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齐志琳
母亲已经80岁了,80岁的母亲得了高血压,但她仍然不辍劳作。
“有时候会晕,晕了我就站那儿停一会儿。”母亲平平淡淡地说着她的病。
我泪目,因为我知道,停一会儿感觉不晕了,母亲就会继续忙忙碌碌。她忙着到地里摘豌豆,等我们去了让我们带回家吃,她忙着喂鸡、鸭、鹅,好让我们吃上鸡蛋、鸭蛋、鹅蛋。
从我记事起,我就没见母亲歇息过。
她总是在忙碌,每天一睁开眼,就是八口人的饭。吃过饭,又是一番刷洗,然后就是下地、干农活。每到夏、秋农忙,是母亲最辛苦的日子。不到麦收了、秋种下,再收了秋、麦种下,她身上的衣服是再也不会干的。
一连几个月里,母亲要干地里的活,回来还要做饭。尤其是中饭,天太热、人太累,坐那儿不动,汗水都会从身体的各个部位,所有的毛孔中钻出来,热得人喘不出气来。
从地里回来,父亲、哥哥和姐姐都到堂屋风扇下面凉快去了,只有母亲,虽然她最热、最累,但她却没法歇息、乘凉。她总是一头钻到比骄阳下的土地还要热,比伏天的玉米地还要闷的厨房里,和一大块面,擀面条,做浇头,给我们做凉面条。忙不过来,母亲会喊我们烧火。我们总是烧一会儿就喊,热死了、热死了,朝外跑。母亲总是骂一句,一会儿蹲到锅台前,朝灶堂里拢一拢火,一会儿转到锅台后,下面条、做浇头。母亲笼罩在厨房灰色的烟雾里,笼罩厨房火炙的高温里,笼罩在大锅溢出的热气里,母亲在热浪、烟尘、火光中忙碌,只为端出一碗饭,喂饱我们几个孩子。
母亲生养了五个孩子,作为排行第四、倒数第二小的我,从我懂事起,我从没见母亲享过福。我没见过母亲吃过好吃的、玩过好玩的、穿过好看的,甚至我都很少见母亲坐那安安生生地歇息过,即便坐下来,也是手里拿着活计:纳鞋底、做衣服。她为糊住整个家,主要是我们五个孩子的嘴忙碌,为顾住我们五个孩子的穿忙碌,为能让我们五个孩子上上学忙碌。
母亲大半辈子经历的,只有饥饿、煎熬;她拥有的,只有无休止的劳作,养育孩子的艰辛。她在生育每个孩子时,总是在生的前一刻还在劳作,生之后,也没有休息、保养。因为生下小的,还有稍大的要照顾。比起母亲照顾孩子的艰辛,我们现在养育孩子时吃的苦简直不值一提。我见过母亲照顾小妹妹,其他不说,但说晚上,那时候哪有尿不湿?一点点破布都要留着做鞋、做衣服,自然也不舍得用。母亲都是每天晚上从灶堂里掏出半盆柴灰,用细筛筛过,把筛出来的细、软的柴灰装进一个布袋里,给妹妹垫上。尿湿了,母亲给妹妹换上新的灰袋,因为要不停地换灰袋、哺乳,母亲夜里是睡不好的,是然她白天还要干活。更要命的是,灰袋尿湿了,很多时候也不免把褥子浸湿,母亲会把妹妹挪到干的地方,她自己只能慢慢把湿的地方用身体暖干。柴灰有碱性,冬天,母亲躺在浸湿的褥子上、身上会被烧得红肿、疼痛,严重了会烧掉皮,就更疼了,现在想来,那时候,母亲真是拿命在养育我们啊。
出了月子,母亲会带着孩子下地,因为她要做工,挣工分,有一年,因为工分挣得少,粮食不够吃,父亲和母亲到队长家里哀求了大半天,他也没同意借给我们粮食。接下来是怎么过的,我统统忘记了,不外乎母亲少吃饭,多吃野菜,把口粮留给我们吧。
记得那时候家里穷,母亲左手大拇指上长了个疔,她不舍得花钱看,就任由它一直长一直长。手指头,母亲就翘着那根大拇指,用另外几根手指做活。多年后,母亲翘着肿胀的大拇指为我们做鞋的情景,还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里。后来,一直长到那个大拇指出了脓血,自己痊愈。我不记得母亲疼了几个月,只记得母亲庆幸疔自己好了,不然,又要花钱看,“省下一个孩子的学费了。”母亲说。至今,母亲的左手大拇指仍有些畸形,最上面的一节指头圆圆的,像个肉球,那都是那次长疔留下的后遗症。
面对艰辛的生活,我从没听母亲抱怨过,只听她说:“不干活咋把你们几个养大?”“谁家养孩子不受苦?”在她朴素的心里,她觉得吃苦、受累、受罪,都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在她质朴的思维里,养育孩子就得吃苦、受累、受罪,她把我们兄妹五个养大了,她吃的所有的苦、受的所有的罪,就都值了。
母亲如今已到晚年,晚年的母亲仍在忙碌,还是在为她的五个孩子忙碌。
有时候,我也会和朋友高谈阔论,和朋友讨论人生的意义。我们一致认为:如果一个人的一生总是操劳,没有享受,那么,这个人的一生就毫无意义。但看到母亲,我就觉得我的论调有多卑微,母亲,她就总是操劳,从未享受过,她也没想过怎样享受生活的乐趣。但她的一生,却具有非凡的意义,没有她,就没有我们兄妹五个,没有她的辛苦操劳,我们兄妹五个就难长大成人。母亲人生的意义,在我看来,就不是享受,而是专程为养育我们兄妹五个而来。(本文为“刘齐了”简书原创,未经许可,不得转载、复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