时不能适应这份安静。此后的几天大家常常说起那三只小鸟,有人说有一天看见大鸟领着三只小鸟在门外的菜地里扑腾,有人担心它们会葬身猫腹,但大家还是更愿相信它们已然能高飞了,或许某天站在院子上空的电线上鸣叫的那只小鸟就是它们中的一只,抑或某个清晨,那在枝头啼亮东方的就是它们中的一只,毕竟这个小院里留有它们成长过的痕迹。

       小院有过鸟儿白日的喧闹,也不乏晚上的安静,尤其夏夜的晚上最是迷人。坐在屋檐下,抬眼望去,满天星斗,它们互相不停地眨巴着眼睛,闪闪烁烁,遥远的苍穹深邃,辽远,银河缥缈成一条轻纱带,你尽可以去想牛郎织女的故事还在传唱,“那隔着河的牛郎织女定能够骑着牛儿来往”,当流星划过时,你也可以认为那是他们“提着灯笼在走”,繁星闪烁,你可以给孩子讲牛郎织女的故事,也可以指给孩子去看那把挂在天空中的巨大的勺子。夏夜的风温柔而有力,一阵风过,恰似有人拨转树叶,“沙沙”作响。当天气预报勾画着全国高温区域时,有谁能想到这个小院里居然如此清凉。

       墙外,邻家几户人家聚在一起闲聊,大家随意地聊着听到的、看到的新闻,或者互相打听着当日的菜价和收入,劳累了一天的农人只有这一刻才是自由而散漫的,夜风阵阵推送着清凉,好像要拂去他们一天的劳累。三五个孩子还在巷子里追逐打闹,但这并不影响院落里的清凉、安适。西墙边空置了很久的鸡笼在院灯的照耀下形态模糊,但由此你可以想象到小院的过去应该也是无比热闹的,肯定有过鸡咕咕咕的叫声,猪的哼哼声,还有小狗的汪汪声……


       小院的墙外长着一棵歪脖子沙枣树,端午前后,沙枣花开时,清晨一推开房门,扑鼻而来的甜香溢满院子,沁人心脾。门外还有一畦菜地,细心的女主人种了两行韭菜,两垄茄子,三垄辣椒,还有几株菜瓜。碧绿的韭菜,深紫的茄子,青翠的辣椒,还有横卧肥硕的叶子底下的番瓜,个个都蓄积了力量疯长。果树下的豆角也不甘示弱地努力攀爬,再把长长的鲜嫩的豆角一簇簇地从叶子底下悬挂着显露出来。农家人不喜大鱼大肉,只是随手从菜地里摘下一些,等端上饭桌时无疑是人间难得的美味。


       站在院子门外,既可以欣赏各类果蔬的汹汹长势,也可以远望田地间忙碌的人们。屋后的矮山永远一动不动的静立着。午后总有团团厚重的白云从山窝聚拢,前移,不要以为将有一场暴雨来袭,你瞧,一阵风化作无数双巨手,将云团撕裂,摊薄,任其在天空飘荡,一会儿工夫,团团白云变成丝丝缕缕的轻纱,后来不知飘到什么地方去了,天空又恢复了湛蓝。

       人类在文明的进程中,这样的农家小院逐渐被挨挨挤挤的小楼所替代,忙忙碌碌的人们也在不断加快生活节奏,争取不被文明的进度落下。唯独有这么一处小院还独存,含蓄,内敛,低调,不求奢华,在这方方正正的小院里住着方方正正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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