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物事29,木子树

昨天,随老虎队骑行花湾。途径棋盘山茶场后下山,一行48人,没走大路,选择荒野穿越,初冬的景色让女骑友们欢呼雀跃,四野都是蒲苇、茅草、荻花,一片片瞩目的枯黄里,随处都是手机取景框里灵动的构图;古树、农舍、堰塘、田野、厚厚的落叶和斑斓的山坳交织着,真是户外野游难遇的好风景。

正是落叶的季节。栎树的叶子干枯卷曲着,一片片褐中带黄,板栗林的地上,落叶已铺了厚厚一层。构树和刺槐的叶子也变黄了,几棵桑树的叶子也变黄了。楝树叶子落光了,剩下枝头轻揺着的楝籽。

从深红、胭脂红到棕红色的,是鸡爪槭、乌桕和水杉。乌桕我们本地都叫它木梓树,或干脆就写成木子。星星点点的木籽差不多都炸开了,一簇簇粉白粉白。木籽能榨油,小时候,我们摘下粉白的木籽,把筷子劈开半头,夹上油腻的木籽能射出老远。

“梧叶新黄柿叶红,更兼黄栌与丹枫;此间好景无人识,乌桕经霜满树红。”去年的这个时候,还和妻专程自驾出门,到大悟北山去看乌桕,到罗田九资堂去看乌桕,到大别山腹地马丁公路去看乌桕。

看乌桕红叶,要到山间去看,到乡村去看,到田园去看。乌桕红叶,要以浅山做背景,要以白墙黛瓦作陪衬,要倒映在池塘里,塘里要有鸭鹅悠闲游水,树下要有村妇在溪边捣衣,有耕牛在低头啃草,有山羊在撒欢奔跑……每当看到这样的风景,我就浸润在悠悠的乡愁里。

最早知道“乌桕”一词,始于鲁迅先生的《社戏》。那时读初中,并不理解这个词的意思,也没有问老师,——那时候学生胆小,是没有胆量敢问老师的。其实,在我的故乡,乌桕树很多,只是没有人知道这么叫,乡亲们都把它叫油籽树或木子树。那时候是上世纪七十年代,我家下放在三里岗尚店,那是随县南部的大山深处。

我家的门口就有一棵木子树。这棵树很粗,小时候的我一个人还不能合抱,这棵树很高,高过屋檐直插天上,估计怕有十几米高吧。

刚下放的时候,大队给我们安排的家只有两间平房,原是生产队闲置的整米加工房,这棵木子树就在这两间平房的墙边。搬进去后不久,紧挨着这两间平房队里又新砌了两间。砌新房的时候,生产队准备把这棵树给砍了,父亲说还是留着吧,夏天也好遮遮阳光有个树荫。

这棵木子树就这样留了下来,直线距离,离新墙边也只有2米远。老实说,太近了,总在想,如果是距离十米开外就好了。

新砌的两间平房是土坯房,由于施工匆忙,夯土打的并不结实,未几,墙体微微向外傾斜。父亲找来一段两米左右的粗木头,在离地两米多高的地方,一头抵在微倾的墙上,一头抵在木子树上,就这样一直支撑了近十年,直到我们七十年代末返城。

要不是因为这个支撑的作用,或许父亲早就听从生产队的建议把这棵木子树给锯掉了。一是因为离墙太近,树根会对墙体造成影响;二是木子树叶子会长“洋辣子”,接触了皮肤,会引起红肿刺痛。

春夏时节,木子树叶绿油油的,撕开叶子,会有乳白的浆汁。叶子上,常常生长许多同样绿绿的毛毛虫,我们叫它“洋辣子”。洋辣子利用保护色,不易发现,皮肤接触到它,就会火辣辣的疼。刚下放到农村那年,我不知道这小东西的厉害,赤膊短裤上树,不小心碰上了,就遭到它的攻击,火辣辣的痛。从此,只要木子树上还有青叶,我就不会去攀爬。

在我的故乡,木子树是很多的。它们喜欢向阳、潮湿的地方,田埂上,池塘边,山坳里,到处都有它们的身影。我家门前不远处,有一条缎带一样的无名小溪,河水清澈见底,淙淙地缓缓流向碾子河。小溪两边,茂盛的绊根草、狗尾草,鸡冠花草、牵牛花草、地米草重重叠叠,繁茂兴盛。沿着溪边,错落无致地长着很多木子树。这些树都是野生的。

“巾子峰头木子树,微霜未落已先红。”深秋经霜后,木子树的叶子变红变黄,如火如荼,虽说好看,但又有谁会去欣赏它呢?在那时的农村人看来,这也不是什么美景,人们连饭都吃不饱,哪会有赏叶的闲情逸致?待某个冬日,一阵镰刀,就把这溪边的木子树当作枯枝砍回家当柴烧了。

好在木子树生命力顽强,来年春天,又有新的木子树在溪边长出来。木子树长在溪边,溪里的鱼儿不得病,而且又肥又壮。是木子树的树汁里,还是叶子里,抑或是果实里,含有某种药性,才有如此神奇的功效吗?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到了夏天,会光着屁股到这小溪的水潭里去洗澡去摸鱼。

几阵强劲的西北风刮过,我家门口木子树的叶子便落光了。“偶看桕树梢头白,疑是江海小着花。”初冬,那粉白粉白的木籽在蓝色天幕的映衬下星星点点,恍如千树万树盛开的梨花;晚霞映照,又像故乡的少女忽然害了羞,白里透红,惹人喜爱。在那艰难的年代,这洁白的木籽能给我家带来10几块钱的收入,那时供销社收购木籽2角多一斤,然后把收购的木籽送到榨油厂,外层的白色油脂制成皮油,是做蜡烛、蜡纸的原料;籽内榨出的黄褐色油汁,可与桐油媲美,叫梓油或青油。

父亲做的铰木籽的工具,是在一根长长的竹竿上,绑上一把镰刀。低处的,可以直接铰;高处的,就爬到树上去铰。油籽须连同小树枝一起,一簇一簇的铰下来,理得整整齐齐的,用稻草扎成一小把一小把晒干。散落在地上的,我一粒粒地从地上捡起来,就连掉进泥土缝里的也不放过。还有那些野地的小树上,零零星星的油籽,我也都把它们采下来,积攒多了就去卖。

有时候,和小伙伴们玩打仗,把筷子劈开半头,夹上油腻的木梓能射出老远。我们还做用油籽作子弹的玩具枪,找一节手指粗细的竹子,锯掉一端的竹节,就成了枪管,在三分之一处锯开,把三分之二的部分做成枪膛,再用一个竹片做成弓,一端抵住枪膛的底部,一端插入枪膛下面的扁口,作为机关,油籽子弹置于弓片前面,指甲将机关一顶,子弹就弹射出去了。小伙伴们都有这种竹子枪,常常分作两派玩打仗。现在还觉得,这种自制的玩具枪,丝毫不亚于如今的机器玩具电动玩具,它伴随我们度过了贫穷而快乐的童年。

七十年代末,家门口那棵粗粗的木子树,终是在返城的时候锯掉了,没裂纹的树干被锯成十几块砧板送给了亲戚朋友,其余的改成木材,九十年代初我结婚时又改木方做了家具,一套组合柜到现在还在用。木子树在我们随州属杂木,木材虽不是上乘但坚固耐用。

岁月悄悄地流逝,仿佛眨眼间,几十年就这样过去了。每当观赏乌桕红叶的时候,故乡家门口那棵木子树的记忆就会在脑海里萦绕,那清凉的树荫,那红红的树叶,那粉白粉白的木籽和玩具枪,甚至还有那在绿叶上蠕动的“洋辣子”毛毛虫,都是那么的亲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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