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窗边,脱掉外套,把围裙系在身上。
夕阳有点残破的光,从窗户里跌跌撞撞闯进来,落在我的手臂上,然后又以不被察觉的速度,一点一点往回退。
一边系围裙的带子,一边往卧室看去。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小半张床。他依旧消瘦的脊背,舒展地侧卧在床上。
因为过于松弛,他的衣服皱起了一层又一层的褶子。
很久以前,仿佛也是这样的。他悠闲地躺在床上玩手机,我一个人在厨房,安静地做水煮鱼。
想到这些,好像时间被谁按下了慢放,我系绳子的动作也变得异常缓慢。系好绳子,走进厨房,好像时间已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把片好的鱼片,从塑料袋里拿出来,放在盆子里清洗。扭开水龙头,水慢慢倾泻下来,那些鱼片就慢慢地漂浮起来。
夕阳的光,在水面和残留的鱼鳞之间荡漾,我的眼睛被晃得有点疼。
***
是临近下班的时候,点开手机发现,有一个未接电话。
他的。
迟疑了一刻,打过去。“有什么事?”
“哦,其实没什么事……也就是,就是好久没有吃你做的水煮鱼……”
我握住话筒的手一紧,“今天可能不行,今天有点忙……”
“没事没事,那就下次嘛,也没关系……”
深深吸了一口气,“不好意思,那下次我有时间给你打电话……”
话筒里的忙音已经响了很久,手却僵持在半空中。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说,你今天明明不是很忙的。你明明可以答应的。
继续埋首到还没有修改完的文件中,眼睛扫过一排又一排的文字,可是脑袋却空的像一个深谷,除了荒凉什么也没有。
直到下班前十分钟。
放在桌上上的电话又嗡嗡嗡地振动了两下。赶紧点开,是一条未读的微信。
“其实,我还是想吃水煮鱼。”
那么,你来吧。
***
洗干净的鱼片,应该腌料了。
先放两大勺豆粉,再细细地抹上一层薄薄的盐巴,然后倒上料酒,把碾碎的姜蒜末也放进去。
然后开始慢慢地搅拌,让各种味道附着在鱼片上。
一边搅拌,一边发着呆。直到他在耳边轻声问,有没有什么可以帮你的?
“那边的小葱和芹菜,你择好后洗干净。还有口袋里的两个土豆,要切成片。”
他就开始乖乖地做这些。以前,好像他从来不做这些,也从来不会问,有没有什么可以帮你的。
我望着站在我旁边的他,黄昏最后一点余光照在他的侧脸上,那些细细的绒毛一根一根忽然变得异常明晰,勾勒出那个我一直熟悉的轮廓。
虽然嘴上一直没有承认过,可是心里知道,这样的他是好看的。他以前也曾经问我,“撇来我们俩的关系,你觉得我是好看的吗?”
“千万别撇开我们俩的关系,就现在这样我都觉得你丑,要是没有一点感情做基础,你起码还要丑好多倍吧。”
他追打我,狠狠地勒住我的脖子,要挟我一定要说好看,像一个气急败坏的强盗。
一个好看的就算气急败坏也觉得可爱的强盗。
***
他以前是不喜欢吃鱼的,他说,那么多刺,谁吃那玩意儿。可是有一次被我逼着吃了一次,从此就上瘾了。
有一次,因为吃得太急喉咙被鱼刺卡住了,我火急火燎带着他上医院。医生用喉镜给他取刺的时候,他紧紧握住我的手,眼睛委屈的看着我。
“下次还要吃吗?”
“吃!”
不敢看他疼的呲牙咧嘴的样子,我转过脸去,泪流满面。
后来,他身边就开始有了一个女孩子。他说,想吃水煮鱼了,你做水煮鱼给我们吃。
我们。不是我,是我们。
从此好几次都失手了,不是味道太咸,就是味道太淡。
我开始在做鱼的时候,把他叫到跟前,教他做水煮鱼。
“你看,先要腌料,然后……”
“我不学,我干嘛要学啊,反正你会做嘛。”
“你这样不对你知道吗,你要自己学着做啊,要是有一天,我不在你身边了,你想吃鱼了谁给你做?”
“别说傻话,你怎么可能离开我!”
他说这话的时候,那个女孩子从客厅走到厨房门口,下巴倚在他的肩膀上,眼睛像一轮上玄月,笑盈盈地看着我,“你们在聊什么?”
我看着她,又看着他。
“别说傻话,我终究还是要离开你……”
***
倒上菜油,姜蒜下锅,再放两勺豆瓣酱,翻炒几个来回,等到蒜香味出来,倒上半锅凉水。五分钟后,等水烧开了,鱼就可以下锅了。
他倚靠在厨房的门口,有点怅怅地说,“我饿了。”
“恶鬼投胎的啊,急什么!”
手上的动作却不知不觉加快了。揭开锅盖,看到水面翻腾的气泡,闻到四散的香味,赶紧把鱼放下去。先放鱼头,再放鱼排,最后放鱼片。
这些曾经无比熟悉的动作,在很长一段时间因为不再下厨而变得陌生。可是如今,因为背后有一个倚门等待的人,又忽然灵光乍现变得熟稔起来。
再往锅里看去,那些不断翻腾的气泡里,是鱼片吗?
不是,是有关你的往事。
等鱼端上桌子,我跟他面对面坐着。碗筷整齐地摆放在面前,我们谁也没有动手。菜盆里腾起的水汽,让我和他彼此看起来都有点朦胧。
“吃吧。”
我看着他。
“下下个月,我要结婚了。”
他埋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