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下雪了。持续湿冷下雨了很多天终于迎来了杭州今年的第一场雪,早得甚至有些反常。毕竟在北方,东北以外的地方都不常有十二月初的一场大雪。
其实最开始下的雪是属于南国的绵密的雪,仿佛包着雨水一样,沉闷地砸在身上,化成一滩水,吸进衣服的缝隙。朔方常见的雪,轻而干,一抔雪落在身上后抖一抖并不会留下非常明显的水渍,而只有抓起一把雪用手指捏实了之后才会有硬中略微发软的手感和半透明的质地。后来下的雪才让我有了熟悉的感觉。
这种雪我已经将近一年没有见过了。去年寒假离杭时候的雪是像雨一样落在身上的,列车慢慢悠悠北行一段,才看见无际原野上大片的白色,几片雪花漫不经心地落下。五点多的时候下了晚点到站的列车,还没有学会站内换乘的我只会先出站再进站,这才在合肥南站见到了飞舞的鹅毛大雪。
只是五点多的天色,却让我恍惚间以为到了夜晚。进站之后也是一片昏暗,拥挤的大厅滞留着各处的旅人,黑压压的人群拥在咨询台前,发出杂乱的声音。有些窒息。我站在人群后面盯着大屏幕上滚动的字。没有停运,不过……终点站不是驻马店,是武汉。
好了,这下我也成了黑压压的一员,发出可能在旁边的人看来像鸭子叫一样的声音。围着一层又一层人头的咨询台却只有两个工作人员在应付。我凭着肥宅但还算灵活的身躯,挡开一个又一个疯狂想钻到我前面的大爷大妈,无视他们朝我投来的任何目光,才没有在这场争夺第一排的战役中丢掉当代大学生的脸。忙到焦头烂额的小姐姐明显没有听懂我最开始的发问。“是路线改了。”我把车票掏出来,驻马店西四个字在昏暗中也显得异常心虚。她飞快地扫了一眼,尽力地想用自己的声音劈开周围噪音的阻隔,朝我喊着,“那就是后面开不到了。”说完她转头朝向另一个人,努力地凑近想要听清对方在说什么,也不再管我了。
???
我掏出已经连续几个小时不管我怎么重启调设置都没法联网的手机,给我爸打了个电话。我爸倒是显得比我镇定,说,那就先到武汉,大不了住下明天回,要么我去武汉接你。
动车的出发时间一推再推,我在预定出发时间之后两个多小时坐上车后,又在车上等了半个小时才发车。本来预计九点四十到驻马店的车,终于在快九点的时候发车了,终点站还是半途的武汉。
退票之后说是可以退款一小部分,但是到现在我好像还没有收到到账提醒。附近的肯德基真功夫之类以为可以24h的店都打烊了,本来以为可以在候车大厅过夜,没想到也吃了闭门羹。电梯停了,吭哧吭哧地把要人命的行李箱拖上三楼,又悻悻地把它拖下来,回到刚刚一楼的售票厅。行李箱太软坐着不舒服,我只能站着,在靠里的一个玻璃门边刷手机。肚子里刚刚吃下的一碗放了辣椒的不知道正不正宗的热干面给我提供着些许的暖意和安慰。本来打算自闭的,没想到一个大妈(或许我该称她阿姨比较妥当)走到我旁边和我聊了起来。她是话比我还多的人,叨叨一通,现在想想还有点可爱。于是我们俩和附近的一个小姐姐聊起天来,时间倒也过得不慢。无聊到重温了一下神夏的黑莲会那一集,快天亮的时候滞留在售票厅的人们慢慢开始有了活动。她们俩都是在我前面走的。我推开玻璃门出去吃了一顿早饭,回家。
所以周五刚开始飘雪粒的时候,有(“没有见过世面”的南方)学弟问我,那下雪的话,动车会停吗?然后他的初雪愿望就成了,“动车不停不晚点”。
即便是从小到大每年都会见雪的(却没有暖气的)北方人我,知道下雪的时候仍然免不了激动。但是雪籽对我没有吸引力,只有能积起来可以打的雪才会让我无比兴奋。等到周六早上起来的时候,突然发现外面纷飞的雪,就像是一个惊喜。不管前一夜经历过什么,一场雪对我而言总能像刷新地面一样刷新心情。背上书包去上偏微分方程,出门的时候看见人人都举伞,我独将这伞收起,帽子也放下。下雪了打伞?打什么伞。
上课上到一半中途跑神,目光投向窗外,雪花密密麻麻,在风中摇晃,当真如撒盐,有点惊叹。等到下课终于可以出去拍了,雪已经小了,近乎没有,失望,还在光滑的瓷砖上差点和地面来一个亲密接触。
拍不到雪,于是跑下楼去拍景。积雪的景物总是自带一份美感的。拍植物的时候,想起一个词,落雪白头。想起那句,“君埋泥下泉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晚上回去的时候雪倒是下大了,一路上拍到右手失去自我管理能力,还把相机搞得到处沾雪。途径月牙楼的时候看见竺老先生的雕像旁站了一个雪人,圆圆的小眼睛,一脸无辜地望向另一边。
晚上去接打飞的从吉大来的杨老师莅临小三本参观指导。麻辣烫和奶茶都是令人温暖的东西。吃完一路上操着早已不再标准,多少带点普通话意味的泌阳话聊天,过丹青经蓝田绕过云峰,从东操路过的时候操场上有不少人在堆雪人,隔着一条马路的草地上也有人在玩耍。走到东门草坪的时候已经是将近十二点了,还是有一群人围在一起打雪仗。缺乏帽子防御的杨老师趁乱混入了他们。一个小姐姐跑到我面前,把一个雪团砸向正在围观、跃跃欲试的我。然后她盯了我几秒,突然跑掉了。我开始傻笑,就是那种,听了让人觉得“这人怕不是傻子”的大笑,甚至带动了旁边两个男生和我一起笑——什么都不干,站在落雪纷纷,积雪厚厚一层的草坪上哈哈哈傻笑,声音洪亮,无比傻缺。
好久没有这么傻地笑过了。
在我蹲下决定堆个雪人的时候,杨老师推来了旁边一个废弃无主的无头雪人身体开始卷雪球。推不动停下的时候,旁边跑来一个小哥哥,说,继续推啊!听到我们说“推不动啦”,他却突然起劲,决定一个人完成一些不得了的事情。
然后……他……趴下了……雪球……没动……
把杨老师安排好之后我骑着一辆小哈罗回学校。雪纷纷扬扬愈发大了。把七彩的伞收起来放在前筐,带上帽子,我就是整条街最安静的香菇。只有这样一个人的时候让我觉得安稳又沉静。一路上雪粒疯狂地往脸上扑,趴在镜片上,在嘴唇上化开。有一点点的刺痛。东门草坪已经没有人了,竺老先生仍然抬头望而无言,经过小剧场的时候好像有一个人在问那辆车的司机“是去玉泉吗”,东操上还有人在,隔条马路的草地上有个雪人用两根荧光棒做了手臂,发出橙色的光。
这样安静的时刻。
雪落在衣服上,又很快化掉,仿佛不曾存在过。只要迟疑一下它就会无影无踪。
只要迟疑一下,就会错过。
它的头上也落了雪。我看着它它却不说话,只是笑。
这样安静的时刻。
骑过拐角,平时不甚明显的树因为着了雪的缘故,夜色之下也变得显眼起来。这种平时无谓的细节也只有在一些奇妙的时候才会突然自己出现。一些思绪也在这冰冷的夜里鲜明起来。把车停在门口,只有车把和车座是黑色的小哈罗在白茫茫一片中竟然也尤为突出。碧峰楼下的树被雪压得低下头去,黑乎乎的叶子在红色的LED灯光里静默。我走上台阶,抖掉伞上沾上的雪。围巾上的雪已经凝结在一起,灰色的围巾也变成了半透明的白色。
初雪总是好的。Life is not.不过不重要了。一切心情都在这寒冷的天里被冻掉就好了。
不知道明天雪会不会停。
也不知道杭州今年会不会有第二场雪。
不过今年也好,明年也罢,这个标题权当是我的一种期待和提前的欢迎。也只有雪能给我些许北方的气息,聊以慰藉吧。等到第二场雪掩住大地的时候,一切都会如同今夜,在兴奋后的安静中默默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