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游园填词

昨日在金銮殿上，玄宗皇帝心情大悦之下，亲口邀李白翌日入皇宫游乐。

所以今日清晨，四名来自皇宫中的白衣内侍，早早便将李白接离相府。

四名内侍带着李白从白兽门进入皇城后，便径直朝皇宫内苑而去。

一行五人经过五凤楼之际，一高一矮两名值岗内侍一见他们，个子高的值岗内侍惊叹道：

“嚯，章兄，你们四位这一去一返好生利索，从皇城往返相府居然用不到半个时辰，只怕飞毛腿也没这般神速罢？”

被称为“章兄”的这位宫中内侍，心里虽好生自得，神色间却毫无矜持之意，只是谦笑道：

“哪里哪里，计兄过誉了！请问计兄，皇上与贵妃娘娘此刻移驾何处？还请计兄不吝赐告。”

那位被称为“计兄”的值岗内侍呵呵一笑道：

“都是自家兄弟，章兄何须如此客气？皇上与贵妃娘娘如今正在沉香亭饮酒赏曲，章兄既有要事在身，那还是快些儿过去罢。”

这位“章兄”当即拱了拱手，含笑说道：

“多谢计兄相告，那咱们就此别过。”

这“章兄”口中仍说着话，但脚下却已迈开大步，看样子竟似半点也不敢耽搁。

要知道从五凤楼到沉香亭，须得先经过兴庆池，从兴庆池又再过去一箭之地，这才到沉香亭。

路途虽然不是很远，然而却也不近，须知这四名内侍要务在身，如何敢有分毫怠慢。

却说在沉香亭内，玄宗皇帝与爱妃杨玉环正在悠闲自得听歌赏曲，忽然听得内侍宣奏:

“翰林学士李太白见驾！”

玄宗皇帝一听李白已到，不由得精神一阵，当即宣旨道:

“快快请入亭内！”

顷刻之后，李白飘飘然进入沉香亭，恭恭敬敬的向玄宗皇帝与杨贵妃行了觐见之礼。

玄宗皇帝龙颜大悦，含笑对杨贵妃道:

“爱妃，此位李学士便是昨日在金銮殿上大展才华，以通天学问震慑可利国使者之大才子！”

杨贵妃眼波流动，一双美目带笑看向李白，轻启朱唇道:

“是真名士自风流，风流才子七分酒，李学士既为大才子，自当与酒有缘，幽兰，快替李学士斟一大杯！”

杨贵妃身旁一侍女连忙轻移莲步，从案上斟了一大杯琼浆，款款奉与李白道：

“李学士请！”

李白也不推辞，大大方方接过琼浆，说了声:

“谢贵妃娘娘赐酒！”

言罢仰脖一饮而尽。

玄宗皇帝见李白酒量颇豪，心内好不欢喜，笑道:

“好事须得成双，朕也赐李学士一杯！”

玄宗皇帝身旁的亲侍闻言，连忙斟了一大杯酒，奉至李白面前。

“多谢陛下之赐！”

李白向玄宗皇帝躬身行了一礼，极为豪气的将大杯酒又是一饮而尽。

“李学士真海量也，赐座！”

玄宗皇帝见李白若无其事连饮两大杯，心内实是又惊又喜。

身旁亲侍听到玄宗口谕，连忙给李白移来平安座。

李白向玄宗皇帝谢恩过后，便大大方方坐下。

这一坐下李白方发觉，沉香亭内除了玄宗皇帝与杨贵妃外，竟然还有两人在座。

其中一人是高力士，而另一人却是李龟年。

李白知道高力士乃玄宗最宠信之内臣，无论玄宗皇帝去到何处，高力士都必在左右陪伴。

而李龟年的出现，却有着另外一个缘故，要知道李龟年不仅是皇宫教坊第一乐师，还是皇宫梨园总园主。

而李隆基这位大唐真龙天子，实堪称是古往今来第一风流皇帝，不但爱好诗、词、画、赋，还特别喜欢音律、乐器。

但凡游赏玩乐，必定要带上皇宫梨园班众相随，这李龟年既然身为皇宫梨园园主，自然与玄宗皇帝随行。

李白向玄宗皇帝与杨贵妃礼罢，便向李龟年微微颔首，算是招呼，而李龟年也对李白含笑点头以示礼貌。

玄宗皇帝不由得奇道:

“李爱卿与大乐师相识？”

李白当即道:

“回禀皇上，微臣曾在岐王府得谒大乐师尊颜，并有幸亲聆大乐师神喉，当日几疑为天音降临。”

玄宗皇帝拊掌笑道:

“原来你二人曾在岐王府见过面？那就不足为奇了！朕这位皇弟说来喜好颇广，

“不但文武全材，还擅书画、喜音律、好美酒，而尤其喜好交结大有情趣之友。

“李爱卿你可能不知，这大乐师虽是皇宫梨园总园主，可在朕这位皇弟身边的时候，却比在朕身边的时候还多些。”

李龟年闻言笑道:

“皇上此语令卑职好不惶恐！”

便在此时，高力士插口道:

“陛下，贵妃娘娘，李学士乃天下第一大才子，李乐师乃天下第一大乐师。

“既然当今天下诗、乐两大翘楚皆在此间，皇上何不令大才子作几曲新词，让大乐师一展神喉以助娱兴，岂不美哉？”

玄宗皇帝还未开言，杨贵妃已然玉掌轻拍，娇声轻笑道:

“阿翁所言极是，李学士可得尽展胸中才华，万万不可藏私隐艺。”

玄宗皇帝见爱妃兴致盎然，自是好不开怀，便笑着道:

“爱妃言之是极，朕也正欲再一睹李爱卿之惊天才华，便请李爱卿作几首《清平调》，让大乐师谱以曲调传唱宫中。”

李白两大杯琼浆入肚，诗兴早已蠢蠢欲动，此刻听到玄宗皇帝与杨贵妃之语，哪里还会推辞？

当即整衣而起欣然道:

“皇上与贵妃娘娘既如此抬爱，那微臣便献丑了！”

李白言罢竟不思索，只清了清嗓子便张口吟道:

“云想衣裳花想容，

春风拂槛露华浓。

若非群玉山头见，

会向瑶台月下逢。”

杨贵妃身旁的侍女幽兰，听到玄宗皇帝与杨贵妃让李白作诗填词，已早取金花笺在手。

此刻听到李白吟诵，连忙挥毫记下，这第一章四句刚刚记录完毕，便又已听到李白朗朗而诵:

“一枝红艳露凝香，

云雨巫山枉断肠。

借问汉宫谁得似？

可怜飞燕倚新妆！”

李白吟罢最后一句，正待开口作第三章，却见幽兰提毫苦思，不但秀眉紧蹙，还急得满头香汗。

李白见状，便知定是自己适才诵念过快，幽兰未能跟上速度挥毫记下，此刻想必是漏了某句，却又不敢开口询问，故而一副惶急之样。

李白微微一笑，和声对幽兰道:

“姐姐请了，为免适才所作出现前后不谐之误，在下须得写在纸上斟酌一二，还请姐姐将纸笔借给在下一用。”

幽兰因为记不全李白之作，不免担心会被贵妃娘娘责罚，心内正好不惶恐。

听见李白向自己索要纸笔，不由得大喜过望，连忙将纸笔送至李白面前，并感激地鞠了一躬。

玄宗皇帝与杨贵妃看在眼里，自是心知肚明，不由得相视一笑，对李白的细心与善良极是欣赏。

李白正襟危坐，先在金花笺上补满幽兰漏记之句，继而稍作思量便提笔一挥而就。

随后李白放下毫笔，手执金花笺朗声诵念道:

“名花倾国两相欢，

长得君王带笑看。

解释春风无限恨，

沉香亭北倚栏杆。”

李白诵罢趋前几步，将写着三章《清平调》的金花笺，亲手送与玄宗皇帝。

玄宗皇帝细细览阅之后，禁不住拍案叫绝道：

“妙哉！似爱卿如此高才之士，岂非上天谪仙下凡乎？”

玄宗皇帝笑吟吟将金花笺递与杨贵妃道:

“爱妃请阅，李爱卿此惊天文笔，必定当世无匹！”

杨贵妃听李白诵念之时，虽已知词中之意，但如何比得上捧在手里慢慢咀嚼更有味道？

又见李白词中有夸赞自己美貌之意，杨贵妃更加心花怒放，当下笑盈盈的对李龟年道:

“大乐师，速将此三章《清平调》谱以曲调，以便在宫中传唱！”

李龟年垂首道：

“谨遵贵妃娘娘懿旨。”

座中之人唯有高力士不发一言，只是不动声色的细细揣摸三章新词之意，显得若有所思。

玄宗皇帝见李白无需思考酝酿，诗词信口作来，本就爱他才华，又见李白新作之词竟使得爱妃面有喜色。

此刻简直如沐春风，娇艳着实更增几分，不禁对李白大为喜爱，遂亲执玉壶斟了满满一杯，吩咐左右:

“将此酒给李爱卿送去！”

眼见内侍双手奉着玉杯过来，李白忙离座而起双手接过，垂首道:

“陛下如此抬爱，可教微臣惶恐之至。”

玄宗皇帝看着李白将杯中琼浆一饮而尽，笑问:

“不知李爱卿日常有何钟爱？平生更有何愿望？”

李白朗声道：

“回陛下，微臣日常所爱仅杯中之物尔，若说到平生之愿，不怕陛下见笑，

“微臣但愿今生能够无拘无束，遍尝天下美酒，若能遂此心愿，微臣可谓不枉此生矣。”

玄宗皇帝曾以“平生愿望为何”问过诸多大臣，所答者莫不是诸如“愿终生能报效陛下”此类之话。

似李白这般发自内心之答，可说还是第一次听到，是以玄宗皇帝微微一愣，继而哈哈大笑道:

“李爱卿，你要遍尝天下美酒还不容易？待你告老还乡之时，朕定赐你金牌一面。

“凭此金脾，届时你可穿州过府、遇库支钱，遍尝天下美酒之愿，还不是小事一件。”

李白闻言大喜，忙离座拜谢道:

“陛下，微臣若是得偿此愿，此生再无任何遗憾矣，微臣在此谢过，陛下请受微臣一拜。”

李白言罢，对玄宗皇帝盈盈拜了下去，玄宗皇帝呵呵大笑，令重整酒筵，君臣开怀畅饮。

饮至半酣，玄宗皇帝令李龟年请出梨园班吹奏丝竹。

李龟年将李白新作之三章《清平调》配以曲调，放开喉嗓高歌起来，几曲《清平调》唱得宛转悠扬，令人荡气回肠。

李龟年高唱之际，不但玄宗皇帝亲持玉笛吹奏相和，杨贵妃更是欣然挥袖，曼舞袅袅。

贵妃身段柔美，舞姿优雅，这一舞真个是仪姿万千，尽显绝代之艳。

这一日在皇宫内苑，君臣开怀玩乐，其乐融融，意兴之高非言语可喻。

当日金殿面君，李白解开可利国三道难题后，便被玄宗赐封翰林学士，入了翰林院编修，而义兄贺知章本来就在翰林院。

这一来李白与贺知章在翰林院便时常照面，然而二人之间却罕有交流，竟犹如陌路之人一般。

须知那日贺知章借祝贺之机，奉劝李白未果后不欢而走，自那日起对李白之态度便开始改变。

无论是上朝议事途中，或是从翰林院返回相府路上，贺知章对李白皆视若无睹，当他与路人无异。

因为误会带来的失望，贺知章对李白已然冷若冰霜，当初对李白挚情拳拳的那个义兄，已然一去不返。

被贺知章如此误会，李白心里实是好生痛苦、难过，然而思及重任在身，唯能暗暗叹息。

这日李白骑马自翰林院返回相府，在路过天王庙时，发现一拔又一拔的男男女女进入庙里。

随后又发现，从庙里出来之人看上去颇为奇怪，有人面有喜色，有人愁眉苦脸，更有人唉声叹气。

李白不禁大为好奇，他日日从天王庙经过，以往进出这天王庙之善男信女稀疏零落，从未似今日这般热闹。

这是甚么缘故？李白好奇之下当即翻身下马，咐咐家人在庙外牵马等候，自己则抬步进了天王庙。

这天王庙供奉的是四大天王，增长天王手握青光宝剑，广目天王手绕一龙，多闻天王右手持宝伞，持国天王手抱琵琶。

这四大天王掌管的是风调雨顺，风调雨顺于庄户人家可谓重中之重，然而长安城多为生意人和手工业者，再有便是缙绅与官家。

这风调雨顺之事，与长安城中民众似乎关系不大，所以天王庙香火历来不是很旺盛。

李白进入大雄宝殿后，当即见一位胖得似弥勒佛一般的僧人，正在给一个中年人测字，中年人身后还排着一长队人。

这僧人居然在天王庙里为善男信女测字，此事已令李白吃惊，而更令他吃惊的是，这僧人面前竟还放着一个酒葫芦。

李白看得明明白白，那僧人给来测字之人讲不上几句，便抓起酒葫芦喝上一口。

须臾，便见那个给他测字的中年人高高兴兴站起身，掏出些银钱递与僧人，而后欢天喜地转身离去。

此人原来是个酒肉和尚！李白暗暗好笑，这和尚想必是没钱打酒了，故而在这庙里招摇撞骗。

李白心想左右无事，不如与他开开玩笑，遂装出一副着急之样走上前去，对刚刚坐下的大婶恳求道:

“这位大婶，在下有急事求大师指点迷津，迟了便要误事，大婶可否让在下先测？”

那位大婶见李白斯斯文文一表人才，说话又谦和有礼，自是对他大有好感，便笑着点了点头:

“既是这样小哥你先请，我再等等便是。”

大婶言罢起身把位子让了出来，李白谢过之后，便在僧人对面坐下。

那僧人眼睛半闭，未等李白发话便淡淡说道:

“请施主报上字来。”（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章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