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分组

“硕果，你听说了吗？我们这条线要分组了。”

“嗯？这样啊！”硕果心不在焉地回答着晴姐。

“不知道这条线的人能留下多少哟，我不想被分出去。”晴姐还在继续说着。

“不知道。说不准呢，不是说只留几个人嘛，这条线二十多个人呢！”

“你放心，我觉得你肯定不会被分出去。”晴姐信誓旦旦地说。

“为什么？”硕果摇了摇头，她不想管那么多。本来也就才上一个多月的班，去哪也没什么区别。不过潜意识里，她还是不想被分出去，因为她又得重新熟悉工作岗位和新同事。

又过了三天，果然分组的通知下来了。她就像晴姐说的那样，没被分出去。至于为什么？也许是“乖巧”吧！

除了她和晴姐，还有四个女孩子和五个男孩子。总共留下了十一个人。他们组成了一条新的流水线，主要是生产出国的打印机和复印机。那时的上海，很多工厂都是外来务工人员，所以有句话叫：“铁打的工厂，流水的兵，一个萝卜占个坑。”就是每个工作岗位虽不同，却是相连的，缺一不可。

楠因就是这次留下来的男孩子其中之一，男孩子们主要负责修理工做。她们整条线属于整个工序的倒数第二工序。也就是从最开始的小组件，一条线的一条线流下来，到她们这条线就是成品了。而她们要做的就是品质把关，俗称品检部门。

相对于她们整条线的人数变少，反而让她们相处的时间越来越多。她们所有人开始学习新的岗位职责，反复操作测试，去其他组学习。终于一周后她们这条新的流水线又开始了。

“硕果，你长得真好看，你就像那小家碧玉样。”说话的是一起留下来的倩倩。

“你也好看，年龄又小。”她浅笑着回应。她不是特别会处理这样的话茬。

“我感觉我们这几个男生之中有人喜欢你。”倩倩依旧说着。

“是吗？没有吧！”她手里一直在工作，并没有说太多，因为她不喜欢。

“你信不信？”

“算了吧！”

她们这条线开始越来越成熟，需要增加人手。一个月后，陆陆续续进入了十来个人，有的来不了几天便离开了。

硕果对这些人和事深以为常，对来了又走了，并没有太多特别感觉。与她来说都无所谓。只要她自己知道，为什么还在这里就好。

她与之前那些个留下来的人，已经熟得不能再熟。她是属于被他们所有人都宠着的一个人，不管男孩子，还是女孩子。或者是他们的线长或者代理班长。

二  喜欢她的人

她们这条线和工作的人，都开始稳定了下来。

“嘿！硕果。”她循声抬头，手里的工作依旧进行着。看着对她说话的人，是后面进来的董姐。她对着董姐微微一笑，回着：“嗯，董姐，怎么了？”

“你看那个疯子！”她手指着那个男孩子，他是上海本地人。因为名字里带了“峰”字，所以大家叫他“疯子”。他是后来从其他组调过来帮忙的，后来被划分到修理岗位。

“怎么了？”硕果一头雾水也跟着看过去，正好与那疯子对上眼神。硕果看出那疯子，发现她在看他，转瞬间就把脸移开了。

每天都如机器人一般，重复单调地做着一件事。那个疯子每天依然绕着硕果转，以至于整条线的人都知道他的想法。包括线长和代理班长。

线长也是上海本地人，他们对疯子评价并不怎么友好。说他一天懒得很，是油腻的大叔，胖子。可是疯子好像是不在意似的，硕果不懂也不想懂，麻烦。

有一日下午不忙，不用加班。线长和班长提前开了晚会。不知怎么突然聊到了硕果头上。代理班长是个姑娘，她当着所有人的面说：“疯子，你不看看你那死样子，你还喜欢她硕果，人家能瞧上你那样。硕果，以后别理他。” 这时疯子接了一句：“唉！你们总是这样说，她可什么都没说。”说完他摇了摇头，看了眼硕果，便走开了。

对于其他人而言，当成茶余饭后闲谈罢了。硕果对于有人喜欢，她并不想去过多关注，别人说说过了就忘了。最多也就是同事看着疯子，再奚落他几句。硕果心里有时对他们也不满，觉得还是说一个人太过了，偶尔也会岔开几句。

三 春风来

时间很快半年之久，似乎流水线上的工作变得顺其自然，不再那么枯燥。

工厂路边的花儿都开了，川沙公园人又多起来。

硕果她们一起留下来的人依然在，不过也有其他同事的来来走走。每天并没有太多趣事。

直到有一次，硕果那边每次需要修理，都是那个叫楠因的男孩子过来。

他总是一脸笑意问她：“怎么了？哪里出问题了？”

“看。这个画像有斑点，是不是定影有问题？”

“定影有问题！有问题……”他喜欢重复着她说的话，似乎觉着挺有意思。

“这个让它留到线下去，你不用管它。”说着他拿着个品检不合格的标志放在上面，顺便帮她把原因写在那张合格证上。就去做其他事了。

“嘿，我感觉他喜欢你。”说话的是倩倩，因为人熟了便没了客套话，上来就是直白一句。

“我也觉得。”晴姐和董姐附和着：“你看最近老楚和老高都过不来，还有那个小刘。”

硕果轻轻摇头，心想哪有那么回事。最近听她们说多了，她便也开始悄悄关注着楠因。他喜欢和线外蒙蒙开玩笑，蒙蒙只要有事都会找他。而这些她从不放心上，因为本来就与她无关。

可是玩笑只要开起来，对吃瓜的同事便有趣了。个个都忍不住从中撮合。硕果始终不松口，楠因也从来不对她说什么话。只不过每次午饭的牛奶和水果，他都留给了她。她一开始的拒绝，并没有什么用。他依旧我行我素。她对楠因的关注开始多起来。

天气越来越热，很多花儿还开得正好！她们周末有时不加班，刚好这个周末蒙蒙约着她一起去看花。等她去了才发现只有他们四个人。她和蒙蒙，楠因和他的舅舅。不知为什么，他的舅舅与他同龄，直到最后她也没问过他。

既然来了，那便一起看花。也不用别别扭扭，她不喜欢那样。他们走在一条两旁都开满非洲菊的小路上。风轻拂着路边的花朵在摇曳，一阵芳香飘过她洁白的脸颊；她如墨的短发在阳光地照射下，如蝴蝶般的地在额前飞舞着。

好喜欢这样的感觉，她张开双手。十指触碰着无数花朵，脚丫子撒着欢地加快起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被那温柔的风吹起来，落到那摇曳的花朵里。

他们一起走着，看着，玩着。可是真正陪玩的是他的舅舅，那个她一无所知的男孩。她不管做什么，他的舅舅好像都在她旁边。至于楠因，好像她根本没去注意他。只记得话不多，但是一直在笑，每次看他眼尾都有笑纹。

他们玩了半天，也差不多累了。不知谁提议去楠因家吃饭。最后他们还是去了餐馆，吃了午饭，才去了楠因家。他买了个大西瓜，还买了些零食。

楠因一个人租住在这里。他们进去看了楠因的房间。单间配套，家里不是太整洁，尤其是灶台上。与他平时穿着样貌不匹配，不知出于什么样的原因。硕果居然帮他收拾了下，可能是她洁癖吧！

那天，他们几人吃了晚饭才散开。蒙蒙由于就租住在这附近，便自行回家了。硕果一直住宿舍，而回去的任务自然交给了楠因。

四  夹竹桃 开花了

楠因本有一辆摩托车，声音轰隆轰隆的。她不是很喜欢，她觉得太高调。这一次，不知楠因又出于什么原因，并没有骑摩托车送她。而是选择散步式的步行陪她一起走回去。他们一路并行没有太多言语，他不甜言蜜语，她也不叽叽喳喳。很安静，似乎能听到马路两旁的夹竹桃在窃窃私语。

太阳依依不舍告别了白天，天边的彩霞也落了下来。这条马路车辆并不多，他们时而低语，时而浅笑。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依然能看清对方的脸。两旁的夹竹桃花开得正艳。红色，粉紫色，白色。突然，楠因一个闪身，他从马路旁边跳了起来，那只够着他手的花朵被他摘了下来。

他缓慢地走过来，拿着那朵白色的夹竹桃。浅笑着递给了她。她看着他的脸，什么都没有说，勾起嘴角。伸手去接了那朵绽放得正好的白色夹竹桃。

那次之后，她和蒙蒙关系似乎近了些，硕果也不知道为什么。

五  夏季旅行

一切都这样随意又自然地过着。时值夏季，工厂给各个部门投放了几个优秀人员名额。统一组织去东方绿洲里面游玩。她们线上的都是男孩子，楠因也是其中一个。不知董姐是怎么知道的。

“硕果，他们这次可以带家属哦！”

“我又不是谁家属，不关我什么事。”

“你可以让他把那个单子给你啊，我去给你拿来。”说着行动派的董姐还真跑去拿过来，放在她的上衣口袋。

“拿好！”

“如果他真的想带我一起，他自己会找我，这个你替我还给他。”硕果无奈说着便把那名额单塞给董姐手上。

硕果对这个董姐有时很无奈，她虽八卦却对她很好。她有时也住宿舍，宿舍是集体浴室，开放式的。

硕果开始一点也不适应，她就一直等，结果越等人越多，后面想着反正大家一样。便鼓着勇气洗了一次，后面便也不太在意了，不过每次都是背着别人。

有次董姐定要约她一起洗澡，她没想太多便应了。最后她多少还是有些尴尬的，因为有次她当着她的面，对楠因说：“楠因，这么好的姑娘你不好好珍惜，错过就没了。我跟你讲，她身材很好哟！”硕果当时看了一眼楠因，楠因也看着她。她当时就快速避开了头，心里是焦躁而羞愤的。结果董姐还当着她的面跑过去给楠因低语了几句。具体说了什么她没问过也不想知道，她只是看到楠因笑意更深，还带点不好意思。

整条线的人都知道，大家心有灵犀的每次提一个人，就会顺带另一个人。硕果在工作时间大都认真，突然发现身旁多了一个人。她抬起头，看到了疯子。疯子叹了口气，说：“你喜欢他吗？”

“谁？”

“楠因！”

硕果看着他，什么也没有说。他再次叹了口气，转身便去做事了。再后来他去其他组了，有时他也会跑过来站在流水线对面看着她，或者找她说几句话。

临出行的前一天，他终于给硕果打了电话。邀请她陪他一起去，她答应去了。宿舍里当时几个女孩子一起起哄：“呀，硕果终于开窍了，那个男生是我们那边的，还可以哟。”她被宿舍里的人追赶了去。

他一直陪在她身边，本应该全是男孩子撒欢的。因为里面全是坦克，飞机，航母这些。硕果当然也没拖后腿，因为他们两个人落了单。把该去看的也都去看了，终于赶上了线长，和老楚他们。她跟老楚算得上是那种哥哥与妹妹的爱护。后来她让楠因跟着他们一起去跑越野，开赛车。男孩子对这些终究是没抵抗力的。她负责为他们所有人拍照。

一天的时间过得很快，他们上工厂的旅游车已经是下午了。硕果靠着椅背眯着眼睛，所有人回去都没有来时的兴致，一眼望去全在睡觉。“要不要靠着我肩睡觉！”楠因小声对她说着。这是这几月时间以来，楠因第一次主动开口说这么亲近的话。

让硕果无所适从，她赶紧摇了摇头。闭上了眼睛假寐，一路无话，到了工厂的时候。楠因问她要不要和他一起去吃饭，她不想去了，因为这些人要全部一起吃饭，她不喜欢，便拒绝了。

楠因只得把她先送回了宿舍，让她好好休息！便再去和他们汇合了。回去的时候，宿舍有两人。她们正露出兴奋的眼神，一脸八卦的期待着。结果硕果笑了笑，说累死了，便爬上床像泥一样瘫在那里。宿舍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知道问不出什么，都各自散了。

晚上十点左右，硕果在迷迷糊糊中接了个电话。

“喂，哪位？”

“你睡着了啊？”

“嗯，怎么了？”

“没事，我喝酒了。”

“哦。”

“我在外面醒酒呢！就是想给你说说。”

“好的，那你喝酒了别骑车。”

“嗯，那你睡吧！”

“好。”电话被硕果掐断了，她不喜睡觉被人打扰。

就这样，他们工作中抬头不见低头见。时不时休息就会一起出去逛一逛。像约会，又像闺蜜或者兄弟一样。他每次午餐的牛奶和水果依旧留给她，她有时也不会要，让他自己留着。因为每人本来就有一份，她不喜欢的有时也会给他或者给其他同事。

六  离伤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时至初冬。上海的天还是带点微热。那一晚，楠因推荐了一家饺子馆，说很好吃，便带她去了。皮薄馅多，蘸料入口，鲜香软嫩。不知为什么，这次她吃的极少。

吃完她便想回去了，没有再逛一逛的兴致。楠因在送她回去的路上，把摩托车停在了马路边。

“怎么了？”硕果问这句话的时候，声音有点发颤。因为她知道该来的总是躲不掉。

“我...我想和你说件事。”楠因带点结巴和犹豫的语气说着。他终于还是要开口了。

一股闷热的夜风袭来，硕果忍不住深吸了口气。由于她穿着七分裤，又在树下面。蚊子围着她的两条腿，一点都不怜香惜玉。瞬间她的腿和胳膊上全是红疙瘩。她忍不住去挠了又挠。

“什么事？”硕果等待着，就像现在那个路灯打在树上，透过树叶斑斑驳驳地跌落在地上。千苍百孔的暴露出来。

“你愿意...做我女朋友吗？”楠因低着的头，缓慢抬起来看着她，像死刑犯等着行刑。硕果久久未答复，他们一起在那里呆站了很久。久到她的腿上全是她挠的手指印，手臂上也有红红指甲印。

“我想先回去了，好多蚊子。”硕果低着头，像个犯错的孩子。

“走吧！”楠因就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硕果心里也难受得很。她不知道为什么难受。她没有喜欢过别人，也从没想过会喜欢别人。

硕果最后离开的时候，说了一句：“对不起，我必须要回我的老家，你不可能跟我回去吧！”楠因没有回答她的话。他们一个在安徽，一个在重庆。真的太远了，谁也不会为了谁而去对方的城市，想必那就只是单纯的喜欢吧！

她回去一个人悄悄哭了一场，她不知道为什么哭。那晚过后，他们依然正常上班。只不过楠因再也没有找过硕果了，硕果也并无异样。直到一周后，楠因和另一个女孩在一起了。

老楚跑过来找到硕果，说：“你们怎么回事？楠因怎么能这样！”她给老楚说：“与他无关，他喜欢就好！”她笑了笑，无所谓了，她也快离开这里了。

这时候，她们一起留下来的只有她们这几个了。晴姐，倩倩，那个小刘，老高，连董姐都走了。最后只剩下她，老楚，楠因。她也该走了。

第二天，她向线长递交了辞呈书。所有人都知道她在一个月后就会离开。大家有时一起还是会聊聊，不过聊的不多。因为她不想。楠因彻底和她断了，她觉得这样挺好的。

这时，她们线上又来了个小男孩，比她小三岁。每次她遇到困难，他总是在她旁边帮忙。她不需要，他依然在，总是主动帮她做一些事。

在快离开的最后一周，她和同事谈起，她需要大纸箱往家里寄东西。被他从旁听见，他后面单独跑过来问她：“你要纸箱找我呀，我表哥他们厂多的是。”她确实需要，便也没有矫情，直接接受了。她喜欢叫他小俊子，他每次都不乐意。每次和她嘻笑着：“我哪里小了，比你高那么多。”

每天早上上班前，小俊子都会跑到她旁边兜一圈。因为人比她高，稍挨近点。他都能嗅到她的发香。他会对她说：“你今早吃的葱油饼吗？我闻到葱花的味道了。”硕果会回他一句：“你那鼻子是狗鼻子吗？”

“我可比狗鼻子厉害。”他永远都是嘻笑着。他们本来就是前后工作岗位，交接也多。这最后一个月差不多都是他陪着她的，后面在她离开的那一天，她没有去公司。他给她把纸箱送在宿舍楼下。

“你以后再也不出来了吗？”小俊子很认真地看着她问道。

“不了吧，以后应该不会再走远了！”硕果说完浅浅地笑了笑。又道：“再见！小俊子，谢谢你！”

小俊子还得赶回去上班，她便目送他离开了。拿着纸箱转身上楼，宿友帮她收拾好所有东西。她把该寄的全都寄回家里了。

天刚朦亮，她已经在大巴车上出发了。她收到老楚发的信息：“一路顺风！到家报个平安！”也收到了小俊子的信息，宿友的信息，个别同事的信息，唯独楠因没有发任何信息。

他还收到了小俊子的另外一条信息：“硕果，我喜欢你，我知道现在说太迟了……但我还是想说出来，你是喜欢像楠因那样的吗？”他平时叫她“果果姐”，只有这条短信，是叫的她的名字！

她看着上海的高楼大厦，一路风景快速地向后退去。她也像那个不降的月亮缓缓落下来。她笑着笑着，一颗眼泪啪嗒，滴落在放在手机屏幕上的手背上，灼烈如酒寒喉。

听说硕果回家后，便答应家里相亲了。最后好像又分开了，最后她去了哪里？没人知道……