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絮心底生寒,从未料到,迁府头一日,便出了这档子的事儿,不知今后还会是怎样的暴风骤雨。不可依附皇权度日的心思,在林絮心中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笃定了。
次日清晨,林府府门大开,迎来第一缕阳光。“林府”二字熠熠生辉。府中事皆井井有条,丝毫未受昨日夜间血腥之事影响。
用过早膳,林絮着了一条用淡绿丝线绣了仙草纹的丝织月白长裙,浅蓝回纹腰带系出了她妙曼身姿,外披了一件宽袖云纹长衫立于云舒院的莲池旁喂鱼。忽闻门外马蹄声响,不过片刻,便有小厮来报,灵王下了圣旨。林絮虽心下疑惑,还是命人去依兰院寻林毅。又打发了几个小厮,引了宣旨公公入花厅,好水好茶周全礼待。
待林毅到时,宣旨公公香茶饮毕,林府众人跪拜接旨。圣旨系灵王亲笔,却听得林絮如坠冰窟。原是灵域内四河一川之中,塍梁河最西段因了近日大雨,沿岸受了洪灾,灾民流离,第一批赈灾款已然拨下,却未能平息民怨。因此,灵王特宣林毅入殿共商治洪修堤之事。
待宣旨公公唱罢,林毅行礼接旨,恭谨送走来人。不料林絮一手夺过圣旨,眼中神色复杂:“兄长,不可去!”
林毅询问:“缘何?”
林絮认真地看了林毅一眼,斩钉截铁道:“兄长,絮儿从不评议朝事,心下却是明白的。灵域已是数万年来强胜之地,又常年无战,如今已到了月满则亏之境。修河堤是一件能使各级官吏异常兴奋之事——灵王拨下之钱,乃是一笔丰厚的油水;工人劳力的粮饷又是一笔可捞之财;工程材料可以克扣,伤亡体恤钱也可以克扣,至于洪灾泛滥时,苦者,实乃百姓也!如今灵王实力剧增,灵域皇权稳固。此番来寻兄长,明处是去行那修堤泄洪之事,暗处定是要兄长断那腐蛀之案,也是存了让兄长去做那个得罪权贵,整肃朝纲的心思!兄长若允了,便是将身家性命置于众矢之地!”
林絮一番言辞,倒是让林毅略感诧异。林毅没有想到,林絮竟还能对此事粗略点评个一二来,可林毅始终是男子,心中所存之事,实非性命生死的情愫,只是对林絮摇头:“絮儿,无妨,我自有分寸。”宠溺地摸了摸林絮的发髻,并不愿与林絮多做争议。
林毅回府,已是次日清晨。事情真如林絮所料,可令林絮气愤的,竟是林毅未曾将林絮所言听进去半分。领了圣旨,五日后便要随慕容泓启程。
午膳时,二人各自沉默,一顿饭吃得十分沉闷无趣。饭毕,苏汐沫为二人送上茶水,默默退至一旁。林絮看了看眼前茶水,只推开放在一旁,准备起身离开。
“絮儿”,林毅叫住了她:“我知道你怨我,亦知道你满心满脑都是为了我。”
林毅见林絮停住了迈出的脚步,起身拉拉林絮坐下,又十分诚恳地道:“絮儿,你可知我对你心中有愧?”
林絮转身,面色带了霜:“兄长与我,何来愧疚之说?如今也无甚不妥之处。”
林毅心知林絮怨他,转身坐回桌前,换了话题:“作为男子,皆有一颗建功立业之心……”
未待林毅把话说完,林絮便打断问道:“建功立业?兄长莫不是要为着慕容氏去建功业?难道兄长忘了前夜潜入府邸之人了吗?”
林毅微微一笑:“絮儿,我自是知你,因了我而对皇权有所不满,略有情绪也是常事”,林毅将桌上茶水推到林絮面前,柔和道:“絮儿自小聪慧,且听兄长一言,可好?”
林絮抬了茶水,饮了一口,茶盏放回桌上,抬眼看了林毅:“我且听着。”
林毅并未与林絮多转圜,直言道:“帝王自登上皇位那日起,他所得到的便不仅是权位,还有诸多的敌者。上位者不但要与天斗、与地斗,还要与自己身边之人斗,下至臣子,上至父母。只因他成为了众人所争之目标。如若不拿出些手段,学些权谋诡计,他如何能执掌天下?”
“这慕容氏的天下与我何干?”,林絮打断道。
“絮儿可知,究竟何为天下?”
林絮闻言,只喝了茶水,并未开口。
林毅见林絮有所松动,进而道:“天下,并非谁人谁家所有,实乃百姓之天下,却不因谁主帝位而有所改变。百姓期待的不过一隅安身立命之所罢了。朝政更迭,无论谁人掌权,天下永远是百姓的天下。如今执掌这东方一域是那慕容氏,你我既能出力为着百姓做些实事,有何不妥?”
言语间,林絮秀眉一皱一平,似是思虑林毅之言。林毅又道:“方才说的是天下,现下我与你说林府。林府今日皆因了絮儿而得,此番殊荣,乃昙花一现。这府门一立,便是百人性命皆捆于此处。要长久,便需在这方朝堂之上有得一席言语权。一味疏远皇权不是上策,若不慎与皇权对立,更非妥当之举。况且……”林毅顿了顿:“我争这建功之事……也不过想四下探查,多为絮儿寻一丝续命之法罢了。”
林絮听罢,沉思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