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左微


小时候,身体不太好,每天从早起,到午饭前,经常被忽轻忽重、丝丝缕缕的头疼困扰,妈妈说,她怀孕期间曾营养不良,我听了也就当这头疼,跟吃过早饭,去上学一样,是例行不悖的事情,反正中午一放学,头也就不疼了,至于这病是什么时候痊愈的,已不记得,而且那几年,我也一直以为,但凡生病,必伴随头疼。

一生病,爸爸就会带我去赤脚医生,二小叔叔家,他家有一间屋子,靠窗户,整面墙做了白色专门放药的木柜子,比书架还宽还高,摆着形状不一、高矮胖瘦的瓶瓶罐罐和各色药盒,最底部一层,正中间位置放一长条状,白铁皮盒子,是专门盛注射器的。

赤脚医生二小叔叔给我把脉期间,爸爸已从他家碗柜,端出两个边沿带蓝条杠的白瓷大碗,从暖水瓶里倒了两碗白开水,二小叔叔问完病情,开始跟爸爸说话,我一个人坐在小板凳上,望着一排排药盒发呆,时不时的,偷瞄一眼盛放注射器的盒子,头正疼的迷迷糊糊,忽然,爸爸的声音,由头顶传来:“说吧,吃药,还是打针?”我扭头一看不要紧,头更疼了,爸爸站在左边,一手端水碗,一手托着纸包里的药片冲我笑,一脸你逃不掉的神情;

“怕苦……不愿吃药,打针也行……!”我转向右边,二小叔叔手里拿着注射器,低着头,正将药柜旁桌子上,另一碗白开水,抽进注射器,水吸满针管,将注射器向上竖起,右手拇指一推注射器手柄,一股白色水线,由针头射出,晶晶亮亮、飘飘忽忽落下去,地上一条细长水痕,然后,也看着我笑……

二小叔叔中等个子,人生得健壮敦实,一只眼睛受过伤,而且眼白多,黑眼仁儿少,笑起来,一张脸怪瘆人的,我又回过头,爸爸的笑亲切多了,药苦是苦了些,毕竟能免去一针之痛,无奈之下,选择吃药……

那几年,最常吃的药,是名叫安乃近的去疼片,安乃近似乎是所有药片中,最大最厚的一种,中间一条凹进去的线痕,方便将偌大的药片一分为二,凹痕两侧,刻有小写英文字母“a”,药被掰成四块,分两次吃完,没糖衣包着,那叫一个苦。

我吃的药,大多都是白色,不同之处,只在药片大小上有分别;从上小学开始,晚上在家吃过晚饭,就背了书包到奶奶家,第二天早晨,在奶奶家或自己家吃过早饭,去上学,奶奶家离我家有三排房子那么远,和三叔家住一个院子,我和堂弟、堂妹经常在院子里玩儿,有几次,我发现婶婶也在吃药,那些药有朱红色、暖黄色圆药片;有绿白相间的胶囊;还有白色圆球状,透明颗粒,连药瓶样子也古怪新奇,婶婶吃药时,毫不费力,药嗑进嘴里,就杯子喝一口水,脖子一仰药就咽进去了。后来,看婶婶吃药次数多了,我竟产生错觉,那红红绿绿一把药片,或许不是苦的,而是彩色糖豆吧!

我问奶奶,三叔和婶婶两人,怎么总吃药?奶奶说他们结婚头两年,分完家,俩人赞足了劲,一门心思,要把光景过得像样子,仗着年轻,不把身体当回事,吃饭饥一顿,饱一顿,劝也不听,时间一长,胃也将就坏了。

小时候,还有一深刻印象,就是一到晚上,正吃着饭,忽然停电,灯光灭的一瞬,两眼猛然一黑,即便点上蜡烛,也远不够亮,等适应了屋内光线,却发觉屋外月光倒亮得很,饭吃完了,我和弟弟妹妹先是在院子里玩捉迷藏,后来又跑到街上,大树后面、篱笆暗影里、柴垛后面到处躲,每次藏着的人被找到,两人同时大笑,夜里静,笑声传得远,先是堂弟堂妹加入进来,后来,又陆陆续续,引来更多小伙伴儿,再后来连大人也被逗引,由家里来到街上,高声喊道:“谁家的孩子,玩儿的这么热闹……”。

月色很好,夜静而幽深,嬉笑声,细细脆脆又飘飘的,仿佛一下子跳上天边,棉絮样的云朵,又弹到月亮上去了,月亮躲闪不及,被弹出好些亮点,化作一天星辰……

玩儿着玩儿着,就串了大半个村子,也有些累了,有同伴提议,她家就在前面,不如去家里玩儿,顺便喝水,刚走到家门口,忽然来电了,进了屋,她爸爸正站在灯下,手中端了大半碗红褐色汤汁,屋里弥漫着药味,同伴说,她爸爸在吃中药,说话间,盛汤药的花碗,放在灯下小方桌上,旁边还有大半碗清水,她爸爸转身出去,再进来时,手中捧着装麦乳精的盒子,上面的花纹半旧,盖子已经拧开,他手中捏着绿白相间,小巧精致的物件儿,看清楚之后,我们惊喜发现,是糖块儿,那时一直以为,糖块儿是小孩子顶稀罕的零食,且是家里来了客人或过年过节,才能敞开了吃。她爸爸将麦乳精盒子放在小方桌上,糖也放在桌上,右手端了药碗,皱着眉,咕咕几大口,药就见了底,随即,左手端起清水漱口,吐到脚边黑色瓦盆里,接着拿起糖块儿,几下剥开糖纸,糖块吃进嘴里,一会儿,眉毛渐渐舒展开后,才回过头,和我们一群孩子闲谈。

孩子的世界,简单纯粹,孩子的情感,更是如此。说跟谁好,就好得跟一个人似的无话不谈,除去吃饭、睡觉,恨不得天天腻在一起,正如此,才从她口中听来一段故事,那时年少,只觉她家人怪事多,如今想来,很是令人嘘唏。

白天再到她家,见她妈妈总在西厢房前熬药,那简单的灶,由三块青石垒成,石头上坐着黑色药壶,药咕嘟咕嘟沸腾着,徐徐冒着白色烟气,若不是有中药味飘来,那真像是炖了什么好吃的,我走过去,她妈妈右手捏着一根筷子,正轻轻翻动壶内药材,药种类很多,除去常见的几种,大多不认识,我问其中两味药叫什么名字,她妈妈说,一味是当归,另一味叫黄连。

灶里,橙色火苗舔着壶底,烧的柴是碎木片和刨花,旁边是长长短短的木板、木屑、捆了草绳的长板凳、锯子、推刨、墨斗等工具,他爸爸是木匠,据说十六岁跟人学徒,学成没多久,就做得一手好木匠活,远近闻名,周围一带村镇的木工活计,几乎被她爸爸包圆儿了,那些家具不过是一些椅子、板凳、衣柜、床、大门等,也有给家里老人备寿材的。有时,外村人请他去,若离家太远,活又要得急,怕误了工期,晚上就住打家具人家里;他爸爸活做得好,脾气也怪,不管给谁家做活,吃饭时候,饭桌上只能坐他一个,说是别人吃饭吧唧嘴的声音,他听了烦心,他从不挑饭食,肉也不稀罕,最爱吃煮熟的玉米棒子;穿衣服也怪,数九严寒,总见穿一件灰蓝色棉大衣,一双黄胶鞋,从不穿袜子。有几次,早晨上学路上碰到,见他将破旧的,后车架挂了帆布工具袋的自行车停在一旁,正蹲在路边点燃一堆玉米杆和碎柴,我们跟他打招呼,他只哼一声,头也不抬继续烤火。

她爸爸除了看见小孙子,眉开眼笑,和蔼可亲,对她和两个哥哥,一个姐姐态度都很严厉,去年春节前,她姐姐集上买回一块布料做裤子,回到家跟镜子前比试半天,又拿出去给同学看,晚上回来说不喜欢了,想再买一条裤子,发了几句牢骚,他爸爸听见,忽然就发了火,拿起布料,一下扔进火炉给烧了,我们听完只裂嘴。

姐姐正准备高考,二哥上初二,打算考中专,毕业管分配,两人学习都很好,她爸爸妈妈看着墙上的奖状欣慰,更为即将到来的高考发愁。二哥和我们一个学校,晚上放学,去喊他一起走,见教室没人,就直奔篮球场,二哥正和一帮同学跑跳叫喊着传球、投篮,配合很是默契,比赛打得热火朝天,铁栅栏门外,停着七成新凤凰自行车,车后架上夹着各种颜色布块,拼接而成的书包。连喊几声,二哥才回头看到我们,又打了十分钟,跟几位队员挥手打过招呼,退场下来,大步走出篮球场,一边推车,还向场内恋恋不舍的张望,几滴汗珠还挂在脸上。

秋收刚过,爷爷说,要提前把寿材打出来,好在有生之年,亲眼看到。家里就把同学的爸爸请了来,当天中午,我们一家人围在树荫下方桌上,一边吃饭一边讨论一些事情,透过敞开的屋门,见他坐在方桌前,守着一盆米饭,一筐熟玉米,一盆菜,一碗饭,一个人安静地吃着。晚上放学回家,我和弟弟妹妹常在院子里玩儿,他偶尔和我们搭讪几句,说话时面带微笑,样子倒是和气,有一天,他对一旁做饭的妈妈说:“你们家祖坟附近,是不是有一道沟?”妈妈一脸惊讶,问他怎么知道,他说看了弟弟的面相,由耳朵的形状,判断出的。为祖坟选址,都要请风水先生看过,头枕青山,脚踩流水者,便是占了好风水,祖坟在村北一片土质丰饶的麦田里,背靠连绵起伏,漫坡青草的丘陵高地,西侧,丘陵环绕一方常年积水的深潭,端午节前后,漫山遍野的紫荆,开了紫色、粉色、白色小花,远远望去,花海如皑皑白雪,花朵的样子很像丁香,只是荆花的味道却是难闻。酸枣稞就不一样了,“簌簌衣襟落枣花”,味道很是清甜。在白茅草、狼尾草与布满苔藓的石头缝隙里,常有一眼眼清泉汩汩流淌,汇入深潭,更大体量的存水,来自夏季的雨水,碰上水涝年景,水位暴涨,深潭岸边梯田里的花生、红薯、棉花、绿豆早被淹没,只有高粱和玉米还露着脑袋。浇地或泄洪,水闸一开,流水汤汤,顺着河道往东奔流,这河道正好由我家地头经过,只是隆冬季节,潭里结冰,河道就成了普通的“沟”了。

原来,他还懂风水,接着,他提到家里大女儿,说这孩子不仅面相好,左手是少见的断掌纹,右手命运线直穿向中指,很是罕见,属非富即贵命相,这孩子平常说话做事,也和其他几个孩子不同,学习也总是前三名,说话间,一脸欣慰和满足。印象中,同学大姐人长得白净,穿衣打扮干净整洁,说话也柔声细语,倒有几分像城里人。一年后,高考来临,大姐果然不负众望,升入重本,消息传来,不止她家人高兴,村里人谈起,也赞不绝口。

上学路上,同学说有一件事,她觉得奇怪,昨天晚饭他爸妈还有说有笑,夜里隐隐约约的,似乎有叹息声从他们屋里传出,不知是不是听错了。同学爸爸出门,面对四邻五舍的羡慕,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说,说早就看出这孩子不错,至于以后,有多大出息,就看她造化了。

二哥有大姐做榜样,更加努力学习,一年后中考,超出录取分数线十几分,信息工程专业,那几年,刚好赶上中国联通和移动大热。那天一放学,二哥一手高举通知书,飞一样进了院子,自行车往玉米杆搭成的篱笆上一靠,急忙向屋里飞奔,边跑边喊:“爸爸,妈妈快看,我考上了!我考上了!”两位老人赶忙起身,满脸堆笑答应着,妈妈接过通知单,一边看,嘴里喃喃地说:“好样的,孩子们都争气,都争气……”

三天以后,妈妈不得不说出,家里实在没有能力再供二哥上学的窘况。话一说完,刚刚还有说有笑的一家人,突然鸦雀无声,二哥像三伏天,猛然被破了一盆凉水,一动不动呆住了,大约两分钟后,像是忽然醒了过来,脸憋得通红,大声嚷着说:“我可是拼了命的学习,才考上的,怎么能不去!我同学差三分没上线,我还安慰人家……”二哥话还没落下,一只黄胶鞋,“嗖”一声就从屋里飞了出来,正砸胳膊上,二哥一时又羞又气,筷子往桌上一拍,跑回自己屋里,门一闩,再也不出来。

夜深了,天上的月亮,像被什么咬掉一口,亮惨惨的白,在厚的云层里穿梭,窗外,时而明亮,时而黑暗,一只蟋蟀吱吱叫着,二哥屋里的抽泣声,断断续续,时大时小。第二天早晨,二哥没起床吃早饭,妈妈去屋里跟爸爸说:“要不再去借借,孩子哭了一夜。”“借,借到什么时候,拿什么还?老大前年结婚,家里的钱花去大半,村里一般大的几个小伙子,媳妇还没说上,去年又交了闺女的学费,跟我学手艺,有什么不好,哭,让他哭去……”

第二天,吃过早饭,爸爸一面推车往外走,一面说,这次做活的人家比较远,五天后,才能回来,说完,骑车出门去了,妈妈赶紧放下手中的活,追出大门,想说什么,见门前只剩两道深深浅浅车辙,蜿蜒至不远处斜坡,消失了……

一整天,二哥不起床,也不吃饭,只蒙头大睡,妈妈看在眼里,连连摇头叹气。第二天中午终于起床了,扒了两口饭,骑车摇摇晃晃出门了,却一整夜没回来,妈妈刚刚放宽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凡能找到二哥的地方,都找过了,就是找不见人。妈妈束手无策,饭做好顾不得吃,急急赶到村外大道,拦住过往车辆打问,有去爸爸干活的村子,托人给捎个口信儿,好回来拿主意。

爸爸听完,开始还不以为然,送信的人劝了几句,再一琢磨,心中有点慌了,干活也无法集中精神,要锯木头,墨线弹歪了,第二次,还是歪,只得再弹一回,木板上,就出现三条重叠纠缠的墨线,拉锯时,三条墨线,像互相游斗的小蛇,攀爬缠打不休,一不小心,锯子挨上左手拇指,血流不止,右脚踩着木板向后据,心里急,动作快,用力就猛,几下锯到头,右侧木板顺着板凳滑下去,一下砸中右脚,不一会儿,脚背肿起老高,那家人围过来问严不严重,他说不碍事,仍旧接着干,晚饭后,人家劝他第二天一早再走,他执意连夜赶回,忍痛骑车而去。

与邻村交界处,有一段路很是难走,路西侧是三人多高陡峭悬崖,常有落石滚下,路上布满石头,路修到这里,两个村都犯难,南边的村,在路南停下,北边的村,在路北停下。这段路除了颠簸,还是漫坡,挺长一段路不算陡,骑上去却也吃力,何况爸爸脚上有伤。路东是一条河,河中长满芦苇,夏日晚间,常散发出腥热水草气息。苇渣子鸟和蛙鸣,高一声第一声起伏着,爸爸右脚上了紫药水,吃饭时还不觉怎么疼,此时,疼劲儿忽忽悠悠就上来了,可担心孩子受了打骂,想不开,再出什么事,就一直咬牙忍着,骑到半坡,感觉有些吃力,忽然,自行车前轮,掩上一块石头,右脚猛然一疼,脚一软,再使不上力气,车子定了一瞬,开始下滑,爸爸脑袋轰的一声,心里暗叫不好,可千万别掉进河里!不想车后轮撞上路边一块大石,车子停止下滑朝右侧歪倒,刚想庆幸,右肋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手向疼处一划拉,触到一块带棱角的石头,疼痛也瞬间扩散开去,一下到了胸口,呼吸渐觉困难,紧接着,一口气没喘上来,晕了过去……。

大约一袋烟功夫,才醒过来,挣扎着爬起来,倚在一块石头上,喘半天才缓过来,也不知过了多久,方截住当村一辆拉煤的长途车,才回到家,硬是强忍一夜,第二天早晨,实在顶不住,才被大哥和妈妈送去医院。

二哥见父亲生病住院,再不能任性,两天后,几个孩子去医院探望,二哥见睡在病床上,憔悴不堪的爸爸,打着点滴,脸上、身上,青一块,紫一块,就偷偷躲在门外抹眼泪,妈妈走到门外对他说:“快别哭了,你爸要不是担心你出事,大晚上急着往家赶,也就不会被摔伤,医生说了,没什么大事。”见爸爸醒了,二哥抹了一把脸,挪到病床前说:“爸,别着急了,常跟我一起踢球的同学,查三分没考上,我把录取通知书,卖给他了,卖了两千块钱……”

一个月后,出院回家,医生给开了几大包中药,说人上了年纪,受硬物撞击,由受了大半夜凉风湿气,肺部炎症很大,需慢慢调理两个月,再来复查。

九月,到了去学校报到的日子,因同学顶替二哥的名字,二哥要陪着一起去,报道完才能回来,二哥和同学两人,一路上说说笑笑,看了一道风景,到了学校,报道处人潮如拥,两人被裹挟在人流中,被谁推着一般向前走,报到处两列长队,一张张热情洋溢的脸,自来熟似的,叽叽喳喳互相招呼攀谈,二哥被快乐的情绪感染着,按报到程序,一步步向前进行,虽有小插曲,倒也算顺利,二人由宿舍,将近中午,打算先去食堂吃完饭,好赶下午的班车回家,离正式开饭还有一段时间,食堂没几个人,显得有些空荡,刚才热情异常的情绪,渐渐冷却了下来,二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安静地吃饭,还算丰盛的四菜一汤,二哥吃得五味杂陈。吃完饭,两人往外走,午饭时间正好到,一出门,就遇上成群结队往食堂赶的学生,人潮像海浪一样,一波接一波,向他们冲过来,又没过他们,向前去了,看穿着,有不少人和他一样,经历寒窗苦读才终于鲤鱼跃了“农门”,迎接他(她)们的,是充满希望的康庄大道,而此刻的自己,却正与这些幸运儿背道而驰,命运正残酷的把他打回起点。他感觉自己像退潮后,被搁浅的鱼虾、贝壳,无法再随着浪潮,一路欢唱着回到大海了。人群带来的风,一阵阵撞在身上、脸上,九月正午眼光下,二哥感到丝丝寒意。

走到铁栅栏大门前,二哥让同学回去忙自己的事,不用送了,挥手转身,然后大步向大门外走去,恍惚间,像有什么东西,堵在胸口,命运落差带来的思想洪流,一次次冲向大脑,耳朵嗡嗡作响。太阳直射下来,像一根根细金针,刺着他的眼睛,眼前,金星直冒,整个身体感觉轻飘飘的,像要飞起来,眩晕感越来越强,二哥一伸手,抓紧铁栅栏才没摔倒,大约十分钟以后,才缓过神来,门卫见他神情恍惚,已在门边站了许久,就走过来询问:“同学,你是这学校的学生吧,怎么不进去?”这一问不要紧,将二哥由天旋地转的癫狂中,拽了回来,却也彻底粉碎了他最后一丝幻想。“哦……我,我是来送弟弟,就回去了……”

回到家,二哥说话明显少了,默默地帮妈妈干家里的活,地里的活,只有当邻居亲友们,问起随同学报到的事情,他才滔滔不绝,大讲一通,说咱不是没本事,考不上,家里条件不允许,怨不得别人。讲完便不再作声。人们纷纷夸他懂事、识大体,却见他一个人呆呆的,站在原地,只低头看着脚尖,长时间陷入沉思一样,似是听不到别人在议论什么,直到有人喊他名字,才一下子醒过来,随即,默默走掉。后来几次,皆是如此。

转眼秋去冬来,进了腊月,家家开始杀猪、宰羊,煎煮烹炸,为春节大肆张罗。他们家却冷锅冷灶,一片凄冷,爸妈躲在屋里连连叹气,二哥骑一辆破旧自行车,车后架绑两个圆竹筐,挨村串巷的收骨头,收购一定分量,就交到附近专门的骨头收购点,天天如此。渐渐的,村里人开始议论,说爸爸偏向女儿,到头来,却把儿子耽误了。

2017.09.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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