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铜霜并没有骗铁匠，铁匠到矿上的第二天，铜霜就当着工人的面正式宣布让铁匠当矿工们的班长，这让工人们有些诧异，因为铁匠看上去也就一个二十出头的愣头青，这样年轻的班长在他们的矿工生涯里还并未有过先例，纷纷猜测这个年轻的班长和老板之间有着什么联系。

铁匠很感激老板对自己的信任，同时又感觉有了一份骄傲，像他这个年龄的矿工班长，在整个大同也找不出几个，因为当班长需要丰富的地下经验，还要懂得处理各种人情关系。铁匠感觉到了不小的压力，看着周围站着几十个黑乎乎的工人兄弟，他知道，现在的他不是一个人了，他身上有了更多的责任，需要他有更大的担当。

当铁匠着手处理矿上矿下各种事务的时候，人们对他的态度就由轻视转为佩服和尊重了，这个年轻的小伙子干活从来不偷懒，遇见苦活累活都是自己先上，对各种矿底下的操作也摸得门清，而且他从来没骂过谁一句，对每个矿工一视同仁，既不偏袒谁也不刻意针对谁，他很快就赢得了拥护和信赖。铜霜其实很乐意看见现在这种局面，他信得过铁匠这个年轻人，人老实却不死板，勤快而精明。自从他当上班长，铜霜矿上的产量比以前多了不少，铜霜的腰包也一点点鼓起来，一车车黑黝黝的煤矿填补了由上次矿上事故造成的惨重损失。

铁匠每天要付出比别人多一倍的精力在矿上，头天晚上要安排工人们第二天的作业，他自己还要出煤，还要时不时检查有没有人在偷懒，忙的像个陀螺一样连轴转。他很享受这种忙碌的状态，这种忙碌于他而言代表的是希望。当然了，付出背后的收获同样也是可观的，他的工资要比普通工人高出六百多，铜霜有时候还会给他发点儿奖金，只不过每次的奖金他都拿出来和矿工们下了馆子喝了酒，他分的清轻重，人心可比两三百块钱重的多。

不知不觉铁匠已经在矿上待了三个月了，手上也有了四五千块的存款，这几乎已经够一家人一年的开销了，但是他并不满足，他想修座新房子，一座足够撑死他体面的房子，他心里暗暗盘算了，现在挣得钱已经够买好些原木了，用来做柱子架梁绝对够了，可能还能剩下些做家具。

铁匠几乎是小跑着进了邮电局，脸上因为激动而显现出红晕，他汇款时的举动引起了工作人员的瞩目，但他并没有在意。说到底，铁匠还只是个年轻后生，一想到以后的幸福，激动也在情理之中。可是铁匠不知道的是，他的四千块钱却因为一场意外打了水漂。

当秀兰从邮局取出来四千块钱的时候，心情比铁匠还激动，由邮局到家的四五里山路，愣是走出了长征的感觉。她不敢把喜悦和激动表现在脸上，看见路上有行人都尽量避开，实在避不开碰上了也只留下一句短促的问候，长这么大，她还是第一次接触这么多钱。

各位朋友啊，请不要笑话我们的秀兰目光短浅，在1989年的乡下，四千块钱无疑是一笔巨款，如果不是秀兰和村里木匠说好了要去买木头，她是不会一次都取出来的。

就在秀兰把钱取回家的当天晚上，刘红丽又来秀兰家了一趟，秀兰热情的迎接了母亲，同时也知道了母亲的目的。她是来借钱的，秀兰弟弟结了次婚几乎把家里的现款都用完了，可是她的铺子里没了货，她要再去进货资金上就有些周转不开。秀兰虽然不知道母亲是怎么知道铁匠给家里汇了款的消息，但既然母亲开口了，她就不能拒绝。这些年自己这个当女儿的不但没尽到孝道，反而还时常麻烦她，秀兰心里很过意不去，于是她二话不说就去了楼上，打开了老铁匠分家时留给铁匠的一个红色木箱子，把那四千块还没捂热的千拿出来给了母亲。

刘红丽多少觉得难堪，女儿家里好不容易有了点积蓄，自己却跑来又借走了，可是她现在也是想不到办法了，只能暗暗宽慰自己，等过了这阵子，手头宽裕了，这钱一定要连本带利还给秀兰。刘红丽接过钱放进缝在衣服里子上的兜里，又觉得不太妥当，拿了出来数了五百给了秀兰。“我拿着三千五就够了，剩下五百你自己先留着，慧慧和承志长大了，吃穿都要花钱，我要是全拿走了，你们的日子就紧巴了。”秀兰听母亲说完，却坚决不肯要。“妈妈，你就都拿着吧，家里也不是只有这四千块钱，慧慧和承志要用的我和铁匠年初就算好了，这四千你也别嫌少，我和铁匠年初留的就不能给你了，那是两个孩子的。”秀兰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了，刘红丽也就不再坚持，第二天早上天还没亮就回家了。

晌午刚过，秀兰就去了木匠家，木匠还以为她是来看木头的，很殷勤地招待了她，这让秀兰觉得更不好意思了，不知道怎么样说出她要缓两天的目的。铁匠也是个聪明人，看着秀兰半天不说话，再加上脸上不自然的表情，很快就猜出了之前谈的买卖可能要黄了，他并没有着急问秀兰，这种事儿经常发生，木头他还没有去厂家买，因此他也谈不上有什么损失。

老实说秀兰却总觉得自己对不起木匠，本来说好今天就要交钱的，谁承想母亲却突然把钱借走了，但她也不能一直在木匠家里坐着。尽管难为情，秀兰还是开了口：“辛叔啊，侄女儿今天来不是来买木头的，我来是想更你商量商量，买木头的事儿可能要缓两天了，我妈家里急着用钱，把钱借走了，咱俩之前谈好的买卖要先等等了。”木匠仔细听秀兰说完，然后豁达的笑了，边笑边安慰着秀兰：“哎呀，我当多大个事儿嘛，看你进门儿就耷拉个脸，这能有啥嘛？你叔叔我也不至于掉斤肉，你有急用你就先用嘛，木头啥时候都有，买卖也啥时候都可以做嘛，看把你给难为的。”秀兰心里一暖，生出来一阵感动，她看了眼胡子苍白的木匠，真心说了句谢谢。木匠却不以为意：“这没啥好谢的嘛，你要是手头紧了就跟叔说，我给你想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